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胧明并无当真,“我倒是觉得,你想借机离开凌空山。”
“我忠心可鉴。”濯雪心虚,“再说,我狐命在大王手里,这注下不下得成,不还得看大王您,我寻思大王肯定不同意,便也就有胆胡言乱语了。”
“的确有胆,还敢翻箱倒柜。”胧明轻飘飘的,便拿开了昆羽那瘦骨嶙峋的手。
濯雪大气不敢出,眼瞪成铜铃般大。
昆羽的怒火终归撒不到胧明身上,背过身不置一词。
濯雪心下咋舌,这虎妖好威风,昆羽在其面前,竟只能背过身生闷气。
她押错了,大错特错。
当即,一件器物咚隆落桌,分量十足,惊得诸妖噤声不语。
就连桌边一众见多识广的大妖,也不禁咋舌攒眉,再三确认眼前法器是真是假。
胧明平静道:“这狐狸错押了自己,我拿香云魂花尊赔你。”
昆羽原还背着身,闻声愕然扭头,再三打量胧明,脸上神色由阴转晴,啧道:“好大的手笔,就如此舍不得这只狐狸?”
“这身皮毛,属实叫人爱不释手。”胧明语气凉薄,听不出几分喜爱。
这分明是应了狐狸昨夜那一番自吹。
濯雪从未听说过什么香云魂花尊,看也看不出蹊跷,只觉得不过是只平平无奇的翡翠花瓶罢了。
只是再一看,花瓶竟透如碧水,似有人面自里拱出,眉目口鼻依稀可见。那人面启唇呵气,香味当即铺天盖地,沁人心脾。
再细瞧,花尊上湖烟乍起,岚润如滴,人面跟着便消失不见了。
余香扑鼻,无声无息地融入众妖皮囊,它汇到血脉之中,跟着血涌奔向天灵盖。
濯雪倏然明白,此香可不寻常,这是至醇灵气!
“你诚心要换,那可不能反悔。”昆羽生怕胧明改口,忙不迭甩开衣袂,桌上的香云魂花尊便被她纳入袖中。
胧明眼波一旋,要同狐狸算账,“就算想另谋高就,也不能只字不提吧,濯雪。”
全怪濯雪昨夜透露名字,如今经胧明口中道出,威慑力十足。
濯雪心道,她哪是要另谋高就,分明是与虎谋皮。
“什么另谋高就,哪的话,是想叫妖主们艳羡,如我这般好的狐狸,可不是轻易就能赢走的。”
“那翻箱倒柜是为了找什么?”胧明问。
濯雪两眼一闭,颤巍巍道:“是想替大王打扫寝殿。”
“当真?”胧明露笑。
濯雪已掰扯不出别的理由了,索性认错:“我错了,大王罚我吧。”
狐狸一张脸玉光莹润,眼倏然如洇胭脂,此时眼睫动动,便好像蝶衔红蕊。
到底是好看的,若非手牌不好,不然别的妖主也想将这狐狸赢回去。
“呵。”
胧明凑到狐狸耳畔,语气平平道:“迟些再罚你,怕不怕我罚狠了?”
“不怕。”濯雪可不敢露怯,生怕再引胧明不悦。
胧明转身走回殿中,“接着玩你们的叶子牌,投注便免了,莫将凌空山搅得乌烟瘴气。”
殿门合上的一刻,濯雪双耳猛竖,似乎听见胧明在和谁说话。
“如何,想好不曾?依我看,你口中没有半句真话,好好想清楚再说,我听不得半句虚言。”
大殿内,竟然还有人?
濯雪心已不在牌桌之上,听方才胧明的语气,分明不是在同下人交涉。
半个时辰后,牌桌上的赢家换了旁人。
没有狐狸暗施手段,昆羽输到面色凝重,幸而此局没有落注,她再输也折损不了什么。
下一轮,濯雪手中的叶子牌还没发出去,殿门倏忽然打开一道黑魆魆的缝。
殿中并未点灯,暗比深渊幽潭。
胧明没有露面,微沉的声音遥遥传出,别的妖浑然不觉,只狐狸听得到。
“狐狸,来。”
濯雪心惊肉跳地起身,搁下叶子牌便赔笑:“我家主子喊我了,妖主们且先慢着玩。”
昆羽摆手,“坏了我的牌局,待会得让胧明陪我打一圈才成。”
濯雪转过身便不笑了,光走几步便已是冷汗淋漓,她捏着袖角往额上擦,生怕见不着手脚齐全的兰蕙。
窄窄门缝内幽静冷清,濯雪一时舍不得关门,门微敞着,至少还能见着零星的光。
可惜由不得她,门轰鸣一声,重比山崩。
尚来不及心惊,窥不见的气劲将她托至半空,她踩不着实地,惶恐地舞起手脚。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好你个胧明。
第20章
濯雪已被吓骨软筋麻,她进殿前出的那身冷汗,转瞬竟已干透,如今汗不敢出。
好在除了悬空,没再有别的机关算计。
“莫要伤她!”
