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以为南序至少应该会叫一声他的名字作为回应。
他攥紧口袋里那支祛疤膏。
他以为那天在球场南序给了他祛疤膏是一个信号。
可以和平相处的、可以把过去的冲突一笔勾销的信号。
“你给我的祛疤膏是什么廉价货。”奥维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他的长相明艳,稍微一扬眉就会显露出张扬的咄咄逼人,“我这里有点别的药膏,联邦最新技术,如果你……”
南序打断他的话:“那就丢了吧。”
奥维哑口无言,半晌他结结巴巴说:“你特意送我的,也不至于……”
南序认真道:“不是特意,不是送你,一物换一物的交易而已。”
就算是会错了意,可只要南序顺着他的话承认祛疤膏是专门送给他的,他就也可以顺从某种心意和南序把从前的事情抹平。他在学院里的地位不低,得到他的庇佑,南序的学院生活一定会比现在好过一百倍。
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这样选择。
明明只要一句话。
奥维的心跳渐渐沉寂下来,声线冻结起来:“你什么意思?”
可南序没有任何停顿地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奥维眼神错也不错地盯住南序。
光线模糊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和视线,他依旧能窥见南序因为休息好而丰盈了些的莹润面庞上在说话时残存着对其他人的几分柔软笑意。
笑意在面对他时没有消散,漂亮轻快得让奥维连嫉妒或者破坏欲都没办法升起来。
带着少年气,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了然。
南序连假装着哄他一声都不愿意。
“南序!”奥维提高声音。
不等南序开口,去而复返的护士长阿姨已经挡到南序身前:“同学,这是医院,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南序。”奥维维持着胶水糊住一般拙劣挂在脸上的面具,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别后悔。”
他重重踹了一脚走廊等待的椅子。
连排的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震颤了十几秒,惊飞外头停歇在树梢的鸟雀。
南序朝神色严峻的护士长微笑了一下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按住那排座椅直至它们不再震颤,才转身继续走回病房。
住院疗养日程的最后一天,南序在下午办理了出院手续。
医生疯狂暗示南序还可以再续几天,毕竟目前看来外面的那些人暂时还没有泯灭人性,把手伸到医院里来,医院算是一个安全区。
南序谢过了他们的好意。
但他本就知识贫瘠的大脑不可以再雪上加霜下去,有些知识还得靠听课才能掌握。
诺伊斯学院斥巨资请来了名师,不可能把钱花在刀刃上,纯粹学术型的学者一般不会成为授课的教师,对他们进行教学的那些老师博学多识且擅长点拨,对学生们的启发很大。
周日的东区教学楼人迹少见,大多数学生会集中到西区开派对或者参加社团活动。
南序回了趟教室打算看一看桌子抽屉里会不会留有这一周的试卷。
陪伴他上课的书桌可谓命途多舛。
经过过杂物丛生、污水横流还有七零八落、横七竖八,竟然还能坚挺地在教室里存活。
可能因为桌子的主人本周住院,书桌表面上保持着南序住院以前的整洁。
桌洞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南序从前喜欢在桌洞里放些巧克力、非常清淡的草木气息的香薰还有目前为止他尚不能完全解开的练习本。
其他人则喜欢往里面放垃圾或者一些蠕动的虫子。
南序第一次发现虫子的时候就淡定地把它们用纸壳拢到多余的纸盒里,放在他旁边的窗台上。
他们的教室位于一楼,诺伊斯的生态实在太好,旁边的草丛里时不时会有一群跳动的雀鸟。
不过多时,它们就发现了招呼它们的大餐,呼啦啦停驻在窗边啄食。
连着几天这群小鸟们定点觅食,形成了习惯。
等到其他人意识到南序并不怕虫子不再忍着恶心往课桌里丢之后,它们仍然在某节自习课翩然落在南序的左手窗边。
为首的那只小雀绿豆大一样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歪头“咕”了一下,意识到今天并没有加餐,不满地用小小的尖喙啄击窗户的玻璃表示不满。
其他小鸟见状连连效仿。
南序撑着头偏过脸,瞧着它们的愤怒,觉得很可爱,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安静的教室响起“咔嚓”的很清晰的声音。
忘记关掉摄像模式的照相声。
全班人的笔尖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尴尬地停滞了。
更寂静的环境中,南序仍然在用指尖隔着玻璃去逗弄化身“啄木鸟”的小鸟。
见南序没有在意,马上有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班上有些同学莫名其妙的,而且似乎经常很难控制住自己大起大落的情绪,不过他的同班同学相比于班外其他的人,实在算不上恶霸,能够相安无事地继续当同学,南序通常不会把他们一些奇怪的举动放在心上。
