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利尔沉默着拿起签字笔,一语不发地写下自己的姓名,特意在姓氏后缀加上了“克里希”。
恭顺地将文件放至兰芙面前,梅菲利尔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您好像一直认为我接近塔泊亚是不怀好意,是为了谋利。”
“我必须承认,我最初确实利用了他,脱离了地下城这座炼狱,但也只有那一次利用。”
“我凭着塔泊亚的善心,得以接受高等教育,有机会获得今天的权力,那这些都不是我所求的果。”
梅菲利尔挺直了背板,目光坚定地看向一直以来恐惧的那双深潭般的墨绿瞳,掷地有声:
“我所求的,只是他的爱。”
兰芙再次抿了一口茶,已经不再烫口,温软细腻,是好茶。
一式两份的文件,兰芙取走了一份。随后,将一只红丝绒盒推向梅菲利尔,嗓音淡淡:
“算是我补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我的孩子,生来就是珍宝,理应有珍宝来配。”
临出门前最后一刻,兰芙半旋身提醒梅菲利尔:
“梅菲利尔,别对塔泊亚有任何隐瞒,你知道该怎么做。”
兰芙离开后很久,梅菲利尔才从呆坐的状态中脱离,收拾好文件,打开那只精致的红丝绒盒,内里赫然是一枚顶尖的粉钻。
澄澈清透,完美无瑕。
他轻轻闭上眼,将丝绒盒按在心口。
行政大楼外,森维尔倚着飞行器等他雄主出来。第一个照面,森维尔就发现兰芙憋着气。
“你不是去吓小孩的嘛?怎么还把自己气到了?”
飞行器自动行驶着,兰芙取出那份卖身契,气呼呼地一点点撕碎,把碎片丢进净化器里毁尸灭迹,就像所谓的卖身契从未出现过一样。
兰芙埋进森维尔怀里,额头抵住坚实的肩膀,闷声闷气的:
“啧,算他识相。”
臭小子,拐走他的长子还敢这么呛他,以后餐桌上没有一道他爱吃的菜。
第41章
梅菲利尔回家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奔向地下室。密码输到一半,突然心里一个咯噔。
“4033……”
星历4033年,正好是他和塔泊亚登记结婚的前一年。如果密码是一个特殊的日期, 那在10月21日,又发生了什么,值得铭记这么久?
推开门,梅菲利尔进入与别墅整体风格迥异的梦幻世界。
地下室并不阴森, 甚至带着艺术装点的迷幻色彩,跟他们曾经在生态星球度蜜月时居住的树屋非常相似。这里是全屋唯一没有长绒地毯的房间,是塔泊亚唯一没有迁就他,独立拥有的空间。
上次没有细看, 这次进入,梅菲利尔才发现收藏架上的每一格都标注了日期。一格一格数过去, 梅菲利尔很快就停在了“40331021”这格前。
拨开玻璃罩子, 缓缓打开内置的黑色丝绒盒,内里赫然是一枚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婚戒。
失去了白银纹饰的遮挡,粉钻上一道深刻的蚀刻裂隙无所遁形,周遭的点点黑晶如荆棘尖刺, 一点点没入梅菲利尔的血肉之中,每一次呼吸、心跳, 都伴随着尖锐的痛苦。
梅菲利尔取出兰芙交给他的那枚粉钻, 两相对比, 天壤之别。
实物带来的冲击远比平面的图文更为剧烈, 梅菲利尔攥着心口的衬衣, 一点点滑落在地,接触到冰凉的木质地板,躬身蜷起。
不算隐蔽的脚步声敲击着地下室静谧的空气, 深陷晦涩情绪之中的梅菲利尔却听不见分毫,直到被温暖的柑橘调层层包围,搂进单薄的怀抱,梅菲利尔才堪堪回神。
过激下收缩成尖利竖瞳的烟粉色眸子饱含泪光,梅菲利尔抵着塔泊亚瘦削的肩膀无声落泪,寂静良久,才有支零破碎的字句混着哽咽逸出唇齿:
“对、对不起……我、咳……”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却让你背负了那么多……】
梅菲利尔不敢想,要在怎样的情形下,才能逼得一位锦绣珠玉中养出的少爷选择瑕疵这么重的一颗粉钻,一戴就是五年。
除了道歉,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可那一句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根本不足够弥补被生凿出来的缺口,加上那一份卖身契也不够。
他想剖开胸膛,挖出骨血,捧出最柔软珍贵的心脏,敬献神明。
越来越崩坏的精神域被悄然入侵的精神力包围住,不断被向内渗透,修补坍塌崩毁的精神世界。
接触的范围太大,又过于密切,塔泊亚不受控地窥见了大量灰暗的记忆和亡命之徒刀尖起舞般的瑰丽疯狂。
在漫长深重的黑暗后,第一缕透进的光,来自幼年期的塔泊亚,从那以后,梅菲利尔的世界就一直以他为中心。
他是唯一的光源。
梅菲利尔靠着塔泊亚的肩膀,第一次感到那么轻松,整片精神域亮堂明净,晦涩压抑的情绪随着泪水释出,崩塌重建后的精神世界仍旧笼罩着安宁的精神力。
“塔泊亚,我跟家主谈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克里希家族了。”
梅菲利尔第一次直呼塔泊亚的名字,不再将自己放在需要被守护的位置,而是以年长者的身份来规劝。
“那是你的亲族,世上最爱你的虫都在那里,彻底断绝关系太可惜了。”
塔泊亚垂眸看向梅菲利尔,眼瞳中没什么情绪,淡声道:
“你跟雄父做了什么交易?”
