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原见她不说话还奇怪,那知一开口就是粉碎性打击。
感情人家连说话都觉得是降尊纡贵了。
一时间,不服之人蜂拥而起,准备趁此时机通力合作,将沈昔全这个盘桓已久的祸害一举铲除。
然而他们连沈昔全的衣角都没碰到,单是护在她身前的周清扬便已经让他们心惊胆战。
两世的身形招数,持之以恒的积累,令人瞩目的天赋在此刻融为一炉,使得身着黑袍的少女终于大放异彩。
她一人连挑十数人,剩下偶有宵小之辈想在背后暗害沈昔全的,也在根本没近身的时候被一道不知何处来的神光压倒。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殿内人人自危,谁还记得刚才的豪言壮语。
周清扬痛快地转身望住沈昔全,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就好像她早就想这么做。
早就想…护在沈昔全身前,或者与她并肩,不叫她一个人承受千夫所指,承受阴谋诡域。
沈昔全看着样貌迥异的周清扬,眼前浮现的却是上辈子她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候,小小的孩子扎着可笑的羊角辫,隐忍地将帕子递给她,只为了博得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
眨眼之间,两人亦能平视了。
正当两人“深情对视”之时,外面忽而传来声音:“首阳的剑,原来对准的是自己人。”
麻服青年站在门口,神色淡淡,也不知是在说谁。
他一出面,殿内众人的恨意立刻调转了矛头。
毕竟相比沈昔全,这个才是“祸根”,他引灾民入首阳,叫他们都不得安生。
许玄负手而立,样子一如既往的寡淡。
首阳的修士恨得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
这些天来不是没人想要除掉他,可这许玄如有神助,总能避开一次又一次的暗杀。
“你来做甚?”
“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他们不敢正大光明地对他动手,山上不知何处就藏着流民,叫人看见,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我来,是因为听见沈宗主回来了。”许玄道:“正好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宗主,不过,是替那些百姓问。”
沈昔全起身,行动之间似有淡淡的金光缠绕在白衣之上,别人没注意,而许玄却不能不当回事。
他没什么表示,只是回头看了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扛着各色自制武器上了山。
饥民们劲头十足地走着,想,他们要去给许公子助阵。
虽然许公子说不要这些,可万一打起来呢,方才那小子不是也被他们的暗器砸伤了么。
他们要一起讨伐那无道的宗主,就像她当年讨伐齐氏一样。
这样上天就会消气,雨就不会再下。
这样天真的想法,沈昔全是不能理解的。
她和许玄正面相对,听得对方问。
“宗主,那些传言,你否认吗?”
沈昔全瞧了眼外面越聚越多的流民,从他们的衣着和手里的武器上一一掠过,眼中的东西越来越沉。
“我…”
她话未出口,看见周清扬使劲儿给她打眼色。
沈昔全不由得浅笑了,这一笑充满着安抚的温柔,倒和沈容很像。
她坚定地说:“我不否认。”
此话一出,无论是殿内还是殿外都炸了庙。
外面的饥民凄惨地呼号:“天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求上天不要降罪给我们,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他们大声疾呼,全然忘了他们同样这样斥骂过齐氏王朝,然后改投新君。
沈昔全听见了这些声音身子一抖,似是十分伤心,强自压抑着身体的战栗,说道:“可事情还有别的隐情。”
她后来的这句话淹没在人群的洪流中,根本没有人关注一下。
周清扬愣在当场,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昔全就这么承认了,难不成她真对这些饿到疯狂的人有什么期盼?
“师尊…你?”她刚要压制那些人的声音,只见沈昔全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她,动作很隐秘,周清扬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沈宗主可想到了怎么补救?”许玄显然也没想到她会一口承认,但仔细思量去,其实沈昔全从前也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承认…似乎也并不奇怪。
沈昔全接受着唾骂和诅咒,再抬起头来,双眸便见得通红。
“补救?我这些日子难道不是去寻求补救之法?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了?”她一连三问,咄咄逼人:“我一回来,便受到冷眼和质问,有谁相信我说的话。”
她似是被伤得狠了,连话也不愿意多说,目光巡视过殿外的人,忽而冷笑:“既是这样,我也懒得为这些蠢人赴命。”
她恢复了“沈宗主”的高傲和冷血,带着周清扬闯出一条路来,出了明华堂,只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许玄静立殿中,目光晦暗难明,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可自六年前开始他便没有渠道了解沈昔全的行事作风,哪怕她真的变了,自己也不会知道。
事情再一次出现了始料未及的脱轨,许玄仰望着阴沉的天空,拂然暗叹,扬长而去。
第63章
沈昔全出了明华堂,并未如众人所想“伤透了心”离了首阳山,反而,她带着周清扬直奔无运峰。
两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别经年,而今回到家,虽然物换,但好歹人重新在了。
周清扬不知道她的打算,只是跟着进了院子,看见荒萋萋的野草长了满院,窗边那株桃花树干疲软,只余一线生机,趴伏在雨地里,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我们接下来去哪?”
