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照冷哼一声,还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沈昔全言简意赅:“阿青带路。”
她眼神示意齐照跟上,三人星夜赶路,外面又干又冷,朔风扑打着人面,叫人心底里透出畏惧来。
阿青原是蛇人部族的孩子,当初沈昔全两人不明所以跌入蛇窟,被蛇人蜂拥堵截。
结果这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妖物损失惨重,也没能将两人拿下。
后来阿青偷跑出来,一直尾随沈昔全,被发现后赶也赶不走。
他不似普通蛇人那般智力懵懂,甚至比大半人类还要聪慧。
得知两人的目的后拍板说自己能找到齐氏的窝巢,只求两人到时能带他离开北疆。
齐照觉得蛇人生性残忍,只知遵循本能行事,实在不是能相与的。但奈何两人兜兜转转一年多,连齐氏的影子也没见,只好被迫接受阿青的建议。
三人的脚速极快,流沙与星空相接,令人不辨方向。
人的感官不如蛇人,在这样处处相似的景色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齐照走在最后,偷偷摊开了掌心,几笔金光缓缓浮现:跟住阿青。
她看了一眼,飞快地捏紧了手掌,瞧了眼前方仿若无知无觉的沈昔全。
阿青卖力地招呼她:“阿照姐走快些。”
齐照贴近他的身旁,神识紧绷着分出一丝,始终牵绕在青色的蛇尾上。
又走了半刻,风沙忽大起来。
阿青走在她们前面,声音模糊不清,他亮晶晶的眼睛里蕴藏着狡黠,回头飞快地瞟了一眼两人。
随后消失在黑暗与飞旋的沙暴之间。
第57章
阿青消失的突然,要不是齐照提前分出了神识盯着,只怕此时便要跳脚了。
她跟着阿青的气息,分明地感到他的身体钻入沙中,朝着蛇巢的方向游去。
“宗主,这妖人果然心存不良。”齐照气道。
想来两年他也算装得不错,不料到头来还是要坑害她们。
沈昔全没她那么沉不住气,甚至连情绪都没什么波动。她早已经过太多的背叛,见过太多龃龉,一个妖而已,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虽然有歪心思,但领我们来的地方应是对的。”
沈昔全裹紧了面纱。
她体内的符文越到夜里越难以抑制,此时已爬满了大半张脸,到达眼下,远望去犹如覆了一层青黑色的面具。
“你试试,能不能感应到齐氏的位置。”她说:“阿青跟着我们这么久,显然不只是为了要我们的命,他们蛇人垂涎齐氏的血肉已久,说不定…”
齐照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惊道:“借刀杀人——”
“没错,若齐氏真出了修为天成的神女,由我们先去解决,待到两败俱伤,他们再来岂不就坐收渔利。”
齐照忧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先摆脱他,再见机行事。”
沈昔全的朔霜出鞘,道:“不必,先破了这风沙阵,找到齐氏的位置再说。”
她白衣飞扬,手中利剑锋芒尽敛,在夜色中带着沉重的杀意。
在她们头顶,星宿交辉,整个夜空犹如正在转动般眩目。
齐照踏着黄沙,口中发出又轻又快的轻吟,这声音带着寻求同族的引诱,节奏荡漾地穿出很远。
沈昔全挽了个剑花,随着狂风的节奏,朔霜轻若无物地随之舞动。
她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犹如弱柳浮于风中,又似石缝中的春草正在生长。
剑意由轻到浓,犹弱变重,最终一道雪白的剑气凌空而起,卷起了四周无序的沙尘,狂风被迫改变了方向,在剑尖被压缩抑制到消散。
她的脸逐渐显现在月色之下,白衣惊鸿,从空中落下。
齐照的吟声停止,看着沈昔全一如当年的神仙姿容,不知是何滋味。
她压下那些无谓的不甘,慢慢滑步向着一个方向逼去。
层峦的沙丘之间,流动交杂着漆黑与银白两种颜色,月华的反射刺进她眼里几乎有些发痛。
沈昔全不动声色跟在她身后,一处沙下,一个明显的鼓包慢慢隆起。
两个人尚未形成夹攻之势,底下一个柔黑发旋便试着探了出来。
齐照一愣,脚下停住。
那层沙下,站起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她抖了抖身上的沙,抬起眼来,脸色是阴沉的苍白。
“你是族人,我能感觉到。”小女孩指了指齐照,动作颇有种不见天日的僵直。
“那你呢?你不是蛇人。”她又看向沈昔全,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然而眼神难**露出好奇。
沈昔全避开了正面回复,只说:“我和她一道。”
女孩有些疑惑,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这样的矛盾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莫名有种惊悚的喜感。
“那该怎么办?”她揪了揪自己垂在胸前的两条辫子,执着地说:“族人可以进,但我没见过你…蛇人不能进,可你也不是蛇人…”
