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那位“阿娘”终于近前来,齐愿吹了声轻快的口哨,她才犹豫着从地下冒了头。
“愿儿,他们…?”
那女子破衣烂袍,然而看着越十分年轻。凡人不曾修炼,经历的岁月都写在脸上,故而一眼能分辨年龄。
她的皮肤粗糙,身形却是挺拔的,且带着和地下之人迥然不同的年轻气息,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是个活着的、正常的人。
“你是…四姐…?!”齐照原对这阿娘不以为意,谁料竟是老熟人。
虽说齐氏这一代的皇族多至上百,可齐照幼时在宫内四处闲逛,认识的兄弟姐妹还是很多的。
女子不曾说话,感受了一会齐照身上真真实实的齐氏血脉,试探地说:“你是哪位姐妹?我不大记得了。”
齐照觉得此时攀攀关系也不错,反正当年她丢的早,沈昔全幽囚皇室那些年她又刻意不露面,以至齐氏竟无一人发现内部出了她这个“叛徒”。
“我是阿照,四姐你小时候和我说过话的。后来我出宫遭遇意外,想来父皇当年也未费心找我,我流落民间多年,才免遭了后来的那些劫难。”
她这么一说,齐婉对这事儿是有了点印象。
但嘴上反到冷下来:“我不管你是谁,你来找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位多年未曾谋面的姐妹是来拯救齐氏宗族于水火的,只是她们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值得被别人谋求的。
齐婉思来想去,最终眼神定格到脸色苍白的齐愿身上。
果然,阴沉沉的小姑娘上前拉了她的手,将方才的事大致复述了一番。
这样就讲得通了,齐照也曾是皇室一员,保不准知道“神女”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想来是她在外另有奇遇,便想起北疆里还有这一份可谋求的东西。
齐婉想通了,便开诚布公地谈条件:“你要先让我看到诚意,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沈昔全见她毫无犹豫地便考虑此事,眼眸微微一抬,在她和齐愿之间巡视一圈,接口道:“帮你们渡过眼下的大难,算不算作诚意?”
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怔了怔,齐婉闭眼,也不知是在用什么术法,她反应须臾,霎时惊醒,脸色难看地向齐愿道:“风沙障破了?!你怎么没守在那?”
齐愿给她一训,羞愧地低下头来:“我回来送人…后来…”
后来就偷懒不想去了。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吞吞吐吐。
齐婉生气,一把拉着她疾行。沈昔全两人跟住她们的脚步,一行人在离风沙障不远处的清净地落下。
离得远了,才能发现那堵风墙布置得多么巧妙,若非到了沈昔全这般境界,想要强行破开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偏偏方才沈昔全运用的那一套剑招让这堵墙破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裂隙。
各形各色的蛇人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沙上匍匐而行,不发出一丝声音。
齐照看着那些恶心的青色鳞片,不由得想起她们刚进北疆时掉进蛇窟,万蛇蜂拥而上的场景。
彼时沈昔全虽带着她全身而退,可这种东西成群出没到底还是给她留下点阴影。
齐婉瞧着瞧着,一个疑问骤然跳了出来。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她们的位置迁移不定,虽说到最后总能被蛇人找到,可此次袭击偏偏跟这两人前后脚出现,实在叫人生疑。
她冷冷地瞥了眼沈昔全,看了半天,那层青黑的符咒实在太浓重,以至根本看不清底下的脸长什么样。
“我只是一届凡人,蛇人族来势汹汹,两位若真能一战歼敌,我自然会考虑你们的建议。要是连这一劫都过不去,我们也不必多说了。”
齐照抻着身子,低声肃然道:“齐愿总得跟我们一起吧,这么多蛇人,光我们两个去拼命怎么行!”
齐婉幽然不语,似乎毫不担心齐氏地下的居处会被人发现。
沈昔全答道:“可以。”
她需得展现出自身的实力,同时还要抑制可能暴露身份的招式,故而凰骨扇与朔霜是不能用了。
齐照有些急,拉住了沈昔全的袖子,担忧道:“赤手空拳,行吗?”
