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没有思想的哑巴而已。
段冽盯着无动于衷的丹卿,气得冷笑出声。
行,他现在不止是个哑巴,还成了个聋子是吧?!
接下来几天,段冽就跟吃了火药似的,他命令丹卿做这做那,把人忙得团团转,还嫌弃得很。
可丹卿就是不生气。
他越不气,段冽越生气。
然后丹卿就更不气了。
一路向北,气候愈发寒冷,这两日,更是冷得刺骨。
段冽气归气,还不至于故意让丹卿挨饿受冻。
眼见夜晚冷得快没法过日子,段冽临时改变方向,决定换条路,往人烟聚集的地方走。
冬天黑得早,夜幕里,段冽抬起手,轻轻敲响某农户家的门。
面对丹卿以外的人,段冽还是装得人模狗样,谦逊有礼得很。
可惜,一连几家,都把他们给拒绝了。
段冽牵着丹卿和马,走向角落里的农户。
这里住着一对年迈老人家,他们女儿嫁去别的村落,儿子也搬走,有多余的空屋子,愿意让段冽丹卿暂住。
段冽再三道谢,他把马拴在棚里,又铺了许多干草,这才带丹卿进屋。
普通农户家的房子,十分简陋,木桌木椅都少得可怜。
老夫妇似乎已经睡下,老婆婆披着袄子,举了盏省油灯,蹒跚着向他们走来,问他们需要几间屋子。
段冽很客气:“谢谢婆婆,我们住一间就成。”
老婆婆脸上堆满笑,她目光和善地看看段冽,又看向丹卿。
段冽忙道:“不好意思,他不会说话,婆婆您别介意。”
老婆婆顿觉惋惜,她怜悯地看了眼丹卿,轻拍他手背,像是在安慰。
丹卿虽不是真哑巴,却感受到了老婆婆的善意,回以礼貌一笑。
因为天色晚,他们并没多说什么,老婆婆把两人带进屋里,便跟老头子回屋了。
段冽借着淡淡光亮,把床铺好,同丹卿道:“你先睡,我出去喂马。”
这些日子,丹卿从没睡饱过,他天天都很辛苦,但段冽比他更苦,至少他还能在马背上打盹儿,但段冽他……
不过,丹卿才不想心疼段冽。
谁叫他只是个没有思想的小哑巴呢!小哑巴根本不会心疼人。
丹卿记仇地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
这被子填充的是家养鸡毛鹅毛,非常暖和,丹卿静静躺着,不多久,香甜睡去。
小半柱香后,段冽回屋。
他站在榻边,默默看了会儿丹卿,旋即褪去鞋袜,轻手轻脚躺到丹卿身旁。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屋外的寒冷,仿佛离他们很遥远。
第二天,丹卿醒的时候,段冽已经不在。
丹卿揉揉眼睛,有些懵。
昨晚他好像抱着个火炉,暖和得不得了,莫非是段冽?
不,可能只是做梦而已吧!
段冽能给他抱?他估计一脚就把他狠狠踹到了床底。
丹卿抽了抽嘴角,简单洗漱,推门出去。
小院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还夹杂着段冽和老婆婆的笑语。
是段冽在帮忙砍柴。
丹卿站在小窗后,悄悄从缝隙里望过去。
段冽穿着单衣,手里一把斧头,劈柴的动作十分利落。
他这个人,无论做王爷做将军,还是木匠砍柴,似乎都很成功。
忽然,他们好像提到了他。
老婆婆同情道:“他怎么不能说话啦!治不治得好啊!有没有试过什么有用的土方子啊?”
段冽轻笑:“没关系,他自己并不介意,我也不介意。”
丹卿:……
不,他很介意。
老婆婆摇了摇头,意思是丹卿心里估计是介意的。但怕人担忧,所以藏着不说。
段冽面前的柴木已堆成小山丘,他擦了擦汗,弯唇道:“比起有些人一张口就是谎话连篇,我更喜欢小哑巴。”
老婆婆活到这把岁数,深有同感:“这倒是实话。”
段冽似乎很愿意跟老人家唠嗑,他眼底笑意弥漫:“是吧,尤其那种前头刚说喜欢你,转头就开开心心跟别人成亲的那种人,简直不可饶恕。”
老婆婆震惊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段冽,明白得很彻底。
老婆婆多喜欢段冽啊,马上跟着附和:“小哑巴好,小哑巴不会说谎骗人。你说的那个骗子,一定会遭老天报应的。”
段冽笑得无比灿烂:“嗯,婆婆说的对,他已经遭报应了。”
窗后,丹卿瞳孔一点点放大,他觉得,他好像偷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等等,谁是骗子了?谁要跟别人成亲了?
