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一年,天上一日。
片刻的功夫,在人间,丹卿都要和段璧举行成婚大典。
“我先去找司命星君!”云崇仙人哪还顾得上说话,他猛拂衣袖,火急火燎便要走。
“且慢,”尉离赶紧拉住云崇仙人,无奈道,“你去也无用,你忘记六位星君商讨出的结果了?他们说,既然白帝丹卿的渡劫命格已乱,不如彻底放手,让他们在凡间自由发挥。不论如何折腾,只要结局不变,咱们就无须再为此耗神费力。”
“怎能如此敷衍了事?”云崇仙人语气愤慨道。
尉离轻咳:“话不能这么说嘛,乱象已然出现,且六位星君既决定静观其变,便说明,这些变故,可能也是他们因缘造化的一部分。”
云崇仙人有点气恼:“那我们家小狐狸也太无辜了吧!他根本就没感应到天道召唤,他本不必渡这个劫。”
尉离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这个嘛,那个……诶!你快看。”
尉离蓦地瞪大眼,他目不转睛看着镜子,拼命招手,让云崇仙人快过来瞧。
云崇仙人绷着脸,来到尉离身旁,他本以为尉离想故意阻止他,哪知镜子里是真出现了变故。
尉离看得双眼直冒光,他啧啧称奇道:“居然有人来抢婚,他是来抢婚的吧?我的天爷,我活了万把年,还是头次见人抢婚的场面!”
云崇仙人神色复杂,他定定看着那个明显易过容的玄衣男子。
是三皇子段冽。
尉离还在他耳边叽叽咕咕,活像个解说:“这凡人有点意思哦!身手敏捷,头脑也不错。白帝部署的如此密不透风,他居然还能偷偷潜入小狐狸房间。诶诶诶,快看,小狐狸换好喜服了!他模样真俊呐!不愧是以美貌闻名的青丘,男的女的,个个都生得水灵。不过丹卿怎么连去凡尘渡个劫,美貌值都设定得这般高,就该……”
云崇仙人突然指着段冽,打断尉离道:“你看这个凡人,像是来渡劫的么?”
尉离险些没缓过来这口气,他皱眉道:“不能吧?!没听说谁要跟他们一道渡劫,就算有同期,也该设定得没有牵扯才是。”
云崇仙人却没有丝毫松懈:“比白帝位份还高的神仙,有可能吗?”
尉离看云崇仙人认真,细细思量道:“秘密渡劫的大能确实有,毕竟他们位份尊贵,牵扯也广。若是他们,那范围就小了,如今几方帝君帝神闭关的闭关、云游的云游,都不会在此时渡劫。”
云崇仙人顿了顿:“天帝那边呢?比如太子容陵,战神顾明昼这些。”
尉离笑道:“说什么傻话,战神昨儿我还见过,至于容陵神君……”尉离一拍脑袋,“哦,容婵公主刚去月老那儿讨了姻缘线,说要做成玉佩流苏送给她哥呢!而且容陵神君向来低调,百年不见也是常事!”
“莫非是我想多了?”
“大抵就是你关心则乱吧。”
“可我总觉得……”
“别说了别说了,快看天机境。”
……
凡间,知秋院。
丹卿径自抱着喜服,走向屏风,他淡淡对太监们道:“你们出去,我想自己更衣。”
太监们垂眸不语,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丹卿扯扯唇,不再废话,他毫无波澜换上喜服,出来道:“现在可以走了吗?我想一个人再整理整理。”
左右知秋院周围都是护卫,太监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行礼退下。
丹卿坐回桌旁,他烦躁地捋了捋红色袖摆,有些六神无主。
他留在凡间,自然不是为了段璧。
可他现在,却受困于此,难得自由。
怎么办?丹卿顺手拿起桌上的梳子。
他太茫然,便无意识地靠梳发来排解焦虑。
一缕墨锻般柔顺的发,被丹卿毫无章法地扯来扯去,哪怕疼得皱眉,也始终不见停。
“知道成婚日梳发是什么意思吗?”细微且喑哑的嗓音,冷不丁在丹卿身后响起,还似乎含着阴恻恻的笑意,“啧,你就这么想跟他白发齐眉啊!”
