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看着这双眼神色变幻,回光返照一般,沈容冲着她弯了弯眼睛,随即又烟消云散。
“容容…走了?”
沈昔全没应她,只是一反常态地收了浑身的坚硬,两句柔软的身体相靠,周清扬认清了。
容容确实走了。
她抱着莫名地心态,垮下了肩膀,贴着沈昔全苍白的额头,无力地颤抖。
一旁齐照和齐愿两人不知情况,明明阵法已经成了,为何成阵之人倒是一副欲死的模样。
还有,周清扬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齐照愣在原地,小小的齐愿却坐正了瞧着相拥的两人。
在她看来这种相拥熟悉又陌生。
阿娘只在小时候抱过她,可也不是这样…这样的让人不敢打扰,不敢靠近。
她满怀羡慕和敬意,几乎虔诚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沙地里却莫名出现里一丝波动。
这波动别人不熟悉,齐愿却知来自何处,她不动声色地等着,那气息越来越近,就出现在沈昔全两人背后。
一道女人尖利而怨毒的声音撕裂在北疆萧瑟的风沙中。
“沈昔全…想不到是你…哈哈哈哈,你去死!去死!”
她从沙地中一跃暴起,手持着不知哪里来的尖刀一下掷向沈昔全的方向。
周清扬只是神智涣散,化神期的修为和敏锐如野兽的直觉却还在,她甚至还有心思回头看了看那女人的容貌,抬手便准备击落凶器。
却有一个人比她更快。
矮矮的身形挡在她的身前,那道尖刀贯穿了她的胸腔,女孩喉里咕噜咕噜地冒着鲜血,却因为天生的修为没能立刻倒下。
周清扬一惊,这道气力就偏了一些,等她回过神来,远处的齐婉已被她这随手一击甩出去好远。
女孩背对着她们,脸上出现了一丝快慰解脱的笑意。
是,她就是自己找死。
齐愿长到现在,没出过北疆,早已不是正常的心智,她的世界里只有杀戮,唯一的一点温情是那么的飘渺不可靠。
所以,就算出去了又能怎样。
她懒得去想,此时结束,是正好的。器具没用了,打碎了也是应该的。
齐照被这一串事猝不及防到,她长大了嘴巴茫然地眨眨眼,不明白最令她忌惮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都倒了。
周清扬看着齐愿倒下,血染了黄沙。
她抱起沈昔全,脸上冰冷地没有一丝表情。
“师尊,该走了。”
**
首阳山上,大片大片的流民叩着山门,嘴里已经没有了呼救的力气。
他们得保存着体力,才能不那么快地被饿死。
平京城已经淹了,在这天倾的暴雨下,甚至皇宫旧址都进了水。百姓再没功夫考虑冒不冒犯的事,他们爬上了皇宫高高的屋椽,整日整日地躺着,除了忍饥挨饿就是向天祈祷。
可惜天听不见他们的意思。
雨还是照旧下,从受灾没那么严重的地方也运不来粮了,而今人食人似乎已经变得常见。
就连首阳山上也有不少人偷偷做这样的事。
断粮一个月,有些修士也开始受不了了。
他们能辟谷是不假,可他们又不是都像七十二峰主那样的修为,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吃饭?
直到自己开始食不果腹,这群高高在上的仙人似乎才发现了这是一场浩劫,不但是凡间的浩劫,也是首阳的。
多亏了他们的压力,七十二峰中终于有人挑头开始议论此事,不说讲出个解决办法,但至少能有序地安置百姓,而不是将他们赶下山活活淹死。
就在局势稍有起色的这几日,另一噩耗传来。
首阳山下的百姓不知怎的听说了一则“事实”,作着要闯上无运峰,求沈昔全给一个交代。
这则“事实”中提到,天下之所以暴雨连绵,乃是神灵降怒的结果。至于降怒的对象,乃是妄图“以凡身而登仙途者”。
谁不知道,凡人能够修炼乃是当年沈昔全牵头,首阳山几年前还供奉着不少凡俗的长老,连如今操持事务的文灵院从前养的也是民间修士,更不必提那些自立的宗门。
这下子,百姓的愤怒好像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出口,他们根本不想弄清楚怎样解决这场天灾人祸,也不想纠察“事实”的真假。
他们只想活,如果活不了,就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凡间原本苦苦维持的宗门一夜之间失去了神圣的光辉,不得不接纳更多的饥民。然而超量负载打乱了原本的计划,粮食损耗更加严重,百姓的怒气却不见消散。
人人心里都转着一个念头,天灾是因为凡人修仙而起,这么多修士显然不能一一考察过往了,可沈昔全的经历却人人知晓。
她嗜杀成性,屠戮皇室,更改天下的运道。
非但如此,还公报私仇,不顾民意。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始作俑者的死,能平息天神的怒火吗?
