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矜跑到楼下,他望了眼远处不断升起的浓烟,茫茫黑烟中,似乎有什么庞大的生物在其中行走,坚硬的臂膀肆无忌惮摧毁周围一切建筑物。
他来不及细想,往遗迹的方向狂奔过去。
水里也染上一股烧焦腥味,泡得宥矜胃里直犯恶心,他憋足了劲儿用力向下游去。
但当到达遗迹时,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宥矜浑身僵住,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从前大片清澈的水域现在铺满了黑色污染物,余烬在水面晃荡,水里不停地冒着白烟,滚滚白雾遮挡了视线。
宥矜颤抖着跪在铁皮桥边,慢慢将手伸到水里,下一秒他骤然缩回手,上面已经被烫起了几个大水泡,红肿发胀。
视线中蓦然出现一道蓝色,他僵硬的、很缓慢的看过去,那是人鱼的尸体,翻着肿浮的肚皮漂在水面上。
似乎被煮熟了,漂亮的蓝色鱼尾泛着惨白,像是吹气吹到极致快要爆炸的白色气球,鼓起夸张的弧度,人鱼身上的肉被烫得一块块脱落,血液已经流干了,只剩触目惊心的白骨和泡得发烂的肉块。
宥矜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水域,很快其他人鱼尸体也浮了上来,惨状一致,一条不落。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抵触自己进一步思考,如果这些人鱼是被烫死的,那就说明蜘渡没有及时把他们救起来,那么蜘渡呢?她去哪了?如果连蜘渡也不在这里,其他人还能去哪?
宥矜像是走进刑场似的,脚步僵得像生锈的机器,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有一瞬他甚至想要放弃走进那间屋子。只要没走进去,或许他就能想象其他人还好端端的藏在屋子里避难,而不是一副空无一人的样子再给他一击,那样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思索除了战死以外他们去处……
短短几十米的路程,宥矜却走的仿佛漫长得过了一个世纪。
蜘渡平时坐在门口喝酒的那把小矮凳跌倒了,凳腿断了一只,静静的躺在门口。
最坏的结局还是出现了,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宥矜感觉悬着的心好像终于死了,他木木地望着桌子,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对了,还有、还有中头风呢……
他穿过一堆落灰的杂物架,那台旧电视机看着没什么变化,屏幕上还留着被蜘渡一拳捶出来的网状裂缝。
他拍了拍机顶,但这回中头风迟迟没有给他回答,甚至连屏幕都没闪烁一下。
他倏地抬头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的脑花,中头风还完好无损的摆在那儿,他慢慢走了过去,亚当此时跳出了提示。
“经扫描确认:该生物已发生脑死亡!”
宥矜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
那个吵吵嚷嚷满脑子黑暗料理的中头风,每天和蜘渡拌嘴解闷的中头风……死了?
他的脚步停住了,旧电视机的屏幕突然亮起一阵白光,像第一次见面时中头风的开机仪式,宥矜急忙看过去。
上面滋啦几下闪着花屏,出现了无数的聊天记录,飞快的往下翻动着。
[年轻人,说话!我能听到。]
[不过请你放尊重点,我有名字。]
[噢不错,是个不错的名字,真不错啊。]
[我记得他做了个仿生人,那真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仿生人,他还给他取名叫艾斯芒]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吃香菜从来不拌着草莓果冻,喝芥末巧克力茶也不加胡椒……没错就是这么奇葩!]
[不过你要小心点水下那些家伙,他们有时候会跑出来,祝你好运年轻人!]
[别跑,水母精!]
[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我给出的是最优解。]
……
紧接着像是删除记录一样,所有文字飞速被清空销毁,从上到下,一瞬间他和中头风说过的话全被删得干干净净。
只剩一面空白的屏幕。
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会和人聊天的脑花,只是他一个人在旧电视机前喃喃自语。
宥矜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他的大脑像一团浆糊,硬化得怎么也搅不动,一个字也思考不出来。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了?
他缓缓抬眸望向看不到尽头的水域,地上还有几颗风滚草种子的外壳,他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捡了起来。
是了,不是还有克里琴斯的屋子吗,在沙漠的另一边……
无论有没有线索,他都去看看好了,看过了,就彻底死心了。
宥矜最后看了一眼变得有些干瘪的脑花,转身出了屋外。
垃圾山和沙漠这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也充斥着一股怪味,他迈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那座破败的小屋仍立在废旧铁器堆旁,里面似乎有什么动静,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宥矜猛地睁大了眼睛,急切地推开门冲进去,里面的摆设和往常一样,还是笼罩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但屋里只有两个人。
克里琴斯躺在地上阖着眼,胸口很轻微的起伏,怀里抱着米歇尔,米歇尔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四肢无力地垂着,不知是死是活。
一派荒诞的景象,克里琴斯也像是人偶一样了无生气。
听到响声,克里琴斯缓缓睁开眼,宥矜的身影站在背着门的白光中,他费力的眨了眨眼,看向宥矜。
“他们人呢?你怎么在这里?米歇尔怎么回事了?巷子那边是不是出问题了?莉莉安她怎么样?尺薰和蜘渡怎么也不见了?他们没躲在这里吗?到底发生什么了?”
