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叶宫主能打过么?”蝉蜕担忧道。
人仙手段, 第一次见到,竟是如此移天换日的伟力,将整个世界都分为两境。叶宫主一个人分成两个,两位人仙却是在自己的道域中更上一层楼,如何招架?
——就见清浊两界之中,叶灼短暂停手,注视着面前两位人仙。
一位清气浩瀚,一位混沌溟濛,清浊界域中的万物都可以为他们所用。
太素与太寰也在审视叶灼,想要看出他分离两身后的变化,是否神思残缺,露出破绽。
对峙并没有维持太久,仅仅是一两息之后,叶灼手中剑光骤起,猝然发难!
两境之中的两道红衣身影,竟是同时动作,剑招毫无二致,连衣袂激荡的形状都了无分别。
两位人仙手挥拂尘,以天地之气还击。这一次交锋,是叶灼被震退一步。
此人难得被击退一步,太素太寰自然是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瞬息之间再度出手,将看家本领尽数使出!
这一次,势必要扭转战局,让他节节败退!
两位人仙手段尽出,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压力,叶灼自然是照单全收。
手抚剑身,长剑发出清越啸鸣。
而后一剑斩出。
清浊界域全然不在他眼中。
是分成了两个,但他手中依然有剑。
清如何,浊又如何。生如何,死又如何。本无一物。
分成三个、四个、千万个,剑依然是剑,他依然是他。他剑不会折,他心亦不会改。
那身影如此夺目,观者几乎只能看到看到两个他,两把剑,相同的剑招,相同的杀意。
——如同两幅全然不同,却在点睛处洞彻贯通的泼墨画卷。
面色难看的却是太寰与太素。
清浊两境中,他们的实力暴涨数倍,而叶灼的实力应当减去五成。
心分两半,身为二体,即使是相同境界的大乘人仙在此,也会被削去一半功力。更有甚者,会神智混乱,自相矛盾,失去章法。
但是叶灼的剑,却是全然未变!
第一剑不变,第二剑亦不变,千百剑也不变,甚至,剑势节节攀升。
起先叶灼被他们击退一步,现在换成他们被击退三步。
那剑,何其可怖!
清浊两分,却似乎反增其纯粹。
因其纯粹,连天地清浊都要避其锋芒。
太素怒喝一声,催动道域之力,层层加诸己身,与他相斗!
叶灼依然以剑相对。
剑气激荡,清气翻涌,在这风云变幻之间,太素忽然看到什么。他的面庞先是有一瞬的空白凝滞,而后化作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
叶灼面无表情,依然一剑挥出。
法器为太素挡下这一击,可那强绝的力道依旧反馈到太素身上,令他肺腑剧震,喉口隐约泛起腥甜。
而太素的目光依旧死死看着叶灼身后。
在那里——他忽然看见几道难以察觉的裂缝。
裂缝里是漆黑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枯灭,向外逸散着丝丝缕缕的鲜红。
那颜色,像叶灼身后会隐约浮现的庄严法相,像是他身畔那些烧尽千般心障的红莲业火。
每当叶灼的剑向他斩下一次,他的至清之域就会被生生震开一道这样的裂缝。
——那师弟呢?
太素眼中看不见浊域的景象,旁观之人却将两个界域的状况尽收眼中。
太寰真人的界域,被破开的裂缝更多、更深。此时,太寰正怒吼着燃烧精魄,弥补界域,攻向叶灼,却永远被下一剑斩出深渊般的天裂。
蝉蜕和三七紧张地一人拽住蔺祝一边衣角,握得太紧,连关节都泛白了。
因为心神贯注,更因为,他们的魂魄都仿佛被叶灼摄入其中。
两道身影,两把剑,看起来如此不同。清者冰雪霜寒,决绝凛冽,浊者煞气冲霄,戾气毕露。
可是看清了,都是一样。
——都是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都是那人身上,冰凉华美的血红。
那些裂隙,像是裂开在了太素真人的道心之上。
叶灼未有道域,却斩破了他的道域。
是他的剑太锋利,连大道都能斩断,还是他的道,破了他们的道?
太素身畔气机涌起,亦是燃烧精魄,催动道域!