她才不信沈昔全会因为人言和误会就撒手,她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所谓救人,从来不是要搏什么美名或感激,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沈昔全瞧了她一眼,一点也不意外她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小苏来了信,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她递给周清扬一封信件,自己上前去研究那花树是否还有得救。
周清扬捏了信展开,雨水滴答滴答地洇在纸上,她越看越心惊,脸色也变得郑重。
那边沈昔全痛惜地扶起倒地的花树,拿朔霜挖开了它腐朽的枝干,筑起围篱替它挡住过大的雨水。
她看这树的眼神是穷不尽的温和,仿佛是对待摔倒的孩子,生怕弄痛了它。
周清扬合上信,看着她忙,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当初沈昔全插下桃花枝时的情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当时她将花枝交到沈昔全手上时没敢说出下半句,这么多年过去,“执子于归,宜其室家”却是不用说也能明白的。
哪怕放了再多狠话,说得在冠冕堂皇,周清扬也知道,自己离不开沈昔全,就像她离不开自己那样。
两个相惜的人,早已化为了对方身体里的骨血,连神魂也交融在一块。
沈昔全的周身灵性和神性翻腾暗涌,她一只手拂过花树的枝干,它便从颓败枯萎开始重新生枝发芽。
转眼间,青枝绿叶抽条,粉色的花骨朵压了满枝。
周清扬隔着雨,也能闻到桃花的香气。
她来到沈昔全身边,拉住了她冰凉的手,两道身影顶着凄风苦雨,眼里却只有满树繁花。
**
苏远之在自己冰冷的小殿里架了一口怪模怪样的锅,锅下却没有火。
若是有人在此,一定会在心里大骂他暴殄天物。因为烧着这热锅的,乃是仙株仙草里磅礴的灵气。
他守在大锅边上,往里倒下一筐的黑鱼黑虾。
身后报备之人道:“这次一共抓了三十暗兽,都是在北海‘巨眼’外面,没被它察觉。”
苏远之点点头,看着锅内的鱼和虾子优游一开始还痛苦挣扎,不过片刻之后便翻着肚皮,仿佛醉酒一般自在地游了起来。
他正若有所思,背后那人不知接了什么消息,讶异道:“尊主,有人在外面求见。”
苏远之闻言一震,即刻抛了手中的东西,一半是急切,一半是思念地往外跑。
他总是这样,无论长到多大,理事多么成熟,只要沈昔全和周清扬一来,立刻就会回到少年时稚嫩的模样。
幽冥因着有北海,本来就多雨,到是没出现处处泽国的景象。
黑白两道人影并肩立在殿外,苏远之只觉得眼眶一热,好像此时不是生死攸关,师尊师姐的到来也只是很平常的一次归家。
可天上隐隐的紫电和雷声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苏远之忍了又忍,平静地把她们请到殿内。
“幸好你们没什么事,北疆之事可还顺利吗?”
