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斐口中说出来,他越想越好笑,神经质地躬身颤动身体。
南序说:“别吵了。”
一向只有希里斯嫌别人吵的份,南序竟然说他吵,他哪里吵了?
希里斯保持弯腰的姿态几秒钟才直起腰,眼神阴鸷。
他来这鬼地方就是为了测试他对南序究竟是什么感觉。
那场日出的剪影像那只鹰一样盘旋在他的眼前无法抹去,甚至他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视网膜有时还会出现金色的灼烧感觉。
于是他随意找到了个南序会出现的场合。
繁丽的穹顶之下,南序抱臂垂着头,像纯洁无瑕的羔羊信徒,脖颈弯下的线条泛着隐隐的白光。
希里斯忍住不满再观察一下,发现南序只是在睡觉,嘴角松动了点。
结果南序睁开眼之后开口应了他几句话,全是反对,他得出结论,他还是和南序气场不和,南序还是那么值得讨厌。
联排的木椅上只有他和南序坐着,他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坐在后排的同学来自一年级,卡佩家族的附庸,希里斯的拥护者。
他当然知道南序,一年级大部分也知晓,从刚开学的宴会、希里斯的枪击到野营活动的接触,处处有踪迹。
希里斯遇见南序时总是暴戾,不见南序时又会突然间提及南序的名字,刚刚开始坐在南序身边时气息平和,现在又再次阴沉。
希里斯的态度一定上决定了他们的态度,他有些迷糊,他们到底该对南序采取什么样的立场?
第39章 风暴瓶
十分钟以后祷告结束。
同学以为希里斯会拦住南序。
结果南序站起身以后, 希里斯仅仅瞥过一眼以后,如同缠绕在椅子上的枝蔓一动不动。
那位同学都打算伸出手去拦南序了,发现希里斯毫无动静, 而南序即将走过他的面前——
浅淡的眼风一扫。
同学讪讪地收起抬到一半的手臂, 让开了路。
从高处鸟瞰,教堂人群如同候鸟一般向门口迁徙,南序抚平袖口上的褶皱,胸前环抱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等待加入黑压压的鸟群,隐匿自己的踪迹。
希里斯目视着南序离开, 扭过头,上半身倾伏着椅背, 指尖叩击几下:“你说, 我取代了我表哥那个位置怎么样?”
同学眼前一亮。
希里斯少爷来教堂一趟接受了神灵的感召,决定承担起卡佩家族的传承了吗?
马上这位少爷在三秒钟之后就推翻了自己的言论:“没意思, 站在台上在那儿只能眼巴巴地眺望, 在台下我还能坐某人身边。”
“你说对吧?表哥。”希里斯问要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温斐。
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希里斯、几位一年级的学生、温斐还有在收拾弦乐乐器的同学。
温斐停下,静静听他说话。
“站在台上不应该平等地望过所有的信徒吗?怎么感觉你的视线好像集中在了我们这里, ”希里斯仰起脸, 长长叹了一声气, “是太久没见到你的表弟?还是要在看别的?上帝不是不可以有偏袒吗?”
“只是见到你来很惊讶。”温斐反问,“希里斯, 你怎么突然肯和我谈论起这些了?”
尽管宗教在联邦淡化, 但在大家族内部,尤其是卡佩家族这样历史上有名的教廷家族,信仰是他们延续的根基, 在代际之间层层传承。
百余年来,多多少少会有几位离经叛道的人,这一代刚好希里斯就是代表。
他从小听见祷告、圣歌就头痛,厌恶至极,圣洁的音符在他耳朵里是难听的低语。不过希里斯是这代卡佩家族中唯一金发碧眼的人,血脉纯正,继承人只会是他。而且这点小毛病在时常出疯子的卡佩家族算不上什么事儿,长辈们都选择了忽略不计。
温斐的不承认和惯常“用问题回答问题”斡旋的方式,希里斯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自然心照不宣。
他打量着温斐,懒得看对方的脸了,就把目光落到十字架勋章和白色缎带上。
一位永远带着完美面具的伪善神父,最擅长利用悲悯的姿态获得其他人的忏悔,在倾听中探知他人的消息,却绝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一丝一毫的想法。
希里斯见到每个人第一反应下意识厌恶。
欺诈、虚伪、贪婪,各有各的讨厌,温斐更是其中佼佼者。
温斐对南序的关注他看在眼里了。
南序呢?是不是也被温斐的那副样貌和气质欺骗愚弄了呢。
真是的话,那可太没意思了。
希里斯愉快地打算把这个问题当做近期可以探索南序的事情之一。
南序在他心里和很多事物联系在一起,离他最近的一样就是伤疤。
希里斯有了个思考时摸手臂上伤疤的习惯,凹凸不平的痕迹,目前还在消退的阶段。
脑回路转了一圈,空气里满是冷场的气息,他才兴味地朝温斐挑眉,眼睛里的绿色闪动,回答温斐刚才“为什么会讨论上帝”的问题:“神学嘛,再不学一学,表哥都快取代我成为卡佩家族继承人了。”
“又胡说了。”温斐的语气宽容。
他一幅“希望希里斯合群一点”的十足好哥哥姿态,换了话题:“对了,倾哥的生日要到了,你要不要来参加?”