梅菲利尔默默往下滑,仰躺在塔泊亚腿上,眨巴着眼睛无辜道:
“我真说了你不能生气。”
“你明知道是可能让我生气的事情,还要做?”
塔泊亚想到今天上午雄父发过来的视频就快气死了。他倒不是气他雄父,毕竟那份卖身契并不是真的,只是个终极考验而已,事后两份都销毁,根本就没有效力。
但是梅菲利尔的表现真的快把他气死了,现在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让他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卖身契是能说签就签的吗?!如果哪天有虫拿我威胁你,要你自刎你也干?!”
“你都不知道跟我说一声吗!”
梅菲利尔整只虫都僵硬了,一滴眼泪砸到脸上的时候,更是硬得跟冻在冰原深处的尸体一样。
塔泊亚吼完第一句眼泪就憋不住了,抬手抹了一把眼睛,一下把梅菲利尔从腿上推下去,当着他的面把那份卖身契抽出来撕得粉碎,扔回呆滞的亚雌身上。
“你自己都不爱自己,我干嘛要爱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最讨厌你了!”
地下室的门被“砰”一声砸上,那声巨响惊醒了梅菲利尔,回神的亚雌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飞奔回楼上的时候,已经被锁在房门外了。
一查看,他的权限已经被屋主收回,根本没有资格进去。
梅菲利尔:“……”
他终于反应过来,所谓的“卖身契”只是兰芙的最后一道考验而已,甚至测试的都不是他对塔泊亚的爱,而是他们能不能长久在一起。
这招真狠,釜底抽薪,借刀杀虫。
利用仅剩的权限把隔音系统关闭,梅菲利尔边敲门边认错,诚意满满,哀哀切切。
“雄主,我错了,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呜!我一时糊涂嘛,雄主你知道我有时候很笨的,只知道感情用事,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肯定不自作主张了!”
“雄主……”
塔泊亚抱膝坐在门后抹眼泪,身后“哒哒哒”的敲门声和抑扬顿挫的认错求饶听得他头疼,扭头就冲着门后嗷了一嗓子:
“你闭嘴!”
瞬息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刚才看到的梅菲利尔惨兮兮的经历混着他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举动,气得塔泊亚不停抹眼泪。
不一会儿,从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探出来戳了戳他。睁开雾蒙蒙的眼睛,塔泊亚抽了抽鼻尖,一把抓走探进来的纸条。
潦草的简笔画,依稀能看出是只兔子双手合十在求饶,下面写满了“对不起,我错了”。
可怜兮兮的兔子泪汪汪的,可能是匆忙之下被抹了一把,擦花了边。
塔泊亚又给它塞了回去,操着略带哽咽的哭腔控诉:
“我哭得都比它狠。”
纸条被收走,过会儿又探进来一张,是哇哇大哭的短腿兔子,两注眼泪喷泉一样,比耳朵都粗。
“……有本事你这么哭一个,哭得一模一样我就原谅你。”
梅菲利尔直接顺杆上爬,睁眼说瞎话:
“雄主你给我开门,我马上给你哭一个。”
“……滚。”
这次的小纸条没有被递回去,但依旧有新的纸条通过门缝被塞进来。
从哇哇大哭到小心翼翼地讨好卖乖,撒娇卖萌捧心,什么花哨来什么。
塔泊亚已经不流眼泪了,一个星时过去也没那么怒火中烧,只是被泪水浸过的面颊泛起些许疼痛,心里闷闷的,也不想见到梅菲利尔。
理智都可以理解,梅菲利尔的成长环境跟他天差地别,处事观念不同也正常,爱得扭曲也是悲惨遭遇下的产物。
但是情感上不想接受。
他太容易对梅菲利尔心软了,总是被三言两语就哄好,然后就没能坚持下去给他拗回来。
不健康的爱注定无法长久,如果持续下去,他们很可能被逼到所有爱意彻底耗尽,互相仇视的状态,这也是雄父最担心的事情。
他必须,把所有的隐患都解决掉,把梅菲利尔扭曲的感情观拗回来。
这次隔了很久,才有新的纸张探进来。不同于之前的简笔画,这次的是几张非常精美华丽的……故事画?