她看上去为难得可以,会为了这点事纠结,只差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好骗”两个字。
齐照趁着她迷糊,趁热打铁:“你没见过我,可血脉感应不能作假。此时有个带你们出去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她忐忑地等着,小姑娘却不为她的话所动,只是无声无息地站着。
沈昔全蹲下来,她深色的眸子很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魅力:“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小姑娘同样乌沉的眸子却显得死气沉沉:“齐愿。我叫齐愿。”
她小心翼翼地去摸沈昔全脸上的符文,说:“没有为什么,从我出生一来就在这。阿娘说,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族人,所以我要在这儿。”
齐照在心里冷笑,这些人还真是死性不改低劣到底了,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日复一日地呆在一个地方,竟把她当作镇妖避邪的法宝一样培养。
“你无聊了么?”沈昔全透过她看到终日守望的自己,难得温柔地捏起一把沙,放在她手心里。
黄金的沙砾落下,化作一个个轻盈闪光的星子,在齐愿眼前飞来飞去。
小姑娘没出过北疆,从小所见的只是砂石尘土而已,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小把戏。
然而当她情不自禁抬起手去触碰,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几乎是瞬间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缩回了手指。
“我不无聊。她可以跟我进去,你走吧。”齐愿指着齐照,一双眼勾留在沈昔全身上,脚步却一步步后退。
她没见过除了蛇人和族人以外的人,又长期受着族人的重压,并不知随机应变,甚至有些死板。
沈昔全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对齐照说:“那你去吧。”
齐照与她眼神一交换,便知是要自己先去探路。
于是她收起骄横的性子,尽量温柔地拉起齐愿的手,随着她七拐八拐地穿过单调一致的沙丘。
齐愿路上始终阴着脸,虽然她这副表情没变过,不过多亏了齐照是在阴晴不定的沈昔全手下讨生活的人,也知道她的心情由“不爽”变成了“非常不爽”。
小姑娘频频后看,开始齐照还以为她是发现了沈昔全在身后跟着,十分紧张,后来才猜想到,其实她是自己舍不得走,又徇着那些破规矩不得不走。
她揣度了半天,也学着沈昔全,抓了把沙变了个戏法。
然而齐愿并不太领情,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齐照大为挫败,在心里琢磨,怎么自己的戏法和宗主的戏法差了这么多?明明是一样的…
她兀自猜测,不妨身旁的小姑娘开口:“你们外边的人,都会这个吗?”
“还会些什么?”齐愿抬起阴沉的黑眼睛,说:“很漂亮,但是阿娘应该不会喜欢。”
齐照从这话里听出些令人心酸的自怜,也对她生出些许好奇:“你有阿娘?你娘是谁?”
她说了个名字,齐照听都没听过,想来只是将她带大的乳母之流。
然而等到了地方,齐照才知道,她不仅是错,还是大错特错了。
每个在北疆生活的人,都要在沙丘之下建屋筑城。而齐氏这百十口人,所住的地方竟也不比她和沈昔全的大多少。
乌糟糟的人头挤在一起,味道自然也没好到哪去,还好齐照自己的衣衫也不算干净,才没有在这地方显得太格格不入。
见齐愿又领回了人,这些人也没有瞧一眼,仿佛外界所有的事都是事不关己。
他们只知生存,进食和繁衍。
齐照屏着呼吸,瓮声瓮气地问:“你阿娘呢?”
齐愿看出了她的嫌弃,倒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对她来说,环境生来就是如此,只有她阿娘,稍微与众不同一些。
“出去找吃的了,还没回来。”
她随意的在一对正在交/媾的男女身边坐下,那双眼睛向来揣着沉甸甸的心事,此刻却放得空洞。
“你说能带我们出去,是真的吗?”齐愿双目无神,怔怔地问。
齐照难以忍受地缩在墙角,心情逐渐暴躁:“能啊,可你不肯让陪我的人过来,我怎么带你们走。”
齐愿便不说话了。
地下逼仄污浊的气息逼的齐照喘不过气来,她又一心惦记着沈昔全是否找到了她们,遂说:“我们出去,到上面待着,我还给你变戏法。”
齐愿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别人把自己当孩子哄这件事有些抗拒。
不过她还是领着齐照来到了地上,齐照远离了那些幼时的噩梦,才又能正常说话:“你就没想过走?这些人——”
她万分嫌弃地指了指地下:“你和他们说得上话?”