可叶灼一剑之后,还是一剑,他身上气势如惊龙腾起,冲霄直上,不可直视。
直到那一剑,横贯天地,将清浊道域,分为飘散的两半。
叶灼身后霎时烧起无边烈火,现出红莲法相,清浊两身,一者对天,一者对地,同时拍出一掌!
两方界域轰然震颤,相互挤压,而后被那一掌生生压回一体!
一霎天旋地转。
尘埃落定后,他们身畔依然是虚境的山川,头顶依然是虚境的弯月。
没有清也没有浊,只有浑然一体的原本天地。
太素与太寰的身体直直倒飞出去,太寰重重撞在最高大的一棵树上,口吐鲜血,滚落在地。
树身震颤,站在树上的人不由得换了个地方稳住身形,竟然用这种东西来丢自己,看来是有意见。
太素勉强在树身前稳住身形,将师弟护在身后,抬眼看着叶灼。
他的道域破了。
不是收起,而是被破。
一生之道,被他人毁去。
道域反噬,太素肺腑剧震,生机已去大半。
可是那一瞬间,道心的灰败,远胜于落败的耻辱。
先出声的却是太寰。艰难的喘息声里,太寰死死看着叶灼:“为何不见你的道域?”
叶灼:“我只修剑道,没有道域。”
“不可能!”太寰说,“你没有道域,就绝无可能破开我们的道域!”
是这样么?
“哦。”叶灼说,“那你就当这里是我道域。”
太寰一口气未喘过来,剧烈咳嗽,已有垂死之状。
他是渡劫,人仙只是伪境,道域被破的反噬,太素尚能苟活,他却远不能能承受,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叶灼挥出一掌,干脆了结了太寰真人的性命。
这样,就不会再有疑问。
太素长叹一声。
“为何你能不受道域影响?为何我境已至清,你却能斩断至清?”他问叶灼。
叶灼不想回答。
他平生不与他人论道。
他现在只想把树砍了,让树上藏头露尾的长虫掉下来。
但是难得捉个上清人仙,他还有话想问。
“为何?是我的道错了么?”太素又道。
那神情,仿佛叶灼若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死不瞑目。
树上忽然传来轻笑嗓音:“阁下,你道至清,你心也至清么?”
——是谁?
太素蓦然看向身后树上,旁观的弟子亦是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那处。
——树梢头有弯月一钩,还有人影一个,飘然独立,云起风生。
叶灼:“滚下来。”
这人。
架打得那么漂亮,怎么一开口就让人滚。
离渊飘然落地,站在叶灼旁边。
“若真是至清,道友为何会在此?若是至浊,你师弟又为何在上清?”续上未完的话语,离渊悠悠说着,语气中只有轻慢嘲讽,“恐怕是清中有浊,浊中有清。”
太素无言。
可是纵然道心有瑕,他一个渡劫晚辈,又凭什么轻易撼动?
最后,太素看着叶灼双眼:“那你呢?你到底所修何道?”
叶灼:“我不修道。”
话语冷漠掷地,月光在剑锋上流淌,太素明白,此人毫无与自己说话的兴致。
他心知大势已去,可是仍有不甘。
一生之道,他不愿就此收场。
执着地看着叶灼,太素说:“大道三千,我与师弟修清浊,自以为已是其中翘楚,能够横压诸人之道。对你,却是无可奈何。这究竟是为何?叶宫主,还请你不吝赐教。”
——修成人仙,就听不懂人说话了么?
龙离渊方才不是大发善心,已经说了?就算离渊不说,他破了他们的道域,不就是已经“赐教”?
“我剑就是我道,杀你就是我道,我一切所行就是我道。”叶灼说,“你学艺不精,所以败了,这很难懂?”
微生弦话那么多,也不会来找他论道。
道在剑中,道在心中,道甚至可以在风中,道唯独不在言中。
口口声声至清至浊,道又不会说话,实际修成了什么,谁能知道?总之是被他斩了。
太素终于不再问。
一生修道,分明已是半身踏上登仙路,倏忽间师弟身死,仙途已断,只是因为踏错一步。
都罢了。
他静了下来,不再像是要死不瞑目,像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叶灼暂时还不想让他含笑九泉。他问:“上清山去鬼界,到底要做什么?”
太素:“此是主宗之秘,我不能答。”
叶灼:“我搜你魂,怎样?”
太素惊出一身冷汗:“不必!”