还是印刷的。
几则小故事,介绍了一位神明——赫利俄斯。
梅菲利尔写在情书上的名字。
细细看完,塔泊亚将面颊贴在门板上降温,轻轻问:
“你从哪里拆下来的?”
“你的一本神话书,我偷偷撕下来的。”
……难怪,他会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想想就因为这样,导致了前世那么极端的悲剧,塔泊亚一阵窒息。无论是自己被迫“文盲”,还是梅菲利尔锯嘴葫芦死不开口,都是非常傻缺荒谬的误会理由。
塔泊亚快要以头抢地时,梅菲利尔的声音在门板后响起,低低沉沉,无限温柔:
“塔泊亚,你是我的神明,我的赫利俄斯。”
“太阳神赫利俄斯为世界带来光明和温暖,而我的世界,所有的光都由你带来。”
“信徒对神明的爱,虔诚又卑微,侍仆对主上的爱,同样如此。过去我不懂该怎么正常地去爱,但是现在,我好想、好想学。”
“你教教我,好不好?”
梅菲利尔跪坐在门口的长绒地毯上,额头抵住门板,静静等待天籁。
神明总是偏爱他的信徒,主上从未苛待唯一的侍仆。
“好。”
梅菲利尔总能等到塔泊亚的纵容。
第二天的午间时间,梅菲利尔被一群下属蛐蛐。
即使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也没能进门,只能孤零零冷凄凄地在次卧挨了一宿。心情不佳,处事就格外严厉些,被殃及的无辜工作虫面对陡然上升的工作难度,也只敢在休闲区小声蛐蛐。
梅菲利尔都听得见,但不在意。
直到从楼下冲上来一只年轻雌虫,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跟同事讲楼下来了一位美炸天的雄虫,他一见钟情了。
让梅菲利尔瞬间僵硬的,不是那只年轻雌虫的话,而是若有似无飘过来的一丝柑橘调信息素。
“叮咚~”
接待贵客的专属电梯在这层打开,纤腰长腿,身姿卓越的雄子一踏出轿厢,就吸引了在场所有虫的目光,甚至包括少数几只雄虫。
塔泊亚抬眼望了一遍,快速找到角落里的梅菲利尔,提着餐盒目标明确地走了过去,硬底皮靴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荡在无数雌虫、亚雌心中。
众目睽睽之下,塔泊亚毫不避讳地牵起梅菲利尔的手,俯身在唇角印了一个吻。默默围观的工作虫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心碎了一地。
“工作辛苦了,我给你带了午餐。”
梅菲利尔呆呆地任由塔泊亚牵起他,如同机械侍者一般木木地带路,直到接收到周围同性过于炽热的目光,梅菲利尔才恍然回神。
浑身受惊般轻轻抖了一下,却被更加握紧了手。
塔泊亚光明正大地牵着梅菲利尔,坦坦荡荡,无论周围投注的目光是善是恶。
这是他教给梅菲利尔的第一课——爱是热烈的,坦荡的,不需要隐藏的。
因为他永远会回应。
第42章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无关虫员的哗然被隔音系统留在了门外,简单纯粹的幸福凝在交握的手心。
陷进绵软的布艺沙发,感受到上臂肌肉传来的拉伸, 塔泊亚抬眼一看,发现梅菲利尔还紧握着他的手,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
注意到梅菲利尔的视线频繁扫过他的装束,塔泊亚眉尾一挑, 撑着膝盖前倾身,唇边荡开更深的笑意。
“怎么了?我记得你好像挺喜欢我穿这身。”
花袖衬衫外搭收腰马甲,只有金猫眼袖扣作为点缀,精致简单, 细节处却暗含着奢贵典雅。
梅菲利尔特别喜欢给他买花哨的纯色衬衣,除了毛绒居家服, 最常拿出的装束就是衬衫马甲搭短靴。全是扣子和绑带, 穿起来特别麻烦。
塔泊亚在衣帽间挑了很久,才找出一套看得过去,而且他一只虫也能穿好的。本来挺自信的,但是梅菲利尔沉默的时间好长, 塔泊亚心里就开始有些没底。
临近正午的烈阳铺洒半面,尖端泛着金红的眼睫下压, 透出锋利危险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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