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没意识到自己看着镜子里的罗棋出神已久,只剩下手还在机械地刷牙。
三分钟后罗棋开口:“让一下。”
桑越猛地回神,嘴里已经全是泡沫:“嗯?”
罗棋:“洗脸,你往后站站。”
桑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口齿不清地抢地盘:“等会!我先漱个口!”
洗漱完罗棋还是老流程,去冰箱里拿一瓶冰水,喝一口之后兑进去一袋黑咖啡粉。桑越跟在身后,很好奇的模样:“给我尝尝。”
罗棋把冰箱的位置让开。
桑越给自己搞了个同款,兑咖啡粉的时候说:“我妈特别爱喝咖啡,每天早上都守着咖啡机给自己做咖啡,保姆做的她还不满意,非要自己做。我尝过一次难喝得要死,觉得我妈真爱装逼,这东西竟然还有人爱喝?”说完桑越突然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补充,“我不是说你啊,没有别的意思。”
罗棋没什么反应。
桑越晃了晃瓶子,喝了一口,去你妈的,苦死了。
桑越表情太生动,看得罗棋挑眉:“好喝吗?”
桑越皱着眉:“所以到底为什么有人喜欢喝这个东西。”
罗棋牵了牵唇,不太明显的笑意:“我没说我喜欢喝,也没说好喝。”
桑越吸了口气,假笑:“你每天早上起来先自虐一下啊。”
罗棋回答:“习惯了,强制开机。”
桑越撇嘴:“你生活习惯也太差了,睡觉靠吃药,吃饭不规律,胃疼吃火锅,靠咖啡开机,感觉死得肯定比我早。”
罗棋随口道:“你生活习惯好?抽烟喝酒熬夜早起天天外卖,看着也活不了太久。”
桑越不可置信地看罗棋:“我草?”
罗棋淡定跟他对视。
桑越点了点头:“有道理,以后绝对不能早起了。”
罗棋:“。”
桑越:“走了,去跟那群早起的畜生谈合同!”
罗棋:“嗯。”
桑越:“晚上见啊,罗老师,今晚吃什么?”
罗棋淡淡:“能按时回家再说吧。”
桑越笑着说:“肯定按时回家。”
第23章 墙上的两幅画
桑越今天的合同不需要苦战,供应商而已,直接找赵阳联系野马的供应商就行了,当初赵阳肯定是已经货比三家找到了性价比最高的,桑越直接捡个大便宜。
合同签得顺利,那边跟赵阳合作几年了,关系不错,桑越的身份又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来回拉扯的,痛痛快快就签好了。签好合同之后双方握手,负责人笑着问桑少肯不肯赏脸吃个午饭。
桑越不得不拒绝了,昨天大黄约了他一起去看展。
昨天大黄唉声叹气的:“我小姑天天催命似的,从画展开始办的时候就让我带苏苏一起去,但我俩也没什么艺术细菌啊,都是聊起艺术就头疼的类型。明天画展都最后一天了,不去我小姑能唠叨我好几天。”苏苏就是大黄的女朋友,前段时间还在闹分手,这几天又和好了,速度之快频率之高桑越已经习以为常。
桑越问:“画展?”
大黄点头:“对啊,我知道你也看不懂,不过票价也不便宜,让你白嫖,你就感恩戴德吧。”
要是以前桑越肯定是拒绝,什么艺术,看又看不懂,学又学不会,完全不感兴趣。但现在不同,罗棋就是搞艺术的,当然桑越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罗棋才答应,这跟罗棋也没关系啊。桑越单纯觉得,反正他也要找罗棋约两幅画,有机会还是熏陶一下比较好,不然被罗棋这个狗东西骗了都只会帮着人数钱。
非极限画展办在郊区的艺术画廊,环境优美,画廊周围被绿化铺满,虽然这个季节的绿植不太茂盛,但不显得萧条。人造小溪里的水还没结冰,路过的时候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出入画廊的人鱼龙混杂,门票在网上就能买,588一张,花钱就能进。大家都穿得人模人样,桑越有些庆幸他今天早上谈合同,好歹穿得像个人。门口检票处好像发生了些争执,画展明确说明禁止拍摄,一个男性网红偷偷用手机直播被保安请出来了,两人正在检票处吵架。
桑越跟着大黄捡了票,目光从那网红身上收回来:“这有什么好拍的。”
大黄撇嘴:“不知道啊,588跟要了他的命似的,非得拍下来才觉得回本,没钱别来啊。不过我小姑说这次画展确实有几幅画,平时见不着的。”
桑越来了兴趣:“真迹?”