南序坐在座位上,简单翻找了这几天发下来的簇新试卷,准备抽出来按照科目来整理。
他的手忽然顿住,难得有些发愣。
但是手上的感觉没有骗人,冰凉滑腻的触感从他的指尖慢慢缠绕到他的手腕。
南序从桌洞里伸出手,盘在他腕间的一条小黑蛇用小小圆圆、幽蓝的眼睛和南序对视,嘶嘶吐了下信子,露出尖尖的獠牙。
南序面无表情地精准捏住它的七寸。
小黑蛇立刻乖乖僵立。
不懂哪个缺心眼的同学拿这种毫无攻击力的宠物无毒蛇来吓人。
南序继续收拾,把有用的习题塞到包里,打算带回宿舍写完。
小黑蛇用尾巴尖拍南序的手臂。
南序不理会,任由它盘旋在手腕上,拉好书包拉链走出教室。
教学楼旁边绿意葱茏,再往深处走有一处僻静的池塘,南序就地取材用纸盒子、捡来的树枝、绿植简易制作了个躲避屋,把这条小蛇放进去。
“别乱爬,小心被别人打死。”南序蹲下身,低声认真和它对话。
小蛇安安静静地盘旋在纸盒子里。
南序上辈子什么都养过,当然也包括了蛇。可他现在自顾不暇,没办法再养些什么小动物,只能随缘放生。
学院的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人之外,自成一个小型的生物链,放生一条无毒的小蛇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小小的风波就此过去,南序在回宿舍挑灯夜读以后立刻把这件事情翻篇,在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晨练完照常上课。
晨间本就是容易昏昏欲睡的时候,十月底,诺伊斯的室内已经开始初步供暖,加剧了大家的困意。
南序把书包塞进抽屉里,几秒后轻轻叹了一声气。
熟悉的触感。
那条小蛇也不特意张牙舞爪的直立起来吓人了,直接熟门熟路地盘上南序的左手,刚好绕手腕两圈,冰冰凉凉的,很提神醒脑。
南序开始怀疑这是谁的碰瓷计划。
人的第六感总会在某些时刻无比精确地应验。
俗称,好的不灵坏的灵。
教室原木质地的门哐铛撞击到墙上反弹开来,卷起一阵风。
那条小蛇吓得立刻噌得往南序袖子里藏了一点儿。
南序的手臂在衬衫下留有很大的间隙,秋冬季的制服外套一掩,刚好藏了个彻底。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门口。
门口的人却径直地穿越所有视线,不加辨别就第一眼锁定在最出众的那个人身上,眼中闪过惊艳,随后勾起一抹恶劣的、挑衅的笑。
“打扰了,来找个东西。”
第11章 小蛇
“沈林,你大早上的就犯病了?”刚好座位靠近门边、身材高大健壮的男生马上站起来。
名门世家们不太会有什么以班级为单位的集体荣誉感。
但与此同时,他们却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
教室作为他们除了自己的休憩室外最经常呆的地方,当然具有特殊的含义。
现在对方莫名其妙闯入的行为无疑挑衅到了他们。
这位叫沈林的同学姿态淡定地插着兜:“里昂,火气别那么大,你要原谅我丢了东西,心情比较着急。”
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在这句话刚一出现,他们几乎在同一秒钟陷入沉默之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南序也不傻,对方的眼珠子快要黏到他的脸上了,东西怎么“丢”的,“丢”到了哪里自然很容易联想到。
不过对方刻意弄丢的东西不是他以为的此刻在他手腕间装傻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趴趴蛇。
沈林的目标很明确,装也懒得装,径直走向了南序:“我的手表昨天体育课的时候不见了,几个班在一起上课,别的班我都问过了没见过,就剩你们这儿。想来想去你最有可能,南序,麻烦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书包和课桌。”
他的用词挺有礼貌,和脸上快要破土而出的张扬相比显得格外割裂。
南序坐在座位前,他以站立的角度俯视着这位全校闻名的蔷薇美人。
早在南序被发红牌以前,南序凭借着颜值就在诺伊斯小有名气,只是和他没有什么接触。直到全校范围针对南序的群聊建立,他加入了群聊。
每天翻看着群聊中关于南序的点点滴滴,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某次点开群聊以后,他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
那张惊艳十足的脸上过分冷静,偶尔在视频中会流露出一瞬间的惊吓时,那一刻会莫名地使他升起一丝兴奋感。
恐惧会让美人更加活色生香。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设了一个俗套但无比管用的局。
沈林精准地从南序的书桌里摸出了一块满钻表盘的机械腕表,朝南序得意地抬了下眉,又因为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演戏,回收了几分快要溢出的兴奋:“南序,怎么在你哪里?你有什么说的。”
“他能有什么说的?”西泽尔踹了脚桌子拉开了点空间站了起来:“才几十万的手表就拿来陷害人?沈林你家穷成这样了吗?”
