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说完规则之后,她们就开始讨论起来。
路滟率先问出:“那我们要设计一个什么主题的展览?”
“突然想到米亚科托写的一句诗——如果你看向我,我会温柔地消融,像火山中的雪。”陈春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接着将画纸展现给大家看,“或许我们不用办固定主题的观点式展览会,而是办一个开放式主题的展览,将问题留给游客,问题就是——爱会像雪一样消融吗?”
“爱会像雪一样消融吗?很应景的一个主题。我喜欢这个主题。”苏莳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确定了一个大概的主题之后,她们决定先坐冰川索道上去雪山上面看一看,寻找一下关于展览的灵感。
常姞来到坐索道的地方时就有些头晕,脸上也结上一层雪的苍白。她走到索道的缆车前,看到苏莳和时桃旁边都各留了一个位置。
常姞愣了一下,避开了苏莳看向自己的目光,垂眸坐在了时桃旁边。
“你是不是有些高反?”时桃看到常姞的脸色有些苍白,递了一个氧气瓶给她,“要不要吸一下氧?”
“谢谢,应该是高反,有些头痛。”常姞接了过来,刚吸了几口氧气,就看到苏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常姞觉得这道目光很复杂,像杂糅各种没有言述的情绪。
这道目光也让常姞跟着难受起来。但是,她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可是,被拒绝的明明是我啊,姐姐。”
缆车渐渐上升了,常姞侧眼看向窗外,玻璃窗外是被雪裹住的松木,是飘渺的云层推搡着前进,是皑皑的雪光闪烁。
常姞的目光融入这一场未消融的雪里,只觉得世界是一片皎洁。
常姞也写过一首关于雪山的情诗,她抬头眺望着隐入云层之上的雪山之巅,她想:可惜她今天没办法在雪山之上给苏莳分享这句情诗。
缆车穿过漂泊的云层,她们离太阳的距离又近了一点,日光透过玻璃窗落进常姞的眼睛里,似落进一片潋滟的湖面。
她和对面的苏莳距离不过一米,常姞却在心里无声地念出那首她写的关于雪山的情诗——
“雪山上纷飞的雪,
落成一张捕梦网,
俘获我身体里锈掉的长风。
姐姐啊,你是一轮冬日的太阳,
晒化一枚被冻住的灵魂。”
至少有雪山正在聆听她的情诗。至少有雪山在聆听她的爱意。
因为高反头痛的缘故,常姞出了缆车时脚步踉跄了一下,旁边的时桃扶稳了她,“你不舒服的话,我先扶你去休息一会?”
“好,谢谢。”常姞的疼痛和乏力进一步蔓延开来,她没有逞强,于是任凭时桃扶着她去服务厅里坐着休息。
站在她们身后的苏莳暗自掐紧了自己的手。
她终究明白为什么常姞会说:“爱一个人会带来期待,也会带来痛苦。”
而此时的她看着时桃扶着常姞离去的背影,咀嚼着这种因爱而生的痛苦。
目睹了这一切的路滟看见苏莳的眼底变成了被水浸泡的油画,晕开一层混沌的雾,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冷战了?”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苏莳有些懊恼,也有些丧气,她总是不受控制地将常姞从自己身边推开,但她并不想如此。
“为什么?常姞可不像是会轻易生你气的人。”路滟本身就是演员,她看得出常姞对苏莳的情感很真诚也很透明。
“因为我……”苏莳的目光追随到病恹恹的常姞身上,她担心常姞的身体状况打算先去找节目组拿药,便止了话头,“晚上和你说吧,她高反头痛,我去找节目组拿药。”
苏莳拿着药坐到了常姞旁边,将手中的水瓶和药丸递给她:“是不是头很痛?我和节目组拿了药,你先吃点药吧?”