大黄翻白眼:“什么真迹,都是现代画家,都活着呢。”
桑越又觉得没意思了。
桑越来也就是凑个人头,说得好听一点是想来熏陶一下,但是熏陶这事儿也不是没有门槛的,他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就算看见真迹也熏陶不到一点大家风范,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装模作样地对着墙上的画“欣赏”一会儿,逛到后面整个人都麻木了。
大黄也是不遑多让,灵魂都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频频看手机,好几次吐槽被小姑骗了,他小姑说中午来检查他是不是就位,大黄带着桑越十一点半就赶到了,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小姑还没来。
桑越闷着头往前走,突然看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
眼熟,太眼熟了,但又不认识,这种感觉真挺怪的,桑越几乎要怀疑大概是什么网红,这儿网红也挺多的。他再往前走了两步,那人从一幅画前离开,转身的瞬间桑越看见他的侧脸。
我靠,这不是那谁吗,赵阳的宝宝,卓老师。
桑越薅了大黄一把,带着人上前打招呼。
卓清沅有些意外:“桑少,这么巧?”
桑越笑着:“是挺巧啊,卓老师,这个你应该见过,前几天我们还跟阳子在一起喝酒,我看他朝你报备了。大黄,我发小,这画展就是他小姑办的,我俩过来捧场来了。”
卓清沅朝大黄伸手:“黄少你好,卓清沅。”
大黄听得整个人都一抖:“哎我草,百闻不如一见啊卓老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宝宝。”
桑越看了大黄一眼,无声骂:你他妈说的什么屁话。
大黄赶紧清了清嗓子:“不是,咳。哎,你叫我大黄就行,我都习惯了,这群不要脸的畜生天天叫我跟唤狗似的,你这一声黄少都给我整不会了。”
卓清沅笑笑。
桑越开口:“卓老师对画展感兴趣啊?你不早说,我让大黄给你拿张票就行了,咱们都自己兄弟,不用花那钱。”
大黄跟着点头:“是啊,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但阳子跟我们都兄弟。”
卓清沅不在乎这六百块,他将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幅画上,跟两人解释:“艺术是很能表达内心的,无论什么方式的艺术,我一向认为画是最直接的内心剖白。”
这话太抽象了,桑越和大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立刻get到对方的眼神:直接吗?这些画一个比一个抽象,真的直接吗?两人对视一眼,又把视线放在卓清沅面前的画上,这幅画名字叫《春野》,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副还挺好懂的,春天的田野呗,这代表什么内心了?
卓清沅说:“这幅画名字叫《春野》,可情绪压抑,笔触生硬。能看出来吗,春天的田野应该是欣欣向荣的,幼苗的枝叶应该是舒展蓬勃的,而这幅画里的许多走势却是向下的。提到春天的田野,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希望’,很容易看出来‘希望’两个字不是作者想传递给我们的力量,而是他自己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者说这幅画完全表达了反方向的含义,有一种无力的‘绝望’。”
大黄都听懵了:“卓老师是画家啊?”
桑越接话:“心理学家。”
大黄露出崇敬的目光:“怪不得,牛逼。”
卓清沅对这两个艺术笨蛋没有表现出失去耐心,桑越和大黄因为有了解说员竟然也真的能看进去了,说实话,看不懂的东西被解读出来变成似懂非懂的这种朦胧感还挺让人上瘾的。
三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不光聊画,也聊别的。
桑越说起上次跟赵阳说过的事:“卓老师愿意的话平时出来跟我们玩玩呗,哥几个也不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凑一起喝点扯扯淡。赵阳天天藏你藏得跟什么似的,你别老惯着他。”
卓清沅挑眉:“占有欲太高,能哄着就哄着吧。”开玩笑的语气。
再往前走,卓清沅突然停下脚步,他声音轻了很多,好似怕惊扰了什么:“我今天其实是为了这两幅画来的。”
桑越和大黄站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看墙上的两幅画——这两幅画挂在单独的一面墙上,似乎是专门设置了一块区域,能看出来非极限这次对这两幅画也极其重视。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乱七八糟的线条和色块?暗黑系的西方地狱故事?桑越只好把视线转移到右下角的文字介绍。
看不懂画总能看得懂中国字吧。
“《雨夜》
现代独立画家 Qi”
“《血脉》
现代独立画家 Qi”
第24章 我去找你呗
桑越和大黄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像刚刚那副《春野》他们俩起码还能看懂最表象的东西,但面前这两幅画真的完全就是抽象派了,连表象都没有。
桑越问:“卓老师认识这个Qi啊?”