虽然成亲是事实,但那是有苦衷的啊!
丹卿回到屋里,独自坐在榻上。
一时之间,他又气又恼,恨不得把段冽脑子撬开,看里面装的是浆糊还是草。
他都不问问他么?
审判犯人还得讲究证据,认罪也需签字画押。
他给他辩驳的机会了么?
这人万万是做不得父母官的,若他审案,岂不是冤情天天有,肯定都六月飞雪了。
丹卿越想越气。
他想把段冽死死捏在手里,揉得他哭喊饶命。
老夫妇的早饭做好了,段冽来喊丹卿出去吃饭。
丹卿冷冷看着他,出门时,他直接撞在段冽肩膀上,一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这底气十足的霸道模样,让段冽也很窝火。
不知想到什么,段冽恶劣地勾勾唇,故意戏谑道:“某些人还真是表里不一,是谁昨晚拼命往我怀里钻,那投怀送抱的热情,跟今天的冷淡,啧啧!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丹卿面皮向来薄。
段冽也是认定这点,想治治他。
哪知赧然羞涩的小公子,竟一改常态。他疾步退回来,猛地一脚踩在段冽脚背,然后抬起下巴,扬长而去。
第51章
老夫妇单独住在小村落里, 日常花销并不大。
段冽原本是要留银子,想了想,他干脆用做农活儿的方式, 聊表心意。
他砍的柴木堆满小屋,还把破落的房屋家具都修缮完好。
歇了两晚,段冽带着丹卿, 向老夫妇告辞。
清晨浅淡光辉里, 老夫妇站在歪脖树下, 冲马背上的两人挥手。
丹卿从段冽怀里回过头, 笑着用手回应。
渐渐地,老夫妇埋没在他们身后,彻底望不见了。
段冽打马前行,忽然问:“他们这样的生活, 你喜欢么?”
丹卿没搭理段冽。
因为最近乌七八糟的这些事儿,丹卿对段冽的那点愧疚感,早已消失殆尽。
他自寻了个舒服姿势,直接闭眼睡觉。
如同一只慵懒惬意的猫儿。
低眉望着怀里的小公子,段冽撇撇嘴。
有恃无恐,可能说的就是他这种吧。
半月过去, 段冽带着丹卿, 终于抵达漠北驻军营地。
把丹卿安置在主将营帐, 段冽点了个小兵, 让他密切留意丹卿动向。然后召集将领, 立即展开集议。
丹卿对此神色淡淡, 没什么特殊反应。
主将营帐宽敞,有内外两间。
里面用具齐全,一盆火炭, 把屋内烧得暖洋洋的。
直到啁啁扑腾翅膀而来,丹卿眼底才露出星点笑意,他喂给啁啁一点糕饼碎,然后搂着鸟儿,直接躺在床榻睡下。
这一觉,竟睡到翌日晌午才醒,啁啁已不在营帐内,想必是跑出去玩了。
腹中饥肠辘辘,丹卿走出内室,刚掀开营帐帘子,便见一身戎装的段冽,与另两个男人并肩而来。
“醒了?”段冽斜睨着丹卿,没好气道,“睡得跟头猪似的,还不快来见过刘监军沈将军,再去备些酒菜?”
丹卿不至于在此时跟段冽作对,他行了礼,也不在意对面打量的目光,随即退下。
“这就是王爷您带回来的小哑巴?”
“长得挺普通嘛!身段儿倒是可以,就感觉不大能折腾。”
“没办法,他死皮赖脸一直跟着本王,本王实在……”
丹卿走远了,听不大清段冽的声音。
望着一望无际的驻扎帐篷,还有来来往往的士兵,丹卿终于生出身处漠北的真实感来。
小兵领着丹卿取了酒菜,再同他一道回营帐。
这会儿帐篷只剩段冽,他坐在桌旁,拿着卷兵书,似在研究什么。
丹卿把酒菜摆在桌上,也不搭理他,顾自动筷。
半晌,段冽从书卷抬眼,阴沉沉道:“段璧正在找你,那位刘监军,是段璧特地派过来的。”
丹卿动作顿都没顿一下,该吃吃,该喝喝。
段冽盯他半晌,冷声命令:“不要跟他们有任何接触,没事别出营帐,别逼我把你关进铁笼子里。”
他总是这样吓唬人,很有意思吗?丹卿想瞪段冽。
忽然又意识到什么,丹卿憋着气,指尖点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楚府。”
段冽这次竟也没阻拦他,他瞟他一眼:“你家人没事。段璧城府虽深,却不是那等残忍暴戾之人,”似是察觉这话不对味,段冽幽幽望着丹卿,扯了扯唇,口吻凉薄道,“但本王是,所以,你有本事再跑一次试试看?!”