常姞昏昏沉沉地听到苏莳的声音,这才侧过头看向她伸过来的手,掌心上是几颗药丸。常姞愣了一会,才伸出手在苏莳的掌心上拿起药丸,再接过苏莳递过来的水瓶咽下去。
蓦然,微凉的手指落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摩着。
常姞抬起眼睛看向苏莳,纤长的睫毛在浮沉的冷空气中无声颤动着,末了,她叹了一口气,说:“苏莳,你不用这样,也不要这样……我自己休息一会就好了。”
苏莳给常姞按摩的动作顿住了,她缓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喉咙似卡着生锈的簧片,艰涩地吐出:“嗯,那你休息一下,我去和她们讨论主题活动。”
苏莳站起身,看着病恹恹的常姞有些不忍,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盖着常姞身上。
似是预料到常姞会说什么话,她先一步说:“不要拒绝我……如果非得拒绝我,那也等你身体好起来,再来拒绝我。”
常姞听着苏莳离去的脚步声,垂眸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毛呢大衣,大衣下的手暗自蜷缩着。
她也不想这样。但如果她不这样的话,她和苏莳就会回到从前那段像在走钢绳一样的关系,虚无缥缈,动荡不安。
而且她已经告诉苏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此时的她无力再以虚弱疼痛的躯体去揣摩苏莳的用意。
她将苏莳的大衣往上面提了一些,困顿地阖上了眼睛。
常姞在一片昏沉中感受到有一只手探上自己的额头,带着她熟悉的温度,随后把她身上的大衣裹紧了一些,再将她抱了起来。
“苏莳。”常姞呢喃着。
苏莳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将她抱紧了一些,安抚她说:“嗯,你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常姞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血管里输送的药水,正在无声无息地将她的生命浸泡。
她看到苏莳的手再次覆上自己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退烧了,你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
常姞说这句话时感受到苏莳的手在自己的脸上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但又出于某种克制,立即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常姞蓦然想起了以前某一次她和苏莳一起去逛街时,她一时兴起买了一个黄油小熊的手工捏捏。
于是,那天晚上苏莳在办公时,常姞就坐在她旁边一边陪她,一步玩着手里的那个捏捏。
苏莳办完公后默默地看着她捏了半天,眼神里带着不解:“有那么好捏吗?”
“那你捏一下?”常姞的眼底冒起期待的泡泡,将手中的黄油小熊捏捏递给了苏莳。
苏莳没有接,而是将手落在常姞的脸上,轻轻地揉捏起来。常姞的皮肤光滑而柔软,细腻的触感在苏莳的手指下绽放着,让她忍不住捏了许久。
末了,她带着戏谑的笑意对面红耳赤的常姞说:“确实很好捏。”
……
吊瓶里的药水还在继续流进常姞的身体里,她们也在这种流动中沉默着,连目光都在回避着。
时过境迁,如今的她们却将不经意的触碰视为沉默的克制。
当天晚上,苏莳敲响路滟的房门。
路滟看见苏莳脸上毫不掩盖的失落与痛苦,愣了几秒问道:“你这副神情是追爱失败了?还是追爱失败了?”
苏莳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常姞落寞的目光如影随形,让她的痛苦又加重几分。
“我无法对她袒露爱意,即使我清晰地知道我的答案。但当她问我的时候我就像得了失语症,让我竭尽全力都没办法说出口。”
路滟沉默了一会,她知道苏莳因为以前的一些遭遇而形成了心理创伤,这让她很难走进一段亲密关系里。
但与此同时,路滟又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这说明苏莳愿意为了常姞去尝试着跨过心里的那道障碍。
路滟在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只卡通人物小爱玩偶。
“没事,身为不是亲妹妹却胜似亲妹妹的我,会努力地为你的爱情保驾护航。”
路滟将这只小爱玩偶拎到苏莳面前,对她说,“首先,我来帮你对这个字脱敏。这只玩偶的名字叫小爱,来……跟我念,小爱。”
苏莳那只小爱玩偶对视了几秒,看到它的眼睛像两个黑色的溜溜球,眩晕般看向自己。
苏莳不禁有些啼笑皆非,对路滟说:“你的粉丝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幼稚,但好用。”路滟将小爱玩偶摆在桌子上,往她面前一推,“不信你试试?”
苏莳强调道:“我是认真的。”
路滟扬里一下眉,笃定地说:“我也是认真的。”
她们像一盘僵持着的棋局,谁也不肯继续放下自己的棋子。
但苏莳知道路滟也是出于好意,妥协着问她:“怎么试?”
路滟将手中的小爱玩偶塞给苏莳:“你把这只玩偶想象成常姞,从现在开始,这只玩偶就是常姞。”
“你每天睡前都和它说一句,小爱,我爱你。久而久之,你就会形成肌肉记忆。久而久之,相信你就能克服爱的失语症。”
于是,苏莳低头看着手中的这个玩偶,并脑补了一下脸像袜子形状,眼睛像两个黑色的溜溜球,头上戴着麦当劳颜色的帽子,身上穿着小红帽雷同的红裙子的……常姞。
苏莳感觉有些好笑,但又忍不住无奈扶额,她对路滟说:“你能不能再靠谱一点?”
