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莳关上了手机,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靠在车窗旁看到车子穿过喧嚣的一切,一直前进,可她却在这种时间的前进中嗅到了流逝的气息。
晚上,苏莳去学校接常姞时刚好下了一场淅沥的小雨,常姞踩着暮色与雨声而来,钻进车厢后递给苏莳一束风信子花束。
在昏暗的灯光下,苏莳低头看到自己的怀里躺着一束干净而芬芳的风信子,它并没有沾染上这寒夜里的半点雨珠,显然是被送花的主人保护得很好。
苏莳就这样看着那束风信子出了神,声音像一场淅沥的雨:“下雨了,怎么还去给我买花?”
“下雨天也不影响我想给你送花。”常姞照常笑着,她那双厌世眼总会在望向苏莳时流露着温柔。
常姞没说出口的是,这是她为苏莳亲手种植的风信子。
苏莳伸手拉过常姞的衣袖,摸到了湿润的一角,声音有些发堵:“可是你自己被淋湿了。”
第39章 苏莳,你会后悔的。
这是苏莳匮乏的情感里难以理解的浪漫。
就在她以为常姞开始在她身边退缩之时,常姞却在被她拒绝之后依旧怀揣着一束风信子来见她。
车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墨,昏沉沉地落在她们身上。她想到常姞踏着漆黑的夜色,从雨声淅沥中走来,怀里的花束却依旧不染风雨。
苏莳蓦然觉得心情有些酸涩,似被窗外的雨水打湿着,带着沉重的水汽。
眼前的一切都与苏莳过往的认知产生悖论。她一直都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过往的人生如同一个方法论,在不停地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然后一步步地走向她的目标。
但同时她又是一个虚无的人,她认为所谓的爱情与浪漫都是那般的虚无缥缈,会慢慢地走向消散。
毕竟,孤独是人类的宿命,自私是人类的本性,爱是人类的消耗品。
可是此时此刻,她对浪漫的认知因为雨夜中的这株风信子而变得具像化。浪漫的从来都不是风信子,而是捧着风信子朝她走来的那个人。而是常姞。
分明常姞已经送过她不少束风信子,但苏莳觉得这一束的意义不一样。或者说,是常姞对于她来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不一样了。
苏莳蓦然就笑了,那是一个说不清缘由的笑。
她将包装得很好看的风信子花束放在一边,随后抬手挽起常姞那湿了一角的衣袖,将其折叠起来,在常姞裸露的手腕上落下一个吻,声音里参杂着几分柔情:“谢谢你的风信子。”
这是一个略带冰冷的吻。一个很像雨水落在手上的吻。
常姞看着苏莳,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心头也跟着这个落下的吻颤动了一下。
“你喜欢就好。”常姞侧眼看向苏莳,看到她眼里流露而出的柔情,如花蜜一般让她甘之如饴。
她确实无法做到不去爱苏莳,也无法做到不去期盼苏莳的爱。
但倘若她们注定分离,那么常姞依旧希望她们的故事终止在很美好的时刻。
常姞跟着苏莳回到她的家后,她去浴室换下自己湿了一半的衣服,换上了苏莳之前给她买的睡衣,上面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猫图案。这大抵是苏莳的房子里最可爱的一件衣服了。
常姞从浴室出来时看到苏莳坐在床边看书。于是,常姞轻声走过去躺在她的身旁,双手撑在床上捧着脸,安静地抬头看着苏莳。
柔和的目光像月光照耀下的流水一般,淌过苏莳的脸庞,似要将她的一切都以凝望的方式记录下来。
苏莳的余光看向常姞,看她像一只温驯可爱的猫一样安静地趴在自己身旁。于是,她抬起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常姞的脸。
直到苏莳将最后几页看完,她把书本搁置在桌台上。
那只摸着常姞的手滑落到她的下巴,指腹缓缓地抹过常姞的唇瓣。
见状,常姞拉过苏莳的手,在她指骨上落下细细的吻:“姐姐,我也喜欢你的手……”
常姞知道苏莳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手拥有抚摸欲和创作欲。
她记得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苏莳在画室的走廊上漫不经心地对她说了一句“你的手很好看”,也记得她和苏莳达成筹码交易的那天,苏莳以她的手为灵感画下了一幅画,那幅画还成为了她的展览作品之一……
温柔的唇瓣一寸寸地掠过苏莳的手,她的手纤长而骨节分明,又像白瓷般泛着淡淡的冷感。
“你喜欢?”苏莳的手指往下掠过常姞的肌肤。如同藤蔓与风的纠缠,阳光与玫瑰的缠绵。
常姞感受着苏莳的手指掠过她的身体,让她在难以言述的波浪中颤栗着开口:“喜欢的……我喜欢你的一切。”
苏莳失笑着,她的手指缓慢地移动着,像爬过一座酮体的岛屿,再直到抵达岛屿的密地。
常姞的眼泪从情潮之中而生,氤氲在眼底,她分不清这是快乐的泪水,还是痛苦的泪水。只是,她蓦然握住苏莳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姐姐,你会爱我吗?”