宥矜一口气说出几百个问题,听得克里琴斯有些头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安静,我只能把我现在知道的告诉你。”
“公司的人把夏娃切断了,整个下城区电路网络都瘫痪了,我和米歇尔也强制从造梦仪中醒了,他身体不好,扛不住强行打断,所以我带他回这里了……其他人我没和他们碰过面,莉莉安一开始就不知道去哪了,蜘渡之前去了一回下城区,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了。我一直待在这里,其他的什么也不清楚。”
宥矜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扑灭了,他沉默了片刻,看了眼米歇尔:“那……他?”
克里琴斯平静道:“死了。”
宥矜不知道该说什么,克里琴斯看着也不像是需要安慰的样子,只是他为什么要抱着米歇尔的尸体?
宥矜想了想:“要埋了吗?我可以帮忙。”
克里琴斯点点头:“谢了,麻烦把我埋在他旁边。”
宥矜一愣:“什么?”
克里琴斯静了很久,才轻轻开口:“这么多年来,我早该死了,只是我不甘心,我靠仇恨活了下来,发誓要和他折磨到天荒地老。他毁了我的人生,我恨他恨得发疯,只要还活着一天,我就要让他后悔一天……”
他眼中似乎有些迷茫:“可是他死了,我又能用什么借口继续苟延残喘呢?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仇恨已经没有了,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好像活着突然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了……”
宥矜只觉喉咙苦涩,他没想到过这个层面,之前他只觉得克里琴斯太过疯狂,米歇尔罪有应得,没想到他们两个也只能靠着对彼此的恨活在世界上了。
毕竟几百年的时光,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
“对了,你从有瑟罗痕逃出来了?”
宥矜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东西都是我给你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克里琴斯顿了顿,“好吧,其实是中头风让我给你的,它是一个很神奇的……家伙,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它的来源,不过我愿意相信它。”
宥矜想起刚刚被清空的记录,屋子里又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克里琴斯又说:“就埋葬在前面的沙漠里吧,麻烦你放几棵风滚草在上面装饰一下。”
宥矜不由自主点点头,随后他立刻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贯穿了克里琴斯的脑袋,他就那样倒在米歇尔的身上,没了呼吸。
两句尸体紧紧挨在一起,在这座阴暗又压抑的屋子里,伴随着窒息的腥味腐味。
宥矜终于忍不住逃似的冲出门外,摔倒在炽热的沙砾中,他伸出手背不停地抹着眼睛和额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呼吸着空气,他望着沙漠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没有边际的白光。
第52章 超电磁炮
宥矜脑子一片混乱,他把自己埋在温热的沙子里,粗糙又细腻的感觉将他包裹起来,像鸵鸟将头埋在沙砾中,周身一片黑暗,可以暂时逃避所有的问题,将那些情绪都释放在沙子里。
不知不觉间,他感到脸上有些湿润,他慢慢将脑袋从沙子里抬起来,原本干燥的沙子俨然出现了两块深色的湿痕小洞。
宥矜攥着衣袖擦了擦脸,又把人形的坑捋平了,拍拍钻进衣服里的沙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回了小屋里。
他捡了几块很大的铁片,稍微掰弯成铲片,几条触手一齐抓着铲片在屋前的沙地里刨坑,不知挖了多久,宥矜目测这个大坑能躺下两个人了,不会轻易被风吹得裸露出来,也没那么容易挖到下面,才停下了触手中的活儿。
他站在克里琴斯和米歇尔倒在一起的尸体前,自言自语道:“抱歉了克里琴斯,还有……米歇尔,这里没有棺材,我只能直接给你们埋进去了。”
他伸出触手卷起两具尸体,稳稳当当放在坑里,宥矜看着沙子一点点覆盖上两人的身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沉闷。
“真的很谢谢你,克里琴斯,不然我就要死在有瑟罗痕了……谁能料到是有瑟罗痕曾经的典狱长给了我地图呢?你早就想到了吧,抱歉,我之前打你的时候一点力气没省,我……算了,祝你有个安详的长眠,祝你下辈子好好的,再也不要遇见那些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个自由的人生。”
宥矜埋好了最后一捧沙子,又去远处捉了好几棵风滚草回来,半埋在沙子里,插在两人简单的坟墓上。