非但他们这么想,首阳山上的修士也有不少听信这话的人,但他们没胆子质疑沈昔全。
寻常百姓不知沈昔全的厉害,七十二峰上的人还是有所耳闻的。
在他们看来,她已经不是“嗜杀成性”了,而是碰到稍不遂意就要暴起屠戮的魔头。
只不过她的修为高到离谱,谁都不敢明说罢了。
不少饥民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冷落的无运峰顶,却发现除了饭堂做饭的老妈子之外整座山空无一人。
这一下,沈昔全就不光是“罪人”,还是“逃犯”了。
他们愤怒异常,无意间竟翻到了后山。
风雨之中屹立不倒的白色建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么好看的屋子,里面少不了要藏东西!”
旁的峰无不是看守严密暖香熏人,只有无运峰这般冷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一定是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饥民们眼放绿光,就算没有吃的,淘来一些灵气法宝偷偷换于那些低阶修士,说不定能在关键时刻保下一命。
有人是真的感觉自己在“伸张正义”,有人是为了浑水摸鱼。
一众人仗着无人来拦,竟真的一路往宗祠奔去。
**
“赵师兄,你说你何必淌这趟浑水呢?!”一名布衣小弟子急急忙忙地跟着赵靖源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小水坑,急促地说道:“沈宗主与周峰主皆不在,他们愿意去闹一座空山就让他们去吧。”
他见赵靖源不理他,脚下一个不注意又踩了个空,便也住了脚。
“如今这些暴民正是怒火冲天的时候,师兄去了又有什么用!”那小弟子立住了,面带愁惨,对着赵靖源的背影吼:“他们根本不在乎谁真谁假。”
几步之遥的赵靖源也停住,今天的雨大,酸味又重,他竟也不曾撑伞。
“到底是我之过,怎能让沈宗主及同门受累。”他的声音不复清澈,在雨幕中滚了几圈,落到泥地里去,让人听了凄楚。
小弟子落下泪来,旁人不知道,他是总跟着赵靖源的。
从这雨开始下,师兄就似变了个人,几乎没再笑过。他整日抑郁不乐,谁还能看出这是当初那温润如粹,擅长棋道与机关术的机锋宗首徒。
连师父都闭关不出,显然是管不了此事,师兄又有什么好自责。
他这样自伤下去,不过数日已伤了肺腑,脸色苍白得浑似大病一场。
“我去看看,不好让他们做下太出格的事。”
赵靖源衣衫尽湿,不再听劝,一意孤行直奔无运峰。
后山的饥民已靠近了宗祠,当头的那个抓起斧头,一下便要砍上正中的十二柱。
他饿到发昏,一下没中,第二下便被人扯住了手腕。
抬头看去,蓝袍子的年轻人面带病容,手下力道却不弱。
这些仙人是从不肯靠近他们的,因为嫌他们又脏又臭,哪怕驱逐也都是远远的,此刻看赵靖源近前,竟有些不敢确认他是何身份。
“退下。”他轻叱一声,音里却连薄怒都没有。
饥民呼啦啦散开一片。
“你是无运峰的人?”有人仗着胆子问。
赵靖源摇了摇头。
先前那人便嗤笑道:“那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一旁有人拉他的衣角,这声音便没再说下去。
赵靖源苦笑一声,是啊,他就是多管闲事。
这幅性子,旁人总赞他善心,可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他不是善心,他是软弱,是昏聩,否则怎会和许玄相交多年都未发现异常,怎会沦为给他传递消息的工具。
“你们下山去吧。”他疲惫道。
人群中立时有人接口:“凭什么?都是沈昔全,把我们害惨了,我们要一个公道!”