苏莳的手停顿着,记忆也跟着卡顿。
她想起那个遥远的夏日,爱会像风信子一样枯萎,就像她的母亲一样。爱的走向是枯萎,就像和常姞送的风信子花束一样。
于是,苏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在逃避这个问题。
那是她灵魂深处对爱的恐惧。可是,她真的不会爱上常姞吗?
苏莳的内心是一场动荡的海啸。
银色长发垂下,遮住她的眉眼,苏莳揽住了常姞,给予她一声水的叹问、一场水的波纹。
让这个问题也随之被淹没了。
但苏莳却没有看到常姞眼里正流过惶恐而决绝的河流。
而对此时的常姞而言,爱是眼泪,经由她的血液,经由她颤栗的灵魂,然后在她的眼睛里变得透明。那是透明的悲伤。
她不痛恨苏莳的无情。
如果注定分离,她希望在这场火焰被熄灭之前,她和苏莳能留下更多的欢愉、更多的回忆。
她要让她的身体留下属于苏莳的痕迹与记忆。就像一枚隘口处的岩石,她的爱也是如此痼癖。
常姞不可否认的是,苏莳一直是她的欲念之火,是她深刻在骨髓里的名字,是她体内的那所列车一次次呼啸的声音。
【2021.12.12
今日诗句:
“黄昏,相遇的火把
燃烧我贫瘠的目光与泪水
姐姐,我生命的街道狭窄而晦暗
只容得下一束风信子
在此栖息”
任务要求:在十分钟内,将这句诗句读给一个人听。
任务完成奖励:生命值+5】
在升起的欲望之火里,常姞感受到灵魂与身体的割裂,她的灵魂为即将到来的离别感到痛苦,她的身体却为苏莳的亲临而感到欢悦。
她就在这样动荡的情绪中张开唇瓣,念出了那句诗:
“黄昏,相遇的火把
燃烧我贫瘠的目光与泪水
姐姐,我生命的街道狭窄而晦暗
只容得下一束风信子
在此栖息”
姐姐,世纪的火焰不会熄灭。正如我为你,一次次地步入这尘世迷乱的硝烟里,和永恒的黄昏一样,只为你燃烧。
苏莳听完了之后吻了吻常姞的嘴角,轻声唤她:“常姞……”
“对不起……”
常姞闭上了眼睛,余潮未褪,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栗着,。她听到了苏莳的答案后,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没关系。”
姐姐,没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
只是,为什么我会如此痛苦呢?像有一只野兽在撕咬着我的灵魂,让我的灵魂泣血流泪,发出痛苦的呜咽。
但是,姐姐,没关系。
但是,姐姐,我爱你。
-
明娆和边水琼分手了。
苏莳找到明娆时,她正在BodyElectric的包厢里喝得醉醺醺,苏莳走过去抽走了明娆手中还没撬开的酒瓶。
苏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或者她知道有些话说了也无济于事。“不是明天出国的航班吗?少喝一点。”话虽如此,苏莳却自己撬开了酒瓶之后,喝了起来。
明娆半撑着脸,那头明艳的金发在此时也和她的心情一样恹恹地垂落着,她掀开迷蒙的眼睛,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苏莳:“你这个不谈爱的人不懂,和爱人分手是一件很痛苦、很痛苦的事。”
明娆逍遥自在地活了二十多年,她活在象牙塔里,曾一度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如她所愿。直到她的高塔开始崩塌——她雷厉风行的母亲得了重疾,需要静养,没有太大的心力去掌管公司。
而当她的母亲回头看向自己的独生女时,才发现她的女儿并没有能力去接管自己的公司。于是,她决定让明娆出国深造。
“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分手?”苏莳看着明娆悲伤的模样淡淡地叹了口气。
明娆想起了她和边水琼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那时边水琼的来面试这里的驻唱歌手,明娆玩性大发,要她即兴给自己写一首情歌。于是,她看着边水琼的脸上飘起了一朵朵浅薄的红云,纯粹可爱得令人心动。
于是,明娆想起过往的一切说:“与其让我们的感情在时间和距离的冲击下消失殆尽,我宁愿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哪怕她会恨我。”
说完,是一片静止的沉默。
明娆在这一片沉默中问她:“对了,你还是不考虑和常姞确定关系吗?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听到这个问题,苏莳沉默了一会,她低垂着眼眸看着手边那杯酒,明明是酒精的味道,她却想起常姞给她煮的解酒汤——甜味的解酒汤带着橙子、苹果和蜂蜜的味道混入她的口腔,融入到她的回忆里。
末了,她佯装理性地说:“不考虑了……毕竟,没有关系才是最稳定的关系,不是吗?”