丹卿毫无防备,被幽灵般的声音惊得一个激灵,等等,这是……
他正要回头,后脖颈一痛,顿时眼前黑暗、失去意识。
段冽并没有手下留情,他直接劈晕红衣“新娘”,任他蔫蔫倒在椅背。
纤瘦娇弱的小公子好不可怜,他歪斜地靠在一边,脑袋微微垂下,发丝落了满地。仿佛被人随手遗弃的一朵花。
在鲜红喜服的衬托下,他就是一整块无暇的美玉,完美得不够真实。
段冽冷冷看他半晌,忽地弯下腰,面无表情握住他垂落的一缕发。段冽紧紧攥着这缕发,忽地扯唇嘲弄道:“果然是个信口雌黄的骗子呢!”
两个月前。
段冽寻找丹卿无果,便启程回到西雍。
如今的大威朝,周边形势严峻,对朝廷造成极大威胁。从另个方面来说,这也是段冽、是西雍的机会。
于是,便有了段冽与段璧的君子协议。
既要开战打仗,段冽自然忙得焦头烂额。
他要研究舆图,制定策略战术,调配军队,以及选拔将领等等……
然而,就在段冽率军前往边疆的前夜,他收到一个可笑的消息。
太子段璧即将成婚,新娘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什么再也不会回去找旧情人的“楚之钦”。
呵!他楚之钦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
第48章
这场婚典, 排场盛大。
段璧力排众议,命令内务府,一概按照迎娶太子妃的正规礼仪执行, 不准怠慢。
从前还是二皇子时,段璧温和儒雅,看起来很好掌控。实则那样的他, 都是受局势所迫。
摆脱桎梏后, 段璧所有行为, 更像在治愈童年的自己。
幼年的他, 曾亲眼目睹母妃惨遭毒手。
如今他已长大,那些“大局为重”“牺牲区区一个爱人不算什么”的鬼话,段璧深恶痛绝。
朝廷官员越反对他迎娶一个男人,反而越坚定段璧守护楚之钦的决心。
吉时将至, 銮仪卫预备的八抬彩轿,稳稳候在楚府门外。
楚铮立在檐下迎客,他面上无喜也无悲。
内务府总管谄笑着迎上前,提醒楚铮,说是时辰差不多了,该请楚公子出来上彩轿了。
睨了眼内务府总管, 楚铮扯扯唇, 正要转身, 忽听知秋院方向传来惊骇尖叫声。
“走水了走水了。”
“不好, 太子妃屋里烧起来了!来人呐!”
“快救火啊……”
一时之间, 场面兵荒马乱。
看守知秋院的侍卫忙作一团, 他们打水的打水,救人的救人。
几个侍卫冲进厢房,预备把太子妃从火里抢出来。
屋内浓烟滚滚, 稍不留神,便灌入口鼻肺。
侍卫们用手扇走烟雾,四处呼喊寻找太子妃。
古怪的是,房间明明不算十分宽敞,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侍卫们心急如焚,生怕发生祸事,尤其还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
“咔嚓”,这时,屋顶上的横梁似被火点燃,陡然断裂,狠狠砸落于地面。
提水的太监侍卫们纷纷涌进来,人一多,场面就格外混乱。
仓皇中,一个高大侍卫背着个同僚,匆匆拔步往外跑。
他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用粗哑的嗓子拼命喊叫:“大夫呢?大夫呢?救救他……”
侍卫们匆忙望了眼,也分不清这两侍卫是谁。
想来背上的那个小侍卫,恰巧被断裂横梁砸了个正着,可真倒霉啊!
这天,整个楚府乃至于长安,都乱了。
段璧在宫里听闻消息时,更是气得怒发冲冠,摔了满屋瓷器。
冬阳暖煦,它慷慨地在人间,洒了一片片旖旎的金子。
此时长安城外,段冽正载着他虏来的“太子妃”,纵马狂奔,直奔漠北。
作为军营主将,段冽其实并没有什么闲情,来抢这趟婚。
气就气在,得知段璧将与楚之钦成婚的消息后,接连几宿,段冽竟都没睡着。
他越想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楚之钦”可恶的模样便越发清晰。
他那双清澈灵动,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他生来红润,形状还很漂亮的唇。
还有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嗔……
白日,段冽拼命操练军队。
晚上他召集将领,彻夜探讨应变之策。
那几天,甭管谁,只要看到段冽乌漆嘛黑的脸,下意识就撒腿落荒而逃。
终于,段冽意识到,他不该如此。
凭什么?!他凭什么该为一个骗子发狂发疯。千错万错,都是那骗子的错。他合该把骗子捉回来,让他为他撒的谎而付出惨痛代价。
是的,折磨自己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该受折磨的,是那个满嘴谎言的小骗子。
紧接着,段冽又是两夜没怎么阖眼。
他安排好行军路线,让几位将领分别率军前进。
而他,另有打算。
彼时,这些天真的将领们,还以为段冽憋着什么惊天好谋略,兴奋得个个摩拳擦掌。
他们准备跟着战神干番大事业。名垂千古,指日可待!