有打头的,众口便一致地开始讨伐。
赵靖源看了这些人一眼,了然这些人中必定混有许玄的鹰犬。
不但是这里,大陆各个地方,都像是有他的爪牙。
这些“东西”在挑拨人心上是有一套的,否则也不至于一夜之间,仿佛人人都知道了“降怒”的事。
他立于暴乱的人群之中,浑身气度敛尽,那些人见他可欺,试探着向前开进。
直到一块铜铁做的“暗器”击中了赵靖源的肩膀。
他弯了腰,却拦在祠庙前不肯走。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某个更重要的大门。
赵靖源的“软弱”让趋近疯狂的饥民相信了,仙人也是人,他们也会受伤。
于是,危如累卵的首阳塌了。
第62章
赵靖源怎么也没想到,带走自己的是许玄。
他身陷暴乱之中,又不愿伤人,免不得要挨上几棍子。这也是他想好的,左右这些人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总得让他们闹上一闹,首阳才师出有名,可以派人将他们重新送回山下。
可许玄一出现,这些人奇异地停止了作乱,甚至他要他们乖乖下山,那些疯到六亲不认的饥民也“忍辱负重”地下去了。
赵靖源摸着自己脸上被划出的细小伤痕,猜不透许玄的心思。
对于这个昔日好友,他除了愤怒,便是恐惧。
“赵峰主如何了?”许玄仍如旧时一般随意地问。
赵靖源忍耐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这时还寒暄做甚。
许玄将他送回山上,临别之际,他也终于放弃了让赵靖源开口的想法,自我解嘲道:“看来你是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赵靖源是个好脾气的,此时却也冷笑一声,“嘭”地关上了山门。
没人看见,“装模作样”的许玄驻足机锋宗良久。
他们不知道这人是在转什么歪脑筋,还是对这出入多年的地方也有了一丝留恋。
再下山时,许玄的身影恢复了往常的飘逸,就像他从人群中把赵靖源拉出来,只是随手为之。
这样的随性曾让机锋宗满门敬服,却不想所有的随意都是刻意,到最后变为锋利饮血的刀,将*他们赖以生存的天划出了一道破口。
**
明华堂内,七十二峰有头有脸的人物闲谈着接下来的方向。
他们闭门造车久已,有的连今夕何夕都不知道,更不要提想出什么法子。
更有昏聩者提出“要不就把沈昔全交出去”这样的烂法子。
说话的人可能连沈昔全是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在闭关的时候被叫出门,实在是影响清修。
稍有智谋的想请凡间能人来安顿饥民,也被一次否决。
笑话,修士怎能求助凡人。
他们死到临头仍自吹自擂,凡是有点脑子的在这儿,听他们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都会笑掉大牙,偏偏他们自己还浑然不觉。
“师尊……”
有小弟子跑入殿中,将方才无运峰上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
这人最先得了消息,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三两下将事情抖了出去。
殿内一片哗然。
“这些凡人,竟敢对修士动手,是哪里的弟子,竟然还让他们给伤了?!”
“是机锋宗…向来没出过有资质的地方,怪不得呢。”
他们议论纷纷,话题不由得又回到了沈昔全身上。
“那传言是不是真的?”
“真是她犯下的业障就该由她来还,如今人在哪里?”
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比刚才更不能容无运峰这一脉了。
事情的发展又逐渐开始脱缰,正当众人讨论到该不该寻找沈昔全回来时,敞开的殿门外传来一声讽笑。
这气音里的不屑如此明显,修士又都是耳力过人之辈,当下便有人起身往门外探去。
“是谁?!敢在明华堂放肆。”
这句不知好歹的问话惹火了外面的人,那嘲讽更加明白:“这里还是我师尊主修的,怎么我们倒不能踏足了。”
来者风尘仆仆,一见便是匆忙赶了许多天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同样的阴煞、冰冷、毫无人情味。
“你们也不用找了,我和师尊回来了,有什么事,说吧。”周清扬的异瞳可谓是很有标志性,她一进来谁也不看,自顾自找了个位置拉着沈昔全坐下,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你还好意思问,本来已安抚住了那些刁民,因为无运峰的谣言,现在又要费多少心思才能制住那些人。”
周清扬听了这话,目光直射到出声者身上,只把对方吓了一个趔趄。
“既然你都说是谣言了,谁是受害者不是一目了然吗?”她笑得邪性,活似出去一趟换了芯子般,前所未有的张狂。
那人给她怼了一句,气得说不出来话。
然而殿内不止他一个脑残,前赴后继的指责让本就心灰意冷的周清扬怒火中烧。
正准备起身将这些扯皮的人一个个挑了,身边的沈昔全却按住了她的手。
“不必与这些人浪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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