齐愿坐在沙堆上,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自己想了好一会,才说:“想走。可不能走。”
“阿娘说,我生来是为了保护族人,不能离开他们一步。”她麻木地说:“我没听过故事,阿娘小时候给我讲过两个,可后来她只给我讲曾经发生的事,我对那些不感兴趣。想来外面也是一样,那些好的东西,都只存在于我的幻想罢了。”
齐照恨道:“怎么会?!那是因为你根本没出去过!”
“就算外面真的很好又怎样,反正我出不去。”齐愿抑抑地说。
齐照简直无法跟这天性压抑又油盐不进的小孩交流,在她看来腿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想走就走。
她不能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恣意洒脱纯然出自天性,如沈昔全之流,永远是多思多虑,万般皆要周全才好。
正当两个人无语凝噎,齐照的神识忽然一阵牵动,远处风沙障之外,熟悉的蛇人气息再次浮现,如幽魂般试探着接近。
一道声音及时而准确地卡在这时出现:“若是让这些人毫发无损地离开北疆,你的使命便宣告完成,两全其美,你可敢一试?”
齐愿有些惊怕,但同时涌出一股喜意。她鲜少高兴,却莫名对那双黑色眸子感到亲近,她不知这是同类相吸,只是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
她没有赶沈昔全走,反而面对面地,问自己也是问对方:“真的…可以吗?”
第58章
沈昔全悄无声息地坐在她身边,说:“我说到做到,将几个人带出北疆对我来说并不困难。”
齐愿怀疑:“凭你一个人?”
她又不傻,眼前这人的气息虽不可捉摸,但护送族群不是打架搏命,修为高又有什么用。
北疆地域之大难以想象,她虽未探索,可阿娘却说按她的脚程也要半年才得以摸到边界。
那么眼前这人该如何担保能带他们出去,而中途又不被蛇人族发现。
沈昔全抓了把沙,说:“先别急着问这些,无论能与不能,得要你先出的起价码。”
齐愿被她带着节奏,呆乎乎地说:“你讲。”
“我要你帮我完成一场阵法,若成,你现有的功力将尽数消散,若败,则你我都要丧命。”
沈昔全毫不含糊,一旁的齐照都急疯了。那有这样不绕弯子的谈判方式,一听说有丧命的风险,谁还肯帮忙。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齐愿听了条件完全没什么波动。
甚至问:“还有么?”
反正若是族人都离开了北疆,她也就不用一直护着他们,到时有没有功力还不都是一样。
至于丧命…她更是不在乎。
齐愿年纪虽幼小,可经年单调的生活嗟磨掉了儿提的天真,她对生活只觉得厌烦,被迫这样活,终究不如死痛快。
沈昔全说:“你同意了?”
齐愿捋着自己的两条辫子,低垂了头说:“我还要问我阿娘。”
齐照引诱道:“要是你阿娘不同意怎么办?不如趁她不在,你和我们走。”
她近来说话屡屡踩中人家的逆鳞,小姑娘猛然抬头怒视她:“阿娘不同意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齐照碰了大钉子,没趣得很,摸了摸鼻子嘀咕:“什么阿娘…也就是…”
她到底不敢说“只是个乳母”这种话,事实上,齐愿究竟是谁和谁的孩子早就不重要了。
看着底下那群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恐怕当年培养神女已耗尽了他们的精气神,即便出了北疆,也再没法兴风作浪。
三人一时无话,直到月上中天,齐愿突然跳起来,往东北角的黄沙中看去,脸上头一回浮现出类似于“喜悦、期待”的表情。
“阿娘回来了。”
齐照和沈昔全顺着她的目光望了又望,除了月下越发灿然的沙粒什么也看不到。
毕竟他们能隐藏这么久,早已有了独特的隐匿气息的法门,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两人无论如何寻不到齐氏藏身地的原因。
“宗主,她会不会能认出你?”
沈昔全指了指自己的脸,青黑的花纹已覆盖了她整个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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