季凌他们几个人都叫谢倾“倾哥”,一方面出于尊重谢家的权势,另一方面谢倾确实比他们大,在年初出生。
“谢倾怎么肯办生日宴?”
其他刻意放轻呼吸、默默听闻两位表兄弟隐隐对峙的在场人士也产生了相同的疑惑。
谢倾在学校算得上低调,但没有人会就此误认为他和他们一样。他少参加宴会、不参与兄弟会,偶尔和季凌、温斐出席学院必要的仪式,却难以叫人忽略他与生俱来的俯视者姿态。
温斐解释:“也不是他在办,先前大家生日都是这么过的,遵循惯例而已。”
随便找个由头,提供一个可以利益交换的平台、搭建一个可以延伸的关系网,谢倾没有想法,其他人却需要这个借口。
……
诺伊斯的周末宴会、舞会大大小小,定期联谊,推杯换盏——
之前都和南序没关系。
因为他学不完。
没日没夜地补上基础之后,那些宴会依旧和南序没关系。
因为他没兴趣。
他的课桌不再出现污浊的痕迹或者垃圾,取而代之了一张张精致烫金的邀请函。
那些放置的人向南序同班同学打听着南序见到邀请函的表情,听说还没有当初南序见到虫子时来得有波动,毕竟虫子还可以喂小鸟。
谢倾的生日宴南序没有收到邀请函,不过收到了谢倾的口头邀请。
这种事情很难暗示,只能明牌。
谢倾应该思考了会儿,直接问:“南序,过几天我生日,你想吃蛋糕吗?我带给你。”
“可以啊。”南序说。
意料之外于南序答应得这么干脆,谢倾说:“他们想办宴会,宴会结束后我们在阿……”
想说最经常遇见阿诺德的书屋,但是南序晚上似乎不怎么到哪里去,他卡壳了一秒钟,南序接上:“实验楼旁边的花丛边见吧。”
太过容易地敲定下来,谢倾准备好的说辞全没用上,他反而一愣。
南序的思路就很简单。
谢倾免费帮忙补习了这么久,现在还热心给他送蛋糕,也不为难他参加生日宴,好像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他还感觉对方的生日自己似乎可以送点礼物。
凭借谢家的财力和资源,谢倾什么都不缺。南序的所有物品都走的极简风,为数不多的装饰品在假期时候被典当到了黑市,手上没有什么可以再送出去的,只能自制。
南序以前给朋友送礼物也偏向自制,就地取材,薅些小动物的毛发,会送些羽毛笔、手戳毛毡小玩偶等等,现在诺伊斯没有这个饲养环境,他思考了下决定善用学习过的化学知识。
一个干净的透明玻璃瓶,2.5克硝酸钾、2.5克氯化铵、33毫升蒸馏水……
完成一个可以根据天气变化而变化的风暴瓶。
试验了几次,南序选了一个结晶形状最好看的。
玻璃瓶找阿诺德友情赞助,水滴形,平面底,会亮灯,加强视觉效果。
南序还挺满意的。
阿诺德看完也很满意,很想抢过来,南序表示这个东西可以批发不用抢,再做一个就好了,而且等到阿诺德生日他还可以再送其他的。阿诺德说他不懂,是南序拿起哪一个,哪一个就最珍贵。
到了约定的时间。
南序提前从实验楼里出来,走到约定地点,不远处楼栋的光芒耀目璀璨,应该就是举办宴会的位置。
月光洒在花丛上,开了几朵莹白色的不知名小花,南序蹲下来摸出手机搜索它叫什么,落了一团影子在地上,像小猫的尾巴。
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谢倾朝他跑了过来,递给了南序一小块装在透明盒子里的蛋糕,一个长条状的细长小盒子:“给你的。”
“什么?”南序接了过来。
在谢倾的眼神示意下,南序打开了。
一支钢笔,上面似乎还镂刻了图案,光线昏暗,看不太清。
南序抬头问:“你生日,你怎么还送我东西?”