周清扬听他提起北疆,眼神不由得一暗。
沈昔全随意点了点头,一眼就看到了殿角的大锅。
“这就是你提到的‘暗兽’?”她走近了,看里面不过是些鱼虾,甚至连煞气都没有。
苏远之早就叫人提来了两筐还没下锅的,盖子一锨,里面的鱼虾狰狞地显示了未净化之前的凶神恶煞,血红的眼珠不断弹动的截肢,无一不让人想起湘和大街上肆意破坏的巨怪。
周清扬也走上来,稀奇地看着这些东西,说:“这样的邪性,即便幽冥里也难以得见。”
苏远之附和道:“正是,这些日子我深入北海,在封印那巨怪的深渊里潜行,却根本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抓些小鱼小虾,我见它们奇异,也是偶然才发现了这个法子,经过灵气反复淬炼之后,它们身上的煞气会一点点散去,显然和那些天生妖物有所不同。”
他郑重道:“我怀疑,它们是被感染了。”
周清扬和沈昔全仔细听着他的分析。
原来,苏远之初入幽冥时便历经过北海的禁忌之地,也就是封印那巨怪的深渊,只是当时他根基浅薄,除了自己这一手一脚根本无人帮忙,也就暂时将这件异事搁下了。
后来,他在幽冥扩张人手,逐渐吞并其余领主的地盘,但有一个人的地方他却始终进不得。
那个人就是重黎,也就是首阳山上的许玄。
幽冥逐渐三分,除了北海,便是苏远之与许玄相互观望。
这些年来,许玄一直有意无意地阻止他进入北海,原先苏远之还以为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奇珍异宝,他想独占资源。可及至许玄在首阳和凡间分身乏术,苏远之才得了消息,说在北海里发现了湘和巨怪的行踪。
这几个月他一直尝试接触巨怪,皆无功而返,这才有了抓捕暗兽实验的事。
苏远之犹疑着开口:“我虽觉得此事诡怪,却不知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想着叫你们来,也许能看出关键。”
周清扬听他说了半晌,心里隐隐约约有什么要迸发而出,她说:“这样说来,许玄有可能一直在畜养幽冥的巨怪,等的就是如今天下大乱。”
她说完了,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便又静默起来。
沈昔全心中却已了然。
怪不得当日应龙提点她,小心世外之人……
许玄不顾及百姓,不顾及首阳,甚至不顾及自身,可能原本就是因为他的故土本就不在这里。
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摧毁这个世界,或者从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北海中的东西,才是他的软肋。
另一边,周清扬不断追寻着心中一闪而过的违和感,终于抓住了那抹灵光。
再去北疆之前,许玄对她说过的话。
一见如故……
她本就是世外之人,哪里来的故人和故土。
所以,难不成他是在提醒……自己也是世外来客?!
一突破了这层,再去联想其余的事便水到渠成,可怜在场三人只有苏远之是实打实的修仙人士,当周清扬给他解释完始末猜想时,他简直无法消化。
“这么说,师姐你是‘夺舍’?!”他呐呐道。
周清扬敲了下他的脑袋:“什么夺舍,我又不是厉鬼。”
沈昔全道:“我从前也想过…师尊…”
她改换了说法:“元横仙师是首阳历代以来唯一个飞升之人,那时我总在想,他飞升了以后会去什么地方,现在看来,大致也只是去了别的世界罢。”
苏远之头脑昏沉地尝试理解。
听得周清扬问:“其实他是什么人都不重要,现在既然知道了该往何处走,不如即刻去北海,看看那妖物是什么来头。许玄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掩藏它的踪迹么。”
无可否认,她的话是不错的选择,但沈昔全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表示要等明天。
苏远之虽不明白,但也只好安排了地方,让两个人住一夜。
周清扬心中那种不安感又出现了,但此时三人同在,未来哪怕再危险,也根本不必担心。
她只能归结为压力太大,跟着灯火的指引,和沈昔全一道去了后宅。
两人住在一间院子里,门对着门,临近屋前,周清扬都在苦苦思索,她究竟不安个什么劲儿。
直到沈昔全在背后叫住了她。
幽冥极黑的天色中,一盏幽幽的灯映着沈昔全的乌发乌眼,更显的她整个人如玉般清冷而美好。
“师尊?”
周清扬刹那间觉得这是天上宫阙,而沈昔全便是要飞走化仙的一缕幽魂。
原来,她只是害怕失去她。
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此处冷寂,这个给你。”沈昔全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花枝,上面凝结的显然不是露珠,而是首阳的雨水。
首阳的桃花,她一直会折一枝放在乾坤袋里。
周清扬接过花,本想着两人住在一起更好,可沈昔全递完了花自顾自进了房门,再没看她一眼。
不知是出于什么感情,她没有敢推开那道虚掩着的门。
周清扬小心地把花放在床头,清冷的香气传来,她竟睡得很熟。
**
沈昔全倚着窗子,静等着对面屋子里的灯熄了。
她在屋的四角布上阵旗,燃起烛灯,以血为盟,求问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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