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声音传不到宁暨耳里。
他愣然顿住,过了很久才茫然道:“留学?晏隋要留学?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曹左也一愣,有些吃惊:“你没听隋哥说吗?今年暑假那会隋哥已经开始备考GRE,之前参加CAF挑战赛发表论文也是为出国做准备。”
宁暨神色仍旧不知所措的错愕,
曹左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尴尬地小声道:“你一点都没听说啊?那可能是隋哥想找个时间正式跟你说……”
宁暨没有说话,薄唇抿了下来,翻开书,好一次才低声道:“可能是吧。”
曹左讪讪停住,小心翼翼地瞧着宁暨的脸色,开始在心底觉得晏隋处理这事多多少少有些不地道。
——这几个月谁不知道这两人最近走得近,一块上课一块下课的,关系从水深火热到形影不离,瞧上去比舍友还要亲近几分,似乎都快成了铁哥们。
结果谁知道留学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铁哥们,让好哥们蒙在鼓里。
一堂课下来,宁暨耳边嗡嗡地响,脑子里听着讲台老师讲课,画下考试重点。
下课后,他手机震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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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今天喝这个好不好^_^
宁暨低头看消息,没回,将手机锁屏倒扣在桌面,眉眼压得很深,薄唇抿得有些紧。
他知道一旁的曹左整节课都时不时望向他,欲言又止,似乎有些担心他。
宁暨没有怪曹左的意思,等上完了最后一堂物权法任选课,他连怪晏隋的意思都没有了。
他靠椅子上,偏头望向落着小雪的窗外——他只是在怪自己,怪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跟晏大少爷的关系多铁,多好。
同吃同住那么久,结果要出国的消息,还得从别人口中得知。
宁暨觉得自己有点招笑。
上赶着去跟晏大少爷当哥们,还拿出自己的生活费去接济晏隋。
左右不过是大少爷一顿饭钱,人看得上他那点钱?
晏隋随随便便跟朋友打个电话,直接能住进最豪华的行政套房,需要他这个小喽啰操心?
宁暨扯了扯唇角,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趴在桌子上,闭上眼,摁下心底冒出来的那点委屈。
中午十二点,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涌出成群结队的学生,楼梯间满是涌动的人头。
阶梯教室外,背着斜挎包,单手插兜的青年等着人。
见到穿着奶油白羽绒服的宁暨,他上前几步,笑着道:“怎么没看手机……”
话还没说完,宁暨同他擦肩而过,没看他一眼。
晏隋一怔。
他停顿片刻,快步追上去,仍是笑着,只不过声音低了些,“怎么,生气了?那以后我不发那些东西了……”
他以为宁暨是因为他成天发那些吃软饭的东西生气。
他又对宁暨软声:“我真不发了,中午去吃二食堂的石锅饭好不好?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
穿着羽绒服的宁暨终于偏头,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跟高星他们一块吃。”
“亲密付还开着,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不远处的高星一行人在教室门口等着宁暨,见他出来,挺高兴地叫了他:“走呗,吃饭去。”
见到晏隋,高星又笑道:“难得见你们下午没课还在学校吃饭,我们准备去吃麻辣烫,一块去?”
问是这么问,高星也知道两人最近这段时间形影不离,只不过是顺嘴一问罢了。
宁暨却转身,语气冷淡道:“他不去。”
第42章
麻辣烫选菜的柜台冒着冷气,一条长长的队伍排着队等待付款。
“嘶,烫烫烫——”
捧着一碗热腾腾麻辣烫的高星坐下,吹了两下手,看着掰开一次性筷子的宁暨,“你们吵架了?”