谢倾端详着南序的神情,感觉没有要退回的意思:“看见你那支被格洛里咬坏了。”
就是单纯想送东西,被他找到一个借口。
谢谢格洛里。
“哦,原来是它啊。”南序打算秋后算账,顺便把礼物递给了谢倾,“生日快乐。”
谢倾的眉眼一亮。
快见到南序的时候他就隐隐发现了对方抓在手里的亮光,但没有多想。
他只是贪心地想在有点特殊的一天见到南序一眼,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南序凑近,按下底部灯光的按钮展示成果。
析出的白色雪花晶体隔着透亮的玻璃器皿散发隐隐幽蓝的雪色光彩,映在谢倾的眉骨、眼睛上,似乎要把他瞳孔里的灰色风暴全部卷走。
他原本灰蓝色的瞳孔在光照下好像变成了矢车菊一样明亮的蓝色,眼睛里的光满了又溢、溢了又满。
……
从远处看,那团光就显得很幽微,晕染隔绝出一个柔和的角落。
和刚刚才结束的纸醉金迷的宴会相去甚远。
温斐的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果实成熟味的酒气,眯起眼睛放远视线。
谢倾离开得不动声色,如果不是他出来散酒,沿着那条唯一的小路走了几步,还发现不了。
他盯着垂头看风暴瓶的南序和低头看南序的谢倾看。
“关系这么好?”他喃喃自语。
同在诺伊斯之内,谢倾有时也会和他们一起出现在南序面前,不像季凌那么要表现着去引起南序的注意,多数沉默,私下里很安静地听他们偶然谈论起南序。
很正常的关注,他忘记了,放在谢倾身上就是不正常。
没想到谢倾背地里竟然像伊甸园里引诱犯罪的蛇,不声不响地缠上了南序。
没办法假装不在意,因为南序给出了不一样的回应。
对他,对季凌,对希里斯,都不一样。
他反复摩挲着戒指上硌手的月桂枝装饰,枝条仿佛要从他的指节缠绕上他胸腔的位置,不断生长,一点一点收紧,挤压他的心脏。
第40章 马场
阿诺德感觉到, 最近有很多人在讨好他。
有的给他送生日蛋糕,有的要给他投钱翻新他的老房子,有的时不时来书屋逛一圈, 逛多了难免就会见到他, 见多了就从开始的两腿战战到现在可以大着胆子和他打招呼。
阿诺德非常不满意。
他经营许久的恶霸形象怎么能够就此破灭。
导致他恶人形象岌岌可危的罪魁祸首正坐在小木桌前面,左手边摞起来一大叠的书,眉头上挂了个小小的锁。
阿诺德趁着南序低头查资料的间隙,偷偷把谢倾给他的小蛋糕狂塞了好几口进去,抹掉嘴巴上沾着的奶油。
蛋糕味道好极了,可以偷吃就更加美味。
之前去医院体检他还查出了身体上的一些小毛病。
老生常谈, 戒酒,还要戒糖。
南序一如既往地不会多说什么, 不会像其他小辈用担心乖巧的语气劝告他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习惯。
南序只是淡然地在阅读完那两张医嘱之后, 捏起纸张的边角拎到他的面前。
停顿五秒,给阿诺德的时间观看。
像在展示一张通缉令。
然后阿诺德的威士忌和糖果罐全被通缉了。
先前南序就有提醒过阿诺德的生活习惯, 阿诺德改正了一点点, 但忍不住偷偷藏了储备粮,藏得很深。
他满口答应一定矫正自己的坏毛病,心里得意极了, 北区可是他的地盘, 他要是偷吃, 南序怎么可能发现。
结果万万没想到。
南序派出了格洛里。
南序蹲在格洛里身边,轻轻摸了下格洛里的头, 给它下指令, 格洛里疾风一样兴奋地冲了出去,灵敏的狗鼻子狂嗅,把阿诺德压箱底的美味存货全都翻了出来, 兴奋地推到南序的脚边,围着南序摇尾巴等待夸奖。
南序弯腰喂给它一根肉条,顺便收缴了阿诺德的赃物。
阿诺德目瞪口呆地望着狂风过境一样的屋子。
苍天。
他的天塌了。
他的狗背刺他!
但没办法,他骂狗,狗也听不懂,要是被狗的新主人听见了,新主人会不开心。
所以谢倾来把蛋糕给他的时候,尽管他深觉对方无事献殷勤,仍然没有抵挡住诱惑接受了,并且要求谢倾给他多拿点,同时警告谢倾不准告诉南序多给他好几份,否则他就在南序面前说谢倾的坏话。
谢倾沉默片刻,垂着眼皮,默许了。
所以其实阿诺德在南序来之前就已经吃过几块小蛋糕,现在又拿出一块在南序面前装模作样,假装这是仅有的一块,假模假样地演绎着惋惜的神态:“好可惜,吃完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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