卓清沅放轻自己的声音:“不认识,前几年我关注过他的出道作品,后来他有大概半年没有新作品。这两幅画是两年前画的,发在公众平台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不过他本人拒绝这两幅画参加任何展览,此后再也没有画过。”卓清沅说完笑了笑,问身后两人,“什么感觉?”
桑越几乎要挠头了:“这两幅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真没这方面的造诣,说不出来啊。不过……”再不懂也是有感受的,桑越盯着两幅画看了半天,觉得浑身难受,不得不移开眼睛,“看着挺难受的,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大黄看了半天,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是不是个骷髅啊?站远了看能看出来。”
桑越不得不将视线又放回去,他也往后退了两步:“淋雨的骷髅?我靠,这什么流派,惊悚暗黑系吗,怪他妈吓人的。”
卓清沅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显然他已经对这两幅画很了解,今天只是来看看原版。卓清沅开口:“这幅画是纯粹的发泄情绪,下笔很乱,可乱中有序,甚至叠加出两种层次,近看是瓢泼大雨,远看是一颗骷髅。知道雨夜和骷髅都代表什么吗?”
两人不说话。
卓清沅用很低的声音回答自己的问题,不像是回答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压抑、死亡。如果是单纯的发泄这幅画恐怕就没有那么高的观赏性和价值了,这幅画在发泄中充满克制,落笔全是凌乱生硬的,收笔全是刻意柔顺的,他想发泄,可发泄是不被允许的,全都是挣扎和彷徨,挣扎和彷徨过后将自己裹进‘正常’的壳子里。”
桑越听得出神,下意识联想到罗棋。
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这幅画的作者和罗棋都是画家,或许是因为这个名为“Qi”的画家跟罗棋的名字有相同的读音。压抑、死亡。压抑是被烟灰烫过也不收回去的手吗?死亡是车祸中去世的父母吗?桑越没有出声,静静站在卓清沅身后。
卓清沅已经将视线挪到了另一幅画上。
这幅画没有上一幅抽象,大概因为上一幅画让桑越联想到罗棋,桑越这次听得更加认真许多,在卓清沅开口之前,桑越主动说起:“这幅画,是一个恶魔牵着一男一女,感觉他们像是一家三口?是表达一种……畸形的亲情?”不知为何,桑越想到了那个总是一尘不染的家,想到了总是空空的花瓶,想到了阳台上那个老旧却被珍惜得很好的滑板车。
卓清沅摇头:“如果跟上一幅画联系起来呢?”
大黄插话:“这是撒旦吗?是不是就跟咱们国家的黑白无常似的。”
桑越脑子里闪过什么,嗓子有些哑:“他觉得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三人在画展门口分别,卓清沅还要回工作室上班,桑越则要跟大黄一起回酒吧。大黄的小姑一直到现在都没出现,大黄在微信上对小姑一番控诉,发了自己和桑越在画展的合照,说自己来过了。
收好手机之后大黄又开始感叹:“打死我也没想到赵阳家的宝宝是这样的,不过卓老师是真牛逼啊,感觉我对心理咨询师的刻板印象又得增加了,你说他是怎么从两幅画里把人家的家底都扒出来了,他说那些话可信吗?”
大黄话说完,发现没人接自己的话。
大黄转头,桑越正对着手机出神,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桑越:“发什么呆啊?”
桑越猛地回神:“嗯?”
大黄看他:“怎么了?”
桑越摇摇头,他又低头看手机,想找到“Qi”的个人主页不是一件难事。Qi的个人主页不太精致,显然是自己做的或者助理、朋友做的,没有动用专业人士,不精致却明晰,商业通道、联系方式、作品展示、个人介绍。
而桑越此时手机的屏幕正停留在个人介绍专栏——
罗棋,男,现代独立画家。
傍晚天上竟然飘了几粒雪花,大黄第一时间拍了照片跟女友分享,发完照片就开始打视频:
“苏啊,下雪了。”
“狗子,下雪了!”
“你在哪儿呢?下雪不得约会啊。”
“我普拉提呢,老师发现下雪了让我们休息会儿拍照片,你在哪儿啊?”
“我能在哪儿,酒吧呢,跟桑越在一块儿。”说完把镜头转向桑越,桑越假笑一声,对镜头打了个招呼。
两人还在甜蜜视频。
桑越从出租车上就在看罗棋的个人主页,他主页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真是挺简陋的,几个通道来来回回都看烂了。桑越看过了《雨夜》和《血脉》,又在罗棋的主页看见了卓清沅提到的那副出道作品,《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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