丹卿脑子好乱。
他觉得,段冽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他对他似乎比以前好。
又似乎比从前坏。
他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就连笑,竟都每每含着阴阳怪气。
丹卿哪里睡得着?他苦思冥想,终于想到关键所在。
莫非段冽害怕楚之钦身份暴露,所以才改变他面貌,并讨来药物,让他短期之内不要说话?
可是,也不至于如此吧。
他能忍住不讲话的呀。
丹卿捡起一根树枝,他拽了拽段冽衣摆,在地上写字,“你是……”
第二个字还没写成形,便被段冽一脚狠狠踩住。
他用脚底碾了碾灰土,就连丹卿手中握着的树枝,都被他踩得碎成几节。
用力之大,仿若尘土与树枝,都是他段冽的仇人。
丹卿满面错愕,同时,他也有些被这样的段冽吓到。
段冽他到底怎么了?
薄唇紧抿,段冽瞪着这张永远单纯无辜的面庞,努力压抑满腔怒火。
待情绪稳定,段冽高高在上地俯视丹卿,嘴角泛起阴森冷意,一字一句道:“本王的小哑奴,不会识字,更不会写字,记住了?”
这一次,丹卿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段冽的恶意。
他眼底的煞气,像冰雪天里的罡风,仿佛能把万物绞灭成齑粉。
丹卿怔怔仰视段冽,他眼底有那么多的不解,还有隐约的委屈与受伤。
丹卿不明白的有很多。
但现在,丹卿领悟到至关重要的一点。
段冽潜入楚府,在他与段璧的婚礼前带走他,好像,并不是为了救他。
一旦认清现实,那些被丹卿视作好意的言语行为,都成了明目张胆的折辱。
难怪段冽直接将他打晕,难怪段冽喂他吃哑药,难怪他……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在破庙分别后,分明不再剑拔弩张。
丹卿甚至差点以为,段冽已经快原谅他了。
夜渐渐深了,凌晨似乎已过。
丹卿蜷缩在树下,始终无法入眠。
他忽然不知所措。
这样的段冽,太陌生,太可怕。
丹卿甚至怀疑,他是段冽吗?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是眼前这个段冽吗?
第49章
翌日, 天还没亮。
段冽本想叫醒熟睡的丹卿,可他何必对他那么温柔?遂,直接上脚踹了踹丹卿上半身。
满面惺忪的小公子似是受惊, 倏地睁开眼睛,茫然四顾。
段冽从鼻腔哼出一声,示意他日后放机灵点儿。
主子都起了, 他一个小哑奴, 居然还有胆子睡?!
丹卿呆呆望着段冽, 有些回不过神。他似乎没睡好, 头好痛,脑子稀里糊涂的,像是在梦游。
接过段冽丢来的包袱,丹卿揉了揉眼睛, 傻傻跟在段冽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拴马的大树下。
见段冽利落帅气地上了马,丹卿便跟着上前,试图爬上高大威猛的骏马,坐到段冽身后。
他们以前,似乎一直是这样的。
怎知骏马脾气坏得很。
丹卿还没顺利爬上去, 便被马尾甩痛了背。然后狼狈不堪地, 从马身滑落下来。
一声嘲弄的短促轻笑, 在丹卿耳畔陡然响起。
丹卿咬紧唇瓣, 恼恨地向段冽伸出手, 示意他拉他一把。
段冽居高临下地望着丹卿, 恶劣的话语,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想上来?那你求我啊,你求我, 我就立刻拉你上马。”
丹卿眼眶都气红了。
他都已经不能说话了,怎么求?
昨晚一幕幕,段冽恶劣的言行举止,再加上此时此刻的故意捉弄,让丹卿的情绪有些崩溃。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找到他,想到飞奔到他身边,为的就是这番屈辱吗?
灰蒙蒙的初冬清晨,万物还未苏醒,天地皆寂。
淡墨般的天色里,段冽无情的眼里,满满是睥睨轻蔑之意。
丹卿猛地擦了擦眼睛,把即将溢出来的委屈全部拭净。
他不懂,他到底怎么得罪段冽了。
如果是曾经的“背叛”,那段冽复仇的反射弧未免太长。
清晨露气重,单薄瘦削的小公子站在薄薄一层水汽之中,眼睛通红,柔弱又可怜。
察觉到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段冽抿紧薄唇,猛地别过眼,用糟糕的语气,来掩饰他不该有的心软。
“磨磨蹭蹭干什么?”段冽冷冷道,“再磨蹭,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
丹卿气得眼眶泛红,他想还嘴,却又口不能言。
丢下就丢下,段冽他到底在吓唬谁呀?既然他想丢了他,又何必辛辛苦苦将他虏来?