有人扯嗓大喊。
如今离得近,濯雪一下就认出,这是兰蕙的声音。
濯雪顺势抽噎:“大王,凡间被砍头的都有断头饭可吃,我这一大早起来,还没吃上一块肉呢。”
话音方落,她好似被困在逼仄罅隙间,无形妖力将她围拥,她手脚受阻,动不能动。
本以为仅此而已,不料后颈痛若剜肉,万根针扎入其中,似要直穿喉头。
还是妖力,浩瀚妖力直逼她后颈禁制,偏她挣扎不了。
大殿转瞬通明,是那禁制陡然发亮,符文轮廓尽显。
濯雪痛不欲生,脖颈如被扼紧,只能发出微弱的呵气声,像离水许久的鱼,连挣都挣不分明。
疼。
由里朝外的疼。
她孱弱的妖丹急遽震颤,已快要裂出纹路,而她的魂灵,也近乎离体。
看来此禁制果真与她性命相系,如若强行破除,她性命难保。
就在此刻,一道与妖力截然不同的法术,以雷霆之势撞上前,硬生生撞散了那悬在濯雪颈后的气刃。
兰蕙气喘吁吁,分明竭尽了全力。
胧明一半在意料之中,一半又在意料之外,她笃定兰蕙并非一无所知,但又无法确认兰蕙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妖。”她看向兰蕙。
四个字是惊雷疾雨,声声动地。
不是妖,又会是什么?
自然不能是人,凡人虽也有通术法的,可即便法术傍身,也依旧是凡胎**,需借助法器运转灵力,而万不能单凭一翻掌一起势,就能令风云变幻。
濯雪看不清兰蕙的神色,她堪堪能借这空隙轻喘一声。
而此时兰蕙已经收势,她眼眸不抬,亦不应声,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你当真是秋风岭的山主兰蕙?”胧明质问。
怎能不是兰蕙,相处十多载,对方就算化成灰,濯雪也认得。
濯雪还悬在半空之上,后颈禁制已被唤醒,轻易冷却不下,她如今又烫又痛,只能闷闷挤出一句:“兰姨,你走。”
“的确是我。”兰蕙不走,晏晏和声,一如平常,“劳烦妖主撤开妖力,这小狐娇惯坏了,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胧明露笑,“道本不同,你却为这狐狸开脱,看来养她十几载的确实是你,你日久生情,见之心软。”
兰蕙不应声。
胧明遂又出手试探,分明是想借这狐狸,逼得兰蕙袒明全部。
濯雪后颈又痛如针扎,劲悍妖力分作千丝万缕,细密地落在她皮肉上,似要将这禁制纤悉无遗地破除。
濯雪的思绪变得蹇钝,一时想求饶,一时又忍不住思索兰蕙的身份。
既然兰蕙不是妖,又不是人,那还能是什么。
痛到最后,她无暇思考,只能急急吸气,泪花自眼角绽开,满脸皆湿。
“还请妖主宽恕!”兰蕙扬声。
“方才我与黄粱梦市主人的谈话,你也都听到了。”胧明不咸不淡地出声,“昆仑瑶京不会无缘无故在这狐狸身上留下禁制,而你,也绝不会无缘无故捡到这只狐狸。”
兰蕙不答,垂在身侧的手震颤分明,抬目道:“小狐自幼疏于修炼,妖丹不过指头大小,再这么下去,她必死无疑。”
濯雪亦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她已是力竭,眼珠子转都不想转了。
“你不会杀她。”兰蕙笃定。
胧明轻呵,不再用妖力强行侵入禁制。
妖力一褪,禁制上那因受击而漾开的光,也跟着缓慢黯淡,大殿中幽影四垂。
濯雪愣住,察觉到身边的无形囚笼正在消散,只身上那一缕还在,令她沾不着地。
只是下一瞬,胧明身侧妖力偾张,那驰荡开来的朦朦白雾,近要填满整座大殿。
白雾倏忽间凝成凛冽骇人的虎掌,惊天的威压排江倒海而来,它如斯冰冷,似要将掌下之人拍成飞灰。
濯雪还噙着泪,眼前迷蒙不清,看不清便越是害怕,心高悬不下。
她被威压逼得气息骤急,惶惶瞪眼,捂头喊道:“别伤兰姨!”