宁暨没说话,用筷子搅了两下伴着麻酱的麻辣烫,好一会才闷声道:“没有。”
高星夹了两个鱼丸进宁暨的碗里,“你这个月又买了新球鞋?怎么点那么少东西。”
宁暨看着碗里两颗圆滚滚的鱼丸,眼睛被热气熏得酸酸的,仍旧闷声道:“没买。”
只不过会下意识担心自己的生活费养两个人不够用,花起钱来比从前节省了一些。
像漂亮的小猫总会担心自己喂不饱外头流浪的大猫,每次吃罐头的时候总会偷偷留一点藏起来。
宁暨看了眼手机,划到亲密付页面,看到今天的亲密付还没有支付记录。
他抿着唇,手指在聊天框滑动几下,最后还是没有发出消息,锁屏倒扣手机在桌面。
不吃午饭就不吃午饭。
关他什么事。
他瞎操心什么劲。
——
下午没课,宁暨在篮球场打了个很久的球。
他朋友多,随便招呼一声,都能在球场人碰见熟人。他从下午打到傍晚,系篮球队的人笑着同他说:“晚上去聚餐?”
宁暨仰头灌了瓶水,“去呗。”
几个玩得不错的男生跟他在校外选了家大排档吃烤鱼聊天,谈天说地,聊到兴头上,点了两匝啤酒。
“宁暨还没谈女朋友?不应该啊,上回只打了两场,场边全是拍你的女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好多学妹问我要你微信,没你同意,我也不好意思推。”
宁暨看了眼手机,亲密支付仍旧没有付款记录。他抬起,笑了笑:“算了,这事看缘分。”
递给他啤酒的学长点头,感叹道:“也是……确实得找个喜欢的……”
晚上八点多,A市纷纷扬扬落着的小雪终于停了。
结账时,宁暨犹豫片刻,还是点了份砂锅粥和炒粉,同老板说打包带走。
九点半,宁暨拎着打包好的砂锅粥和炒粉推开门,客厅亮着灯。
晏隋穿着浅灰色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给三花猫梳着毛,听到动静,起身:“你回来了?”
很像在家里照顾小孩等着应酬妻子的人夫。
他亦步亦趋跟着宁暨,轻声道:“怎么没回消息?”
宁暨一身酒气,没说话,换好鞋,将砂锅粥和炒粉放在餐桌上。
他径直走向客卧,头也不回,语调仍旧冷淡,“手机没电。”
晏隋脚步顿住,沉默地看着宁暨完全没有想跟他交流的意思,径直走向客卧关上门。
客厅安静下来。
晏隋神情罕见地带着点烦躁,目光落在餐桌上的砂锅粥。
他对宁暨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高中两年和大一那年,宁暨同他水火不融的时候,对他就是这副模样。
宁暨对人好的时候,能让人高兴死,可宁暨厌恶一个人的时候,也能让人难受死。
客卧,宁暨将羽绒服挂好,只穿件宽松的圆领卫衣,坐在椅子上发呆。
半晌后,他听到卧室门敲响,外面的人声音低低的,“宁暨,你睡了吗?我煮了点醒酒汤,还炖了一盅冰糖雪梨。”
“……”
谁稀罕啊。
椅子上的宁暨抿着唇,闷头没吭声。
他就喝了半罐啤酒,哪里用得着喝醒酒汤。
“宁暨,开一下门好不好?汤要凉了。”
卧室外的人没走,仍是敲着门,低声同他说着话,“宁暨,你生气了吗?”
“……”
宁暨趴在书桌上,闷不做声。
他生什么气。
他能跟晏大少爷生什么气?
他充其量不过只是跟晏隋玩了几个月的同学,跟晏隋的关系甚至还没有舍友近。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是他自己把自己架得太高,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跟晏隋是好哥们。
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只小猫,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人家对他客气几句,说几句客套话,他就傻乎乎地当真了。
宁暨使劲地揉了两下发红的眼睛,觉得自己真蠢,声音有些发哑道:“别敲了,我头疼,要睡觉。”
卧室门外,敲了许久也不见回应的晏隋停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好,你要不舒服就叫我。”
“醒酒汤我放在微波炉旁边,你想喝用微波炉高火加热一分半,你昨天有些咳嗽,冰糖雪梨在炖蛊里,记得喝。”
“宁暨,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没关系,但是头疼得厉害的话,一定要出来吃药。”
客卧的门忽然被推开。
晏隋怔然,看着推开门,只穿着一件白色圆领卫衣拎着羽绒服的青年。
他对他说:“你累不累?”