摸约是太气太无语,丹卿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他突然抬起右脚,报复性地踹了把段冽悬在半空的腿,又一巴掌狠狠拍在马屁股上。
骏马吃痛,嘶鸣两声,载着段冽,飞快往前奔跑。
段冽毫无防备,上半身往后仰,险些从马背跌落。
段冽浓眉紧蹙,他拽紧缰绳,试图勒马停下。
然而骏马却没功夫搭理段冽,它卯着劲儿,奋力狂奔。
眨眼间,一人一马已冲出好几丈远。
寒风里,丹卿看到段冽扭过头,他死死地盯着他。一双冷眸猩红,仿佛要将人碎尸万段。
丹卿惶惶然转身,拔足便往反向逃。
草地湿气重,丹卿鞋履衣摆都被浸湿,他一路不停地小跑着,心里却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冽一定会把他捉回去的。
可他不想乖乖束手就擒,他心里也委屈着呢!凭什么段冽要这样对待他?
“驾!”段冽往前奔行长长一段路,总算控制骏马折返。
循着丹卿的踪迹一路紧追,段冽望着前方空空如也的荒野,气得头疼。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段冽下马,匆匆把马拴在树上,进入密集的荆棘林。
长刺刮破段冽衣衫,段冽黑着脸,幽深眼眸四处逡巡。
周遭沉寂,段冽压抑着怒火,淡淡道:“楚之钦,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乖乖出来,本王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既往不咎。”
半晌过去,空气依然寂静无声。
段冽攥紧双拳,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竟是在害怕,害怕真的再也找不到楚之钦这个人。然而段冽最恨的就是这般窝囊无用的自己,过往被楚之钦耍弄的种种,还不够么?
思及此,段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语气异常凛冽冷硬,“你若不出来,那你最好祈祷,本王这辈子都抓不住你!否则——”
段冽话并没说完,也没有说完的必要。
这威胁人的嚣张气势,已然营造得足够恐怖。
丹卿躲在灌木丛里,脸脏得像只小花猫。
听到段冽的脚步声渐近,丹卿双臂抱膝,屏住呼吸。
有一瞬间,丹卿气极地竟想怼回去。
段冽他到底在威胁谁啊!
谁是楚之钦了!他才不是楚之钦,他叫丹卿……
四周依旧静默,许久无声。
段冽心知那人不可能乖乖出来了。
拔步向前,沿路走来,灌木荆棘上挂着点点破布,一直蔓延到密林,是楚之钦衣袍的碎片。
或许,他刻意将他引进另一边的树林?
段冽没心情跟“楚之钦”玩躲猫猫。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抛却反反复复、满嘴谎言的缺点来看,楚之钦确实有些小聪明小机灵,可惜他不该在他面前,耍这种声东击西的小把戏。
段冽拾起碎片布料,顺着丹卿留下的“线索”,走进前方密林。
眼见那抹背影入了陷阱,丹卿探出小脑袋,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谁叫段冽总欺负他,这次就换他也“欺负”他一下,让他尝尝其中滋味。
拨开荆棘,丹卿慢悠悠地走出去,他双手负在身后,踮着脚尖,笑眯眯地朝密林那边探了探。
埋首整理着衣襟,丹卿估摸着段冽还得在林子里受困一些时间,所以他不慌也不忙,甚至还有心情,一片片摘掉衣衫上的枯叶。
许是乐极生悲,丹卿心情正灿烂之际,一大片暗影,猝不及防地从他头顶袭来,完完全全遮挡住所有的光线。
丹卿脊背一僵,动作也戛然而止。
他梗着脖子,虽然没有抬头,但漆黑的眼瞳里,已然闯入一双缎面祥纹的墨色靴子。
丹卿微微张大嘴巴,然而并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猛地吞咽了下口水,丹卿就像鸵鸟般,把脑袋往衣襟里藏,然后踏着小碎步,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段冽身边绕过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丹卿纤细的皓腕,果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强横的手,狠狠攥住。
丹卿下意识就想拨开那只手,实际上,丹卿也这么做了。然而哪怕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对方依旧纹丝不动。
一缕阳光冲破云层,均匀散开。
丹卿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正好整以暇看着他的段冽。
此时丹卿若能说话,大抵会来一句“好巧啊!我们又见面啦,哈哈哈”,但他不能。
所以丹卿轻轻歪了下头,咧着嘴,冲面前这尊阴晴不定的大魔王讨好地粲然一笑……
第50章
丹卿的识时务为俊杰, 显然很合段冽的意。
他是满足了,可丹卿不开心。
丹卿本想趁机反击一次段冽,杀杀他的威风, 哪知搬起石头砸了脚。
“以后还跑不跑了?”
