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为了整个陈家军,也确实牺牲了她。
这份内疚与自责以至于让陈家人对她是无尽包容的。
“父亲不必再话那些家长里短,我已离家二十多年,早就淡忘了。”
陈国公轻叹了口气:“你来这里,是皇帝让你过来的?”
“本宫便直说了吧,请父亲和兄长退兵回西北。”
陈明辉脸色这才微变:“妹妹,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应该要为了越儿着想才是,他若登上皇位,于我们于你,到底有何坏处?”
陈皇后脸色凝重,讳莫如深。
“若是为了当初的仇恨,想要报复我,只要你一句话,父亲定向你以死谢罪,如何?”
“父亲!!”陈明辉愤怒至极,拍案而起,“陈百贞,你当真以为当初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吗?要不是为了……”
“住口!”
“父亲,都到了这个时候,您还不肯告诉她真相?”陈明辉眼里闪烁着泪光,实在气不过。
陈皇后神光微微动容,却是冷笑了声:“别在本宫面前演戏了,你们真以为本宫还会对陈家人有一丝感情么?从你们打算牺牲我一个人保全陈家开始,那个陈百贞,就已经死了。”
陈国家无奈拉着儿子坐下,眼眶发红,“百贞,你要知道,若是扶持封骁即位,不止是你,我们陈家,还有阿越……没有一个能善终。如今一纸诏书下来,以国库空虚为由便要汰兵,你可知震慑外邦与各路亲王,守护大元盛世太平的,便只剩下陈家军?”
“陈家军突然大规模汰兵,元气大伤,便再也难回今日实力,到那时,危机四伏,天下大乱,百姓遭殃!”
陈皇后冷笑:“天下,百姓,与我何干?”
陈家大哥怒斥:“陈百贞,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权利富贵你没享吗?你乃将门之女,守护的是天下的百姓!怎么与你无关?皇帝昏庸,你要助纣为虐不成?!”
陈皇后无动于衷:“我身为女子,在未历经这些事时,大哥这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我也是认同的,只是后来我便知道了,这天下权利与我无关,但是维系谁的权利,却与我息息相关,我虽在权利的中心,但我却是你绑进皇城送给皇帝的傀儡。”
“你们问过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要不要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也由不得我选!这些荣华富贵都是你们强加于我,我说了,你们的权利纷争,天下百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愿被你们所有人牺牲,有什么错?!”
“百贞……”陈国公只是叹息没再说话。
陈家大哥郁闷的倒了几杯酒下肚,转过了身去不再看她。
“陈家,做了几十年的肱骨之臣,忠臣良将,如今竟也为了一己之私,开始当个佞臣贼子了么?”
陈家大哥扭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什么佞臣贼子,这天下难道不是周家军打下来的,陈家军守住的?结果周家人是什么下场?到了如今,皇帝老儿还想故伎重施?他敢把周家军覆灭的真相公诸于天下吗?!我们忠的是明君,不是昏君!!倘若因为一个忠字而死守礼法,愚忠愚孝,那才是有违天道,为虎作伥!”
陈皇后只觉好笑:“想要这皇权便直说,你们又何必搬出这些道理?如今天下太平,战事平息了几年,再养着千军万马,掏空国库,加重百姓赋税,这又是何道理?”
陈家大哥嗓门儿又高了几分:“这皇帝只是想守着皇权的利益,可曾想过长远?看似这天下太平,有多少暗中的势力还在虎视耽耽?真到了那时候,你和皇帝带兵去杀敌吗?!”
“你们扶持封越坐上那皇位,本就于礼法不合,就算不是封骁,也该是封朝,而不会是封越。”
陈国公心脏紧了下,只觉她话里有话:“你这是何意?”
陈皇后看着他,眼底有着报复后的舒快与愉悦,“我和皇帝,一