沈昔全不急不躁地拨开了她的手,静伏在一处不易察觉的沙下。
齐愿与齐婉两人并排在远处观望。
“阿娘,我去帮忙吧。”齐愿小小的手握住齐婉的手腕:“反正我不会死,以前每次都是我去。”
齐婉却有些不耐地按住了她:“别管,我倒要看看,这两个是什么路数。”
明亮通透的月光下,紫色的夜空显得有些凄冷。
蛇人们眼睛发红,他们已闻到了新鲜血肉的味道,里面包含着神性和灵性,哪怕只有微末的一点,也值得这群半人半妖的怪物疯狂。
领头的蛇人直立起来的身子别后方的要矮一些,齐照远远地就认出了,是阿青。
他把自己在蛇人部落的境地说的那么可怜,原来一开始便是在撒谎布局。
后方的蛇人明明狂躁异常,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光是这一点,已足够表明的他的地位了。
沈昔全沉进沙中,连呼吸都绵长到一刻三次,如同将死之人般把气息放到最低。
没人知道,她能把灵力控制得如水样又细又柔。她慢慢将渗透出的灵力在地下编织成网,逐渐向中间围拢,将所有的蛇人网罗在内。
齐照一直盯着沈昔全的举动,直到陷阱织就,大半的蛇人都入了套,沈昔全才从沙中一跃而起,手上的动作不停,灵网也一收而起。
澄澈的光下,连厮杀都是无声的。
两人都没有用剑,所有的蛇人,要么被灵网绞杀,要么被利落地折断了脖子。
最前头的阿青侥幸逃过的灵网的范围,见自己的计策没有成功,转身便要溜之大吉。
沈昔全两人陷在重重包围之中,这些蛇人的智力比阿青低了不少,被攻击了也不知逃脱,反而被激发了凶性。
漏了一两个不要紧,可沈昔全不想放过阿青,毕竟他是惯能伪装的,不知道哪天又跳出来咬她们一口。
远处沙丘后的那两个优游自在地作壁上观,显然是指望不上。
沈昔全原想着独立拖住这些蛇人,好叫齐照去斩人,熟料还未开口,原本窜出了几十丈远的阿青突兀地顿住,随后倒在了沙丘上,转眼之间连影子都不见。
她来不及凝神细看,在场另外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待这场屠杀结束,整片沙地都充斥着腥臭的血气,蛇人身上黏糊糊的**沾了齐照满身,惹得她皱眉不已。
沈昔全却未立刻回到齐愿两人身边,她飞快地掠过阿青消失的区域,一股死气由地下传来。
看来已经不成了。
她碾着手下的沙,怎么也想不出,是谁出手,了结了阿青。
第59章
沈容一双手紧紧捂着阿青的口鼻,将他拖下来。
周清扬在旁还愣了一下,随后赶紧按住阿青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脑袋埋在沙里。
她手劲大的可怖,一只胳膊足以制住这半高不矮的蛇人挣扎。
不过半刻,阿青闭了气,两人为防被沈昔全发现,急忙忙退开几里。
“容容你反应好快。”周清扬偷偷观望着远方厮杀结束,确定了沈昔全没事,蹲下来,瞧见沈容正嫌弃地用她的袍子擦手…
“看来我们来的很是时候,正可以盯着那两个齐氏的人,免得她们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容容…容容?”
周清扬见她不说话,凑近了,借着头上落下的稀疏月光去瞧她。
两个人蹲着的坑洞十分狭窄,她这一凑近,还未及开口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带着馨香的躯体在远离血腥的一隅之地紧紧靠着她。
周清扬心跳如鼓,耳膜轰鸣,竟是不敢妄动一下。
“…不要动。”沈容的声音震慑着她的胸腔,仿佛正在和她的心脏共鸣。
“赶的路太多,我累了。”
周清扬觉得怀里滚热,目光无处安放,僵硬地伸着脖子望星星。
“这地方真小,要是能一直呆在这么小的地方,其实也很好。”
“不用想什么修行、前程…”她的拥抱只是一瞬间,说完这句,她抬了头,月光下分外清澈的一双眼里没有什么伤春悲秋,只有甜而柔和的笑意。
周清扬此时听力好的不得了,她听见风吹动滚滚沙砾,耐旱的沙虫敏捷地爬行,还有耳边似乎放大了无数倍的呼吸声。
“是…”她不知如何回应,但也不想让沈容觉得自己对这番无来由感概的轻视,因此分外局促。
好在沈容并不在意她的窘迫,率先跳上地面,伸手来拉周清扬:“我们还是不要靠得太近,虽然我与她的神识联系已经相当微弱,可化神期修士的洞见力还是很敏锐的。”
周清扬握住那只手,并未借力,她小心翼翼,生怕触犯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界限。
沈容似无所觉,她们又跟了一段路程,直到沈昔全四人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下,她们随便找了处避风,和衣生火。
周清扬守在篝火旁,脱下袍子递给沈容:“我守夜,你休息吧。”
天上的星已变得暗淡,月亮偏西,东方是隐约的鱼肚白。
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刻到了,沈容背对着周清扬拽紧了袍子,把自己牢牢裹住。
后背被篝火烤得滚热,影子恰巧斜斜地盖住她半张脸。
沈容的鼻腔是酸的,泪一颗一颗的坠地,晶莹、又无声。