段冽没好气地上下打量着楚之钦,他脏得像只小花猫,脸颊不知在哪儿沾染了灰痕, 左边三道, 右边两道, 再差一撇, 倒也能对称。
薄唇轻勾,没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段冽已经抬手,用指腹去擦拭丹卿脸上的脏污。
他动作很轻。
丹卿怔怔望着段冽, 有些失神。
他此时似乎是极温柔的,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那般屈辱地对待他?
目光触及到丹卿雾濛濛的、仿佛含情的眼,段冽浑身一僵,内心无比懊恼。
他到底在做什么?
段冽在心里问自己:你被这个人欺骗得还不够苦么?你被他玩弄得还不够悲哀么?你明明清楚,楚之钦他就是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他又在利用他擅长的套路, 来麻痹你所有的理智。他就是个没有真心, 把喜欢他的男人耍得团团转的大骗子。
思及此, 段冽指腹猛地狠狠用力, 在丹卿白皙的脸颊, 留下极深一道红色擦痕。
“这是给你的小小教训,下不为例。”段冽退后几步,再也不看那张单纯无辜的脸, “所以,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也别以为,我会再次陷入你编织的陷阱。”
丹卿疼得忙用手捂脸。
他真的好痛,眼泪差点都没能收住。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上马。”段冽阴冷一笑,语气凶狠道,“再不听话,就用绳子把你拴在马背,像狗一样在后面跟着跑。”
丹卿不可置信地看向段冽。果然,方才那昙花一现的温柔,本就是他看错了吧!
如果段冽对他还存有一丝心疼,又怎会用这种对待奴隶的方式侮辱他?
松开捂住脸颊的手,丹卿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迈着无力的步伐,来到马儿旁。
阳光逐渐明媚,打在丹卿瘦削的身形上,他墨发凌乱,段冽这才发现,他后背竟被荆棘划开几道口子,满布血痕。
薄唇翕合,段冽想说什么,最终却沉默地视而不见。
这都是他自找的,不是么?
翻身上马,段冽微微俯身,面无表情地朝丹卿伸出手。
丹卿扫了眼他苍劲有力的手,疲惫地闭上眼,此时此刻,丹卿什么都不想再去思考。如果段冽想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折辱他,那他就如他所愿,做一个唯命是从没有思想的小哑巴好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把手搭在段冽掌心,丹卿不吵不闹,柔顺乖巧得不合常理。
段冽挑了挑眉梢,颇感意外。
肌肤相触,带来细微的颤栗。段冽略施巧劲,便把丹卿拽到马背上。
丹卿低垂着眉,他原以为他们还像从前一样,段冽在前,他在后,可这次……
段冽居然把他环在了他胸膛里。
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丹卿心中诧异,想扭头去看段冽。
但是!他只是个没有思想的小哑巴罢了。
小哑巴坐在哪里,都无所谓的!
丹卿抿了抿唇,把腰杆挺得笔直,尽量减少与段冽的接触。
然而赶路委实疲惫。一路晃晃悠悠,又不必丹卿动脑子,他终于承受不住困倦,歪倒在段冽怀里睡去。
冬阳不怎么热烈,却有些刺眼。
段冽放缓马速,低眉望着怀里的人。
他眉头轻蹙,似睡得并不安稳。段冽想也没想地伸出手,为丹卿挡住耀眼光线。
一直举到手臂酸软,段冽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又犯了这种蠢。
“楚之钦”他配吗?他当然不配。
段冽恼羞成怒,遂猛夹马腹,把马儿催促得飞奔起来。
丹卿被翻来覆去的颠簸惊醒。
他眨眨眼,意识逐渐回笼。
然后不动声色地,又把脊背挺得笔直。
每到新的落脚点,段冽就会换一匹宝马。
如果没有丹卿,段冽会像来时一样,每晚只歇一两个时辰。
但丹卿不行。
他身子骨脆弱,如果中途染病,反而得不偿失。
一晃七八天过去,丹卿依旧不能说话。
某日歇脚,丹卿看到路边有药草,下意识便去挖。
段冽倚着树身,阴阳怪气道:“你服用的哑药乃苗族之物,用药一百零八种,相当复杂。你若擅自调解,以后真变成了哑巴,活该自己受着,本王可不会对你负责。”
丹卿懒得搭理段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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