按理说渡劫期怎能搜得了人仙的魂?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人,太素心中升起无限恐惧,仿佛这人说搜,就是真是能搜。
比起搜魂如此凌辱,还不如立时自爆了事!
叶灼:“那就答我。”
太素:“千年前有先辈圣人在人间鬼界留下大阵,这才得以分离两界。主宗护道真人此行目的即是探明此阵,真到万不得已时,重启大阵,再拒鬼界。”
听起来,很是堂皇。
得了答案,叶灼手中聚气,打算送太素仙人一程。
“且慢!我有一问!”太素道,“叶宫主,你和云相奚到底是是何关系?”
叶灼觉得奇怪:“我很像他?”
“你不像。”太素说,“可你让我想起他。”
叶灼:“你可以不想。”
“那你究竟是不是幻剑山庄的故人?”
叶灼淡淡晲着他:“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太素:“不是,就当我从未问过。若是,那你就恨错了人。”
如此奇思妙想,让叶灼觉得很好笑。
“也请你赐教。”叶灼说。
太素看着他,道:“上清全宗,从未动过幻剑山庄一根指头。幻剑山庄当年被斥为不祥,我宗多有维护。幻剑山庄灭门,云相奚飞升,我宗亦震骇,调查多年。”
“哦?”叶灼漫不经心道,“结果是何?”
“仙道无一人对幻剑山庄出手!幻剑山庄满门被屠尽,能下此手的,只有——云相奚自己。”
“那时,幻剑山庄是祸起之地,幻剑山庄的剑脉夺天地造化,天地不容。”像是怕叶灼骤起杀人,太素话说得快了,喉中嗬嗬作响,“那件事,整个仙道都心知肚明,是少庄主云相奚替天行道,自屠山庄满门,斩断剑脉灵脉——天道感其大义,大开天门,接引云相奚飞升!”
静静看着他,叶灼未说话。
离渊忽然开口。
“那贵界天道,还真有主见。”离渊道,“我行走万界,还没听过有哪方天道会主动接人飞升。”
“再说,若真是夺天造化天道不容,怎么不直接降下天雷劈了他们的剑脉,反而还要穷通观的吟夜挨个丢了人身六根才问出缘由?”
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想来,这样的话若是你宗自己说,用意太过直白,借他人之口来说,是避嫌罢了。”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我无话可说。”太素断然道。
到这地步,他反而平静下来。
“我只有一言:若你们觉得不是天道接引,幻剑山庄灭门就只剩一种可能。”
这般说着,看着叶灼,太素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像是怜悯的神情。
“幻剑山庄,是数百年剑道巅峰,钟灵毓秀,往来无数。云相奚生于斯,长于斯。他师长、父母、爱侣,乃至毕生亲友,都在此处。”
“——故而,他亲手屠尽满门,证得心中无情道,立地飞升。”
“不然,红尘剑仙那年为何要生生废了自己效仿云相奚而修的无情道?因为这样的道,他不想修。叶宫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要再与上清山作对,你与上清,本是无冤无仇。”
太素仙人,对宗门倒是忠心耿耿。
“知道为什么你的道修不好么?”叶灼忽然道。
太素一哽,一时未能适应话题如此转变。
“因为你想得太多。”叶灼晲着他,眼中唯有一丝嘲讽般笑意,“你要杀我,所以,我杀你,这很奇怪?”
杀人者就要被人杀,他拔逆鳞就要被寻仇,理所应当之事,非要顾左右而言他,令人费解。
“死到临头还要追忆往事,想是阁下心中有鬼。”叶灼神情平淡,“心中有鬼还能修成人仙,真是天赋异禀。”
太素胸膛起伏,蓦地吐出一口血,喉中气促,一时间只觉得修道心魔都重了几分。平时怎么没听说过叶灼这人竟是如此牙尖齿利,话不饶人?可是心中困惑不得解,真让他生不如死!
“你!你到底……是不是——”
他的话未能说完。
因为叶灼已经一掌打出,断其心脉。
太素仙人最终还是死不瞑目。
第75章
叶灼收了太寰与太素的储物戒,对着二人尸体,思索是否要毁尸灭迹。
可这场打斗观者众多,毁尸灭迹似乎也无意义。想起八部转轮花还开在原地,叶灼打算去将其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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