晏隋:“什么?”
宁暨:“你高二转学那年,半个月就能跟班里人打成一片,大学竞选班委只有三个人没投你,其中两个是竞争对手,一个弃权。”
宁暨:“你习惯同身边的人交好,我知道。”
他扯了扯唇角,“但没必要做到这地步。”
既然没那么深的交情,又何必做到这地步,让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好。
晏隋:“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宁暨盯着他,语气很淡:“意思是没必要弄那些东西,那些醒酒汤雪梨汤都没必要弄。”
晏隋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道:“你在生气,宁暨。”
他上前走了一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宁暨偏头,喉头开始发哽。
又是这样。
又是做出这幅样子——低声下气,百般纵容,仿佛他有多重要一样。
晏隋又上前一步,伸手拦住门,同样盯着他,低声道:“我不觉得那些东西没必要做。”
“能给你准备那些东西,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做,但是你不能说我没必要做到那一步。”
“宁暨,无论为你做到什么,我都觉得那是很值得做的事。”
这番话近乎将心意剖白,可听者仍旧沉浸在情绪中,生硬道:“你不用说那么多。”
晏隋拦着客卧门框的指骨用力到发白,声音有些哑,“为什么不能说?”
“你讨厌我说这些吗?还是你讨厌我为你做这些事情?”
“只要你说,我就改。”
他几乎像是等待审判结局一样,盯着宁暨的脸庞,仿佛宁暨只要表露出一丝厌恶,就会被宣判罪无可赦。
宁暨:“你没错。””
他不看晏隋,“是我自己的问题。”
小猫喃喃道 :“是我自己觉得跟你关系好,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晏隋:“?”
他看着几乎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宁暨,猝地一下沉默,半晌后谨慎道:“什么地位?”
“能骑我头上的地位吗?”
宁暨:“?”
他一下就转过头,“我什么时候骑到你头上了?”
晏隋:“当小猫的时候。”
“你何止是骑到我头上,你还让我帮你埋屎。”
宁暨哽了哽——他那时当小猫,并不会熟练地用爪子刨猫砂,只能拜托人形的晏隋帮它处理。
晏隋:“所以到底因为什么生气?”
“宁暨,你知道的,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我埋屎,即使这个人变成一只小猫。”
“你胡说。”宁暨并不承认。
他胸膛起伏了几下:“你说话总是那么好听,好像我们的关系很好一样,但实际上在你心里,我不过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
晏隋盯着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觉得我会给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煮醒酒汤熬雪梨汤?会因为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不回消息坐在客厅从白天等到晚上?”
他用身子抵住想要关上的卧室门,一字一句道:“会在凌晨开四个小时的车去到泉市,找只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
宁暨有些破罐子破摔,眼圈有点红,“对,你就是会这样。”
“你不止会这样,你还会在某天到了国外,才会打电话给这个认识了几个月的同学。”
他声音越来越高,“你会在电话里说——‘宁暨好久不见,我现在在英国,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我要留学这件事’。”
“然后某个傻到家的蠢蛋什么都不知道,挂断电话后还要去问你舍友是不是真的。”
“你舍友说就会对某个傻到家的蠢蛋说——‘天啊,宁暨,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他要留学吗’。”
“怎么,非要到这一步你才满意吗?”
白色圆领卫衣的宁暨胸膛起伏,眼圈明显地红了一圈,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炸毛的小猫,用力地推了推抵在卧室门内的晏隋,“出去。”
晏隋没动。
半晌后,他整个人都推着卧室门挤进去,低头,抬手捧着宁暨的脸,像是拢着什么珍宝,小心地低声道:“不会的。”
“谁跟你说的?不出国,我这辈子都不出国。”
“你在哪,我就在哪。”
他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宁暨发红的眼尾,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是哄一只小炸毛猫翻身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宁暨,我怎么舍得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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