沈林因为西泽尔的话脸色扭曲了一瞬间,很快恢复了情绪,冷笑道:“我家是不怎么有钱,但也比南序家有钱啊。谁知道是不是南序少爷家里破产之后囊中实在羞涩,就冒险偷走了我这块一般人瞧不上的手表呢?”
他的咬字很重,落在“一般人”和“瞧不上”两个字眼之上,仿佛海洋生物遭遇刺激时喷洒出的墨汁,不太有攻击力,却足够搅浑这趟水。
所有人都知道南序不可能偷了手表。
所有人都知道沈林在污蔑南序。
但所有人也知道沈林的行为可以用红牌规则光明正大地得到庇佑。
这算诺伊斯学院里对付看不顺眼的特招生比较常见的招数,没有真的想做到什么借此让特招生们退学,可有时候精神羞辱比肉体折磨更叫人难以接受。
现在一模一样的招数被用在了南序身上。
他们把视线全都聚焦着南序。
同往常很多时候一样,南序脸上的情绪波动淡然,他的手里还抓着先前书写用的黑色钢笔,现在正垂眸从桌上拿起笔帽慢慢对准契合的角度合上。
咔哒一声。
“你想怎么办?”南序问。
“你承认是你偷的了。”
其他忍不住起身的人皱眉说:“出现在南序桌上也可能是别人塞的,你凭什么证明是他?“
他们身处一楼,南序的桌子又靠窗,窗外是低矮的灌木丛,外人可以绕路踏足,再从窗外将赃物丢进南序的抽屉里。
沈林游刃有余地反问:“拿什么证明不是他呢?”
空气里飘散了一句轻声的嘀咕:“我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无辜的!”
沈林捕捉到这句话,下意识看向南序一眼,随后不自然地绷紧表情。
一群意志不坚定的人,庸俗无知,就因为南序的长相和气质轻而易举的动摇了。
他环视着周遭,阴恻恻地提醒道:“你们要违抗季少的命令吗?”
蓦然沉寂的室内,响起几道加重的呼吸声。没人喜欢被威胁,可沈林知道他们被成功威胁到了。
站在南序斜角前方的西泽尔偷偷注视着南序。
他做不到为了南序去反抗季凌,反抗全校的制度,于是只能装作平时看不见南序的遭遇,只要他看不见,他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等南序真的在他的眼前经历着一切,他难以装聋作哑,冲动地站了起来。
他不后悔他的这份冲动,但他有些难受,他的勇气好像就到此为止了。
这群天之骄子们仿佛极有默契地陷入了吊诡的封印之中,压抑着越来越迸发的怒火,不能有任何的动弹。
“没事。”南序没有因而感到任何失落、沮丧的情绪,只是轻轻开了口,“报警吧。”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陷阱,以季凌的名义在诺伊斯拉起鲜明的旗帜。
不正义,但可以成为诺伊斯是容许的法则。
南序懒得花时间和他们争辩,他伸出双手,左手光洁无暇,薄薄的皮肤透见青绿血管,右手腕上一道粉色新肉鼓起的痕迹。
一个犯人等待手铐的动作。
其他人能清晰发现南序神色倦怠,不太明显,也不会令人忽略,如同卡明罗特区天空上时常藏匿在厚重云层前的晨光。
沈林终于等到南序正眼瞧他,对方冷静地向他说:“报警,让警察来,查完了证据,我愿意进监狱或者少管所。”
沈林原本以为南序要服软而亢奋起来的脸庞控制不住露出一瞬错愕的表情。
怎么和他预想的走向不一样?
明明之前那些特招生们不会是这个反应。
他们会因为百口莫辩,却无法折价赔偿,更无法承担“偷窃”的罪名令自己的人生在刚起步阶段就背上污点,而慌乱或者崩溃。
这时沈林就会让他们做出跪下来赔礼道歉、再写一张欠条给他的选择。
8/96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