周清扬目光散漫地数过星子,直看得眼睛都花了。
她连日赶路,今天才追上沈昔全两人,尚不知她下一步的打算。
疲倦潮水般的涌上来,即便她的身体超出常人,也扛不住这样的辛劳,最终还是阂上了眼,打了个短暂的*盹。
也不知是不是睡姿不对的缘故,周清扬这一觉睡得极为混乱。
她梦到了沈容,最开始是她们在首阳山上,又是春天的季节,山上的桃花簌簌落了满山。
她们去后山的瀑布旁嬉水,周清扬甚至能感受到温热阳光的阳光反射在水面上的光晕,溪水清澈又透骨,沈容向她扑过来,她毫无顾忌地接住她。
随后,她又听见那道声音:“周清扬,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周清扬被太阳晃得昏了头,她很想回答,然而下一刻,天昏地暗、暴雨倾盆,随之风沙漫天,世界倾塌的景象向她压过来。
她冷得不得了,却还知道去抓沈容的衣角。
容容…
周清扬如溺水般,努力呼唤着这个名字,可她出不了声。
沈容从她怀里离开,脸上依稀带着泪痕,却用那样温和甜蜜的眼神瞧着她。
“不要怕,我要走了。”她一如初见时那样,高扬着下巴,冲着她挥了挥手。
青色的衣袍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周清扬深陷梦境,黑发尽湿,她无知觉地打着寒战,最终穷尽力气跟着跳下去,接着失重感传来。
她一个猛子坐起身来,身边的篝火剩下一堆灰烬。
挽歌被她紧紧抓在手里深拄入沙地。
周清扬好不容易扭过脖子,心惊胆战地睁开了眼。
沈容蜷成很小的一团,依旧安静地缩在她的袍子里。
周清扬脱力地跪坐在沙地上,双手被沙子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她深喘两口气,将梦境甩出去,心脏却仍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
齐婉挑剔地拨弄着那几艘飞舟模型,再次犹豫道:“你们不会骗人吧。”
沈昔全用纱布将脸紧紧蒙住,声音也透着闷:“阵法一开,齐照会立刻送你们走,何况这些飞舟操纵极为容易,你们自己练几次,不愁走不了。”
齐愿在旁安静地听着,摇摇齐婉的手臂:“阿娘,还有我,我也有灵力。”
齐婉甩开她的手,略刻薄地说:“嘶,谁知道她让你办的事有多大风险,万一你出不来,我们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昔全一撩眼皮,已看透了这两人的关系。
有时,被利用之人也并非眼盲心盲,只是实在两手空空,若是连这点被利用的资格都没了,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齐愿更加沉默了,她木讷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毫不受伤。
到是齐照看不下去了,她烦躁道:“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我们便走,婆婆妈妈,倒像我会害你似的。”
齐婉嗤笑一声,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方才她已看出来了,这面带头巾的女人话虽然少,说得却算数。
她前顷了身子,像个市侩中讨价还价的女人似的说:“出去之后,你们可能给我们提供安身地?”
齐照瞧了眼沈昔全,后者应道:“可以。”
齐婉这才心满意足,说:“行,尽快开始,我们想尽早走。”
沈昔全起身,那双黑眸子意味深长地回望,盯着齐愿的眼,补充道:“阵若不成,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你要记着。”
齐愿木然地看着她们走出去,齐婉仍旧摆弄着那两个模型,她蹲在她的身前,把小小的头枕在她的膝上。
“阿娘…”
你会有一点不舍得我吗?
她无悲无喜的心腔,一旦面对死亡,居然还是会生出许多留恋,但这份留恋她不知是对谁。
毕竟,生而为了保护他人的人,视死如归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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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照和沈昔全走回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心里一团乱麻,忍不住说:“宗主,不如我们再等等,叫容姑娘来吧。”
沈昔全回头,风沙中冲她招了招手:“不必,进来吧。”
齐照气得跺脚,又自知影响不了沈昔全的决定,只能暗自感伤。
神识分裂之人要布这样庞大的阵法殊为不易,更何况行得还是这样逆天改命之事,万一到时候引来天劫,那简直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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