那可是苍穹山界的妖主,岂会就此住手。
登时殿内如飞雪惊散,风色暴啸。
濯雪何曾见过这样的威压,这比天雷还要骇人,她一瞬间悔不当初,要是她没来凌空山就好了。
远远的,凝形的虎掌已悬到兰蕙颅顶,那咄咄逼人的气劲,叫兰蕙直不起腰。
兰蕙足下嘎吱作响,她为了抵挡妖力,将脚底石板都踩碎了。
平日寡淡婉约的兰蕙,此时牙关紧咬,温和的眉眼中尽是悍勇。
能与胧明一敌的,法力想必非同一般,又岂会是苟且之辈。
“如何,若我再加一层功力,也不还手?”胧明淡声,“不如再让我见识见识,你方才所使的法术。”
兰蕙单臂抵挡头上妖力,一时间汗如雨下,唇白如纸。
“有事冲着我来,兰姨是无辜的。”濯雪多想前去一助,可她还被缚在半空,别说相助了,就连自保也难。
灭顶妖力徐徐下沉,大殿震颤轰鸣,兰蕙脚下石板彻底坍裂,她半个身已埋到地里。
都这样了,兰蕙竟也没有出声求饶,也不还手。
她是不想还手,还是无力还手?
“这身狐皮,你若稀罕,便剥了去,别再伤她了!”濯雪眼睁睁看着兰蕙被就地掩埋。
就在此时,一股气劲铺展开来,它不同于妖气,它是那么寡淡清冷,是枕山栖谷者,在空谷中种下的一抹幽兰。
它隔绝尘烟,高不可攀。
虽说狐狸此生都不曾见过仙,但她一下就嗅明白了,这是……仙气。
她怔愣地望着那身陷泥石的长者,不敢信这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多载的秋风岭山主,竟当真不是妖。
都说仙妖誓死为敌,可兰蕙从不伤她,也从不祸害山中小妖,兰蕙是那么公正大度,好像怀拥百川。
如果是仙,怎甘愿待在秋风岭中,怎甘心蜗居在那不见天光的罅隙下?甚至于成日与妖为伍,好心将她抚养长大。
可兰蕙,又的的确确是仙。
第21章
如若是别的仙,濯雪定已不计前嫌地大喊胧明携她跑路。
但这不是别的什么仙,这是兰蕙。
濯雪惘然无措,思绪全空。
那悬在兰蕙上方的妖力冷不丁滞住,它没有撤离,而是分作十数缕,直直嵌进碎石,变作牢笼。
兰蕙垂低眉眼,姿态从容得一如平常,只是她的脖颈和手臂上,倏然裂出数道纹路,像石化的躯壳逐渐破碎。
再一看,并非破碎,是她身上长出了一片片龟甲,连成了极漂亮的龟背纹。
那纹路乍一看好像蛇鳞,却远不及蛇鳞小巧密实。
“我见过你。”胧明慢步朝兰蕙靠近,眼底只余不解。
兰蕙迎声仰头,神色虽还淡然,却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可她……
还是没有还手,只是直挺挺地站在碎石中,毫无战意。
濯雪忽然觉得,她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了解兰蕙,随之懵懵地想,兰蕙这破釜沉舟的决绝,是出于对身份的袒露吗。
“一个仙,为何要隐姓埋名呆在妖界小小的秋风岭中。”胧明收敛威压,银发落回肩头,“狐狸身上的禁制,是你布下的?”
兰蕙神色复杂,只答半句:“非我所下,我亦是第一次见。”
“这是昆仑瑶京的惯用画法,内藏瑶京神力,我几番尝试都破解不了,你来解开。”胧明转腕,作势要打开囚笼。
兰蕙默了少顷,沉声道:“我也解不开,这看着像藏息匿影咒,但它并不寻常,其上似乎还堆叠了别的咒术。此符先前从未显形,是年久亏耗,根基不牢,这才初显轮廓,还诚请妖主莫伤濯雪性命。”
“我原也没想伤她。”胧明转身走向骨座,斜倚坐下,“先说说你来妖界的意图,兰香圣仙。”
这名字一出,濯雪不禁怔住。
兰香此名,她曾从凡人口中听说。
听闻这兰香圣仙,是千年的龟神,能保家国无恙,凡人安康长寿。
在以往,凡间有不少供奉兰香圣仙的庙宇,凡人甚至还特地定下,每年腊月十六,便是兰香日,这日为圣仙供奉香火,夜里能梦到神龟,此后一年吉祥如意。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兰香圣仙便不显灵了,久而久之,兰香庙也少了香火,世人不再拜她。
在濯雪的猜想中,这龟仙若是化作人形,得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未料到,兰蕙面上仅有少许的岁月痕迹,也并非那齿落舌钝、白发沧桑的。
兰蕙微怔,面上决然顿减,眷念浮上眼梢,她已有许久不曾在旁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久久,她面露难色,平淡道:“你知道我。”
“曾经的瑶京八圣之一,岂能不知晓。”胧明道。
兰蕙露出苍凉一笑,“我这些年鲜少现身,便是心知,我若露面,定瞒不住妖族。”
“天上应有尽有,你来妖界,总不能是因为呆腻了。”胧明眉梢轻抬,“莫非这狐狸身上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天界派你前来,借势搅乱妖族?”
13/6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