丹卿毫不畏惧地迎上去,他想嘲笑段冽。
原来嘲讽别人,居然是件这么爽快的事。难怪段冽总爱阴阳怪气。
但如今的段冽有些疯狂变态,丹卿没敢真招惹他,他害怕段冽真干出什么不耻的事来。
丹卿埋头进食,他化气愤为食欲,把段冽面前的大碗白米饭也吃光了。
段冽嫌弃地看了眼,没工夫搭理丹卿。
段冽很忙,近年漠北游牧族频频作乱。三年前,这几个游牧族合并,组建成一支新的族群,名叫“契”。
现在段冽的目的是打败契族,瓦解他们内部势力,让他们不敢再南下侵犯大威领土。
丹卿自然知道战争的残酷。
可和平却往往建立在武力之下,很难避免.流血与伤亡。
在某日凌晨的号角声中,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一切都毫无征兆,丹卿猛然惊醒。
他坐在榻上,搂住啁啁,茫然听着遥远处传来的厮杀声。
不同于九重天作战时的修为法器,人间都是血肉之躯上阵。
尽管相信段冽,丹卿依然满怀忐忑。
或许,丹卿不信的,是段冽曲折的命格。
战争已持续两天两夜,无数担架抬着受伤士兵进来,源源不绝。
段冽上战场前,有嘱咐丹卿,不要离开营帐。丹卿左右睡不着,他是医者,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军医呢?有没有闲下来的军医,快来个进王爷营帐!”
一道仓促男声陡然闯进医药营,丹卿正在缝合伤口的手,蓦地顿住。
冷汗顺着丹卿额角滑落,他极力稳住手腕,待处理好士兵伤势,丹卿匆匆跑出医药营,冲进帐篷里。
因为不能说话,丹卿只能在旁人讶异的眸光里,一路闯进内室。
军医正在缝合伤口,而榻上那人,并非段冽。
“谢公子替王爷挡了腹部一刀,伤口很深。”有人在旁边对丹卿道。
丹卿好似松了口气,他站在塌边,望向那位陷入昏迷的谢公子。
神奇的是,他的脸,竟与楚之钦有三分相似!
丹卿微露诧异。
到底不是自己真正的脸,丹卿并没什么感觉,只是略有些怪怪的。
外面还有许多伤兵无人看顾,丹卿不好耽搁,很快回到医药营。
从这天起,丹卿再没回段冽营帐,他吃住都留在医药营。困了,就直接裹着被子,在角落里随便应付。
在凡间这几年,丹卿的安生日子属实没过过几天,他好像总是在吃苦。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丹卿鼻尖嗅到极重的血腥气。
但在医药营,这很正常。
丹卿脑子只晃过这么个念头,便又昏沉睡去。
脏乱帐篷里,高大挺拔的男子俯首,他低眉默看丹卿半晌,然后俯身,把人轻轻抱回营帐。
屋里没有点蜡烛,光线暗淡。
段冽褪下染血盔甲,简单洗了把脸,随即坐回床榻边,低眉凝视熟睡的小公子。
战争以胜利而告终,可段冽心底,反而空落落的。
每每历经无数杀戮与死亡,段冽总是迷茫又悲哀。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他生来便是普通人,哪怕穷点也没关系。就像那对老夫妇,在天地小小的一隅,过着安静简单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而不像他,从生下来,就过着前途未知的生活……
丹卿醒来时,手臂酸软。
侧眸一看,竟是段冽枕着他胳膊睡着了。
丹卿本想无情抽回来,但段冽看起来好疲惫,他脸上,甚至流露出婴儿般的脆弱。
丹卿是仙,他以前不懂凡人的苦与悲。
但他现在明白了。
若凡人生来便为仙,其实他们,也可以活得洒脱些的。
得到的越少,历经的苦难越多,欲念便越发坚固。段冽的欲望,会是什么呢。
指腹划过他微蹙的眉,丹卿有些失神。
等思绪缓缓回笼,丹卿俯首,赫然对上一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幽深眼眸。
第52章
目目相触, 丹卿倏地收回手,食指却被段冽一把捉住。
他力气大,丹卿挣扎不动, 索性静静望着他。
突然醒来,段冽神思还有些恍惚。
他眼前仿佛残留着血流成河的画面,耳畔还回荡着刀戟碰撞、厮杀悲鸣的嘈杂。
段冽眨眨眼, 用力挥去所有幻觉。
然后, 清晰映现在他眼帘的, 便是眼前这位小公子。
他如同生长在天地角落的一棵小树, 或是一株小草。总是那么从容,伸展着属于自己的枝叶。不为世间万物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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