他想了想,还是找了块金属片,在上面刻下了“克里琴斯和米歇尔之墓”插在上面,找了些碎石块压在旁边。
希望这块墓碑不要被吹飞,宥矜在心里默默想着,最后看了一眼屋前鼓起的一小包沙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宥矜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他决定回下城区找找,如果尺薰他们都在战争中牺牲了,他一定要找到那个罪魁祸首,用同样的方法送他去死。
再次踏上黄泉路一样的街道,他心里莫名多了些恨意,他远远望向天边那个庞大的身影。
滚滚浓烟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太阳,不,那不是太阳,是炮筒即将发射前高速运转的赤橘色火焰,高温的扇片飞速旋转。
宥矜蓦然睁大了眼,他想起之前和艾斯芒在废墟的洞窟里看到的那些机甲,还有在遗迹的水底里被一杆枪插死的巨型机甲,简直和这个东西一模一样。
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宥矜突然想起不久前中头发和自己说过的话,它让自己把那些人鱼捞起来打包带走,还让自己想办法把废墟和荒海烧掉。
难道它早就知道会发生战争了?!
只是那时自己听得稀里糊涂,中头风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所以这些看似荒诞的建议都被他忽略了,宥矜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加上刚才克里琴斯说的话,也是中头风让他把有瑟罗痕的路线地图交给自己,说明中头风对未来的事知道极多,但是它没法说清楚,只能告诉他们具体的方法……
还有蜘渡和中头风之间奇怪的相处方式,当初他决定答应蜘渡的改造时,蜘渡却说已经配好了四十六款药剂,期间自己并没有明确表现出要参与改造的想法,为什么蜘渡会那么肯定的准备好药剂,是中头风和她说过什么吗?
还有面对艾斯芒时,蜘渡的表情不太自然,明明有种见到熟悉事物的感觉,她却否定了自己见过艾斯芒的可能。最重要的是,他之前在人鱼的记忆中就看到过,蜘渡拿着那柄长枪和成群的机甲厮杀,最后把它插在了水底,但蜘渡却从来没提过这些。
庞大又复杂的线索若隐若现,宥矜总觉得心里有什么答案要呼之欲出了,却怎么也连不上关键的部分,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宥矜打算再去一趟废墟和荒海,只是下一秒一个炮弹擦过了他身边,身后的建筑物轰然倒塌,金属和碎石炸开,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猝不及防将他整个人撞飞了出去。
宥矜重重摔在地面上,好在他身体足够结实,没有断手断脚,只是强烈的热浪灼烧得他浑身疼痛,飞溅物哗啦啦砸在他身上。
宥矜咳了好几声,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寻找最近的遮掩体。
那台机甲好像已经盯上他了,一条细微的红线在他刚刚飞出去的地方上下晃动着扫描,寻找他的身影。
宥矜身上出现了数道细微的伤口,星星点点渗着血,像是无数只蚂蚁啃咬般,他咬着牙拔出飞溅刺入皮肤的小石子。
宥矜没再多想直接化身变成水母,透明的物体没那么容易被视线捕捉到,他用触手和触须卷着建筑物在屋顶间飞快将自己甩出去,往机甲的方向赶过去。
越靠近那边硝烟越浓烈,触手上的眼珠颤抖着转动,他终于看清地下的情形。
无数台机甲在街上肆意破坏着,炮弹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轰炸声不断,这些冰冷的机器此刻纷纷化身成了令人恐惧无比的杀神。
宥矜终于跃到机甲群的上方,他的每条触手都捏紧了弹丸,数道超电磁炮齐齐发射出去,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下城区,仿佛一颗小型太阳在地面上爆发。
光芒强烈得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建筑物和设备被映照得如同白昼,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山崩地裂,整个地面为之震动。
爆炸的声响一波波在空气中回荡,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失声片刻后,连带着那些机甲也被震得摇摇欲坠,扫描仪前的玻璃瞬间破碎,碎片四溅。
宥矜自己也被涌起的热浪烫得身体发黑变焦,炙热的灼烧感侵入了四肢百骸,他连忙卷紧了脚下的建筑物,以防被烫得站不稳掉下去。
紧紧几秒钟的空隙,那些机甲似乎都注意到了他,深渊一般的炮筒全都对准了他所在的建筑物顶,那架势仿佛要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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