明娆咀嚼着这句话,最后自嘲一笑,赞同道:“确实,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稳定关系,没有关系才是最稳定的关系。没有开始,就没有期待。”
“但是,苏莳,你会后悔的。”明娆掺着醉意的眼睛看向苏莳,似是看穿她的伪装、她的沦陷、她的狡辩。
苏莳默不作声,只是抬手又喝了一口酒,酒精刺激着她的感官。
苏莳想她会继续给出自己的筹码,直到这段关系结束的那天。
只是这样想着,“结束”二字就像一根生硬的鱼刺,横亘在她的情绪里,让她的灵魂也跟着发堵发痛。
苏莳又听到旁边喝醉的明娆带着细微的哭腔对她说:
“苏莳,你会后悔的。”
第40章 那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你会后悔的,苏莳。”
当天晚上,苏莳在梦里也听到这句话,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她的母亲苏琴。
医院的灯泡也像一个发烧的病人,光线病怏怏地照在她们身上,让她们的目光也患了一场难以治愈的疾病。
苏莳看着病床上愈发瘦削的苏琴,宽大的病患服罩在她身上,如同一个白色符号的束缚,将她的生命粘在这张病床上。
苏琴的眼睛失去往日的光泽,变成了枯木,惨白地横亘在她的生命里。
她情绪失控般地念叨着:“不要相信爱,所有和你约定永远的人都会背弃你,所有的承诺都是谎言……”
语言反反复复,没有休止。直到苏琴念累了,就对着窗外的景色长久地望着,不发一语。
苏莳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会变成这样,不理解为什么她时而和往日一样柔情,时而又被破灭的情感痛苦摧残着。
她轻声走过去为苏琴掖好被角。
蓦然,苏琴转过身来,泛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苏莳,翕动着唇瓣,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那句话:“苏莳,不要相信爱,不要走进爱……”
“苏莳,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冷不丁地扎在苏莳身上。
于是,她醒了。她起身坐在床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微微喘着气。
沉默的夜色陪她一起静坐着。
苏莳别过头看向床的另一边,空落落的。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今晚常姞不在这里,她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苏莳抬起手伸向旁边的位置,似是想透过浮沉的空气去触碰往日里躺在这里的那个人,却又在伸到一半时蓦然收回了手。
她选择了在感情这艘动摇的船只上伸出手又收回手,她选择了继续压抑情感去掌控着这艘船的船舵。
苏莳站起身走到窗台的位置,抬手推开窗户,任凭冷风刮在她的脸上,也刮疼着她的情绪。
她随风飘动的银色长发也像*一袭摇曳的月光。苏莳在夜色中自嘲地笑了。她承认——她是残忍的独目海盗,也是恐惧爱的胆小鬼。
-
常姞接到边水琼朋友的电话后,就跑到她朋友经营的小酒馆里找她。常姞气喘吁吁地跑进店里,就看到边水琼在驻唱台上唱歌。
此时已过凌晨,酒馆里的顾客早已接二连三地散去。酒馆老板说,边水琼已经在驻唱台上唱了很久,怎么劝都劝不停,嗓子哑了一半还在唱。
灯光打在边水琼的脸上,照清了她张扬的红发、烟熏的妆容、一道道蓝色水纹的纹身。可是,常姞却在如此张扬明艳的脸上看到了庞大的悲伤。
那些悲伤和她的歌声一起沉重地坠落在地。常姞蓦然想到——她和苏莳分离之后是否也会如此悲伤。
常姞掐紧了自己的手心,在无声中预感到了答案。
常姞坐在台下,看边水琼在台上一首接一首地唱歌。常姞听出了这些歌都是边水琼为明娆而写的情歌,一首首都裹藏着她难以释怀的爱与恨。
直到边水琼的声音变得嘶哑不清,常姞夺走了她手中的麦克风,叹了口气:“再唱下去,你的嗓子会受伤的。”
“还有最后半首,我把它唱完,让我把写给她的情歌重新唱一遍,然后……我就会在这股爱意里原谅她了。”边水琼低垂着头,声音像被海浪打湿的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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