段冽走的那天,他们默默恭送着,眼里崇拜有之,敬仰有之,期待更有之。
***
乡郊野外,昼夜温差极大。
丹卿昏昏沉沉醒来时,只觉脖颈痛得厉害。
他整个人酸软无力,胃里还有些作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番颠簸倒腾。
到底怎么回事?初醒的丹卿,意识还很有些迷糊。
他抬眼朝四周望去,满目漆黑里,前方小小的火堆,仿佛散发着迷人温暖,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
丹卿刚起身,一个男人搂着柴木,从他身侧经过,口吻凉薄道:“醒了?”
是段冽!
丹卿欣喜若狂,眼里全是璀璨星光。
他全记起来了。
就在他被迫与段璧成婚前,段冽及时赶到,将他救出苦海。
虽然这个“救”的方式略有些粗暴,但没关系,基于结果的圆满,丹卿觉得他不仅可以原谅段冽!还要多多感谢他。
丹卿巴巴跟在段冽身后,脸上笑意,如何都掩藏不住。
他张了张嘴,想喊段冽名字,却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啊”。
丹卿面色微变,他捂住喉咙,试探着再度说话,仍是一记干哑的“啊”。
他失声了。
丹卿眨巴眨巴眼,有些懵。
迅速替自己把脉,丹卿不可置信,他好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可他分明,莫非是……
丹卿怀疑地望向段冽。
玄衣男子此时已卸除伪装,人.皮.面.具也被撕下来。露出他原本俊美无双的面貌。
段冽坐在火堆旁,闲适地往火堆喂了两根木柴。然后抬眸冲丹卿粲然一笑,招手让他过去。
对段冽,丹卿鲜少防备什么,这次也不例外。尤其段冽还露出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特别温柔!
仿佛受到蛊惑般,丹卿乖乖走到段冽身旁,坐下。他用他那双清亮亮的眼睛,满是信任地看着他。
段冽扯扯唇,眼底仿佛含着嘲弄与讽刺。
很快,段冽换上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从胸口摸出面铜镜,递给丹卿。
尽管不解,丹卿还是礼貌接在手上。
镜子大抵就是用来照的吧?!
对着火光,丹卿自然地照起镜子。然后,他与镜子里陌生的自己,面面相觑。
丹卿今晚迷茫的次数,委实有点多。
他睫毛轻轻颤了颤,不明白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反正不是楚之钦就是了。
段冽支着头,认真欣赏丹卿的表情。
似乎嫌弃丹卿过于镇定,他嘴角往下撇了撇,仿若不悦。
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心情又变得出奇的好。
丹卿:……
这般喜怒无常的段冽,他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了。
段冽蓦地轻笑出声,他拨弄着柴火,低沉嗓音在夜里娓娓道来,透着股盎然的兴味:“记住,你是本王途经王家村时,从土匪堆里救出来的小哑巴。因这场救命之恩,你对本王感激涕零,硬要以身相许。唉,本王岂是此等挟恩图报之人?便义正言辞拒绝了。再者,本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儿伺候没有?岂会看得上你这瘦了吧唧的干瘪身材?”
见段冽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丹卿脑袋都快被浆糊糊满。
他呆呆指着自己,王家村?小哑巴?以身相许?
等等,他是丹卿吧,是九重天兜率宫的炼丹仙人吧,是下凡渡劫来的吧?
丹卿简直傻了眼。
而且,段冽为什么要人身攻击他?
他瘦了吧唧的干瘪身材,也是背着他进进出出破庙很久的。
段冽含笑的面庞,沐浴在摇曳火光里,竟像恶魔微笑着伸出白骨爪,露出变态恶劣的模样。
“可惜你是个生性执着的人,又或是被本王美色所迷,竟生生用双脚走着跑着,在本王马后追了几十里路。本王不忍,遂如了你的愿,将你收用在身边。并答应你,视你表现,适当给你个名分。”
深夜寂静。
耳畔只有柴火噼啪烧灼声。
段冽好整以暇地望着丹卿,嘴角笑容分外耀眼。
丹卿张了张唇,想让段冽再说一次。
他没听懂,这……
字与字他似乎都听明白了,但连起来的意思,丹卿怎么都无法理解。
“行了,你睡吧,今夜念你疲惫,就不需你伺候了。”
段冽像在打发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挥挥手,示意丹卿随便找个地方,自己蜷缩着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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