话虽如此,苏莳还是不动声色地将这只小爱玩偶收下了。
第47章 爱意与恐惧并存。
经过昨天的一番讨论后,她们今天也开始进行下一步的活动策划。
常姞以雪为灵感进行绘画,陈春绿计划在一些具体物件上发散想法去写诗,路滟设计独幕剧爱斯基摩传说,苏莳和边水琼合作设计关于雪的声音装置,时桃设计一些具有开放性的互动展示。
分工明确后,苏莳和边水琼去附近的录音室里调试音样。
在自然界中,有序的事物终将归于无序的事物。爱作为人类的情感,也难以逃脱流动的宿命。但苏莳认为,流动是爱的一种状态。
于是,苏莳根据这一想法设计了一个沙漏形状的声音装置,采集了雪融化的声音,并让边水琼混入了合成器的音效。
她们调试了一个人声响起之后雪崩的音样。各式各样的人声交杂在一起,而无论人声怎么变化,都有雪融化的声音在缓缓响起,直到人类的声音越来越大,覆盖了雪融化的声音。于是,音样的最后是猝不及防的雪崩声。
大雪崩塌的声音骤然响起,覆盖了所有嘈杂的人声,只余下一片寂静。
除此之外,她们在创作中融入坂本龙一说的一句话:“雪的声音是地球的心跳。而人类正在让它心律失常。”
苏莳调试好音样后,就出门去找常姞。苏莳在房屋内逛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常姞,最后她来到了露台。
于是,当苏莳走到露台时就看到了这一幕——常姞用发圈把长发束缚起来,聚精会神地在画画,日光描摹着她脸上的轮廓,她眼尾的红痣也鲜活着,像一只停驻在她脸上的赤蝴蝶。
苏莳心头微动,她想起了去年看到的很多个常姞在作画的瞬间,在她的画室里,在她的办公室里,在她的家里,甚至在她的怀里。
苏莳知道常姞一旦沉浸式画起画来,就像遗忘时间,连同遗忘身体的需求一般。苏莳拿了水杯递给她:“先喝一下水。”
常姞接过水杯,和苏莳说了声:“谢谢,苏老师。”
一会叫她“苏莳”,一会叫她“苏老师”,苏莳不免失笑了,她一时竟分不清哪个称呼更生疏。
于是,苏莳盘腿坐在常姞旁边,看到常姞看过来的眼神透着几分诧异,她坦然地对上了常姞的目光:“你都叫我苏老师了,那我总要尽一下老师的责任,比如……辅佐你的创作。”
“嗯。”常姞愣了一下,她想起去年很多个日夜里,苏莳也是如此坐在自己旁边,费尽心思地辅导了她很多次创作。
正当常姞出神之时,她又听到苏莳说,“不过说到底,你是我教过最特别的学生。”
常姞握着笔的动作一顿,看着眼前的画板迟迟没有下笔,问她:“是吗?特别在哪里?”
“很多,比如你是第一个在课堂上给我说情诗的学生。”苏莳戏谑的目光毫不掩盖地落在常姞身上,接着说,“你说完之后我很诧异,因为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大胆,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
苏莳说完后,常姞有些羞涩,也有些尴尬,她下意识地想去摸鼻子,却被苏莳拦住了手,苏莳说完“你手上有颜料”后,就松开手了。
常姞低头,确实看到自己的手指上染上了一块白色的颜料,她刚想起身去拿纸巾,就看到苏莳拿着湿纸巾,动作轻缓地帮她擦拭着手上的污渍。
一边擦还一边说着:“我还记得你和我说的第一句情诗,你说……姐姐,我的一生都流浪在春天以外的旷野里,只有你,是我生命中既定的情诗。”
不知为何,常姞听到苏莳在自己面前念起自己写的情诗时,总感觉羞耻感重了几分,她的耳尖不受控地发烫,手指也下意识地往回蜷缩。
但往回缩的手指下一秒又被苏莳捏了回去,苏莳噙着笑意,强调道:“还没擦干净。”
苏莳的手总是有些微凉,她微凉的手指就那样轻缓地掠过常姞的肌肤,似是被风抚过的感觉。
于是,常姞只能硬着头皮回应苏莳之前的话说:“我在你课堂上说情诗是有特殊原因的。”
但很显然她的回答进一步加强了苏莳的好奇心,她捏着常姞的指尖继续问:“特殊原因?什么原因让你在我的课堂上揪住我的衣袖,还眼含泪光地和我说情诗?”
常姞抬头看见眼前的画板,思绪一下子飘了很远。原本生命被静止在二十四岁的她再次一睁眼就回到了2021年3月21日,她重得死神的眷恋,跨过时间与生死的界限来到苏莳的面前。
当她揪住苏莳的衣袖朝她念出第一句情诗时,常姞依旧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不然她怎么会见到苏莳,又怎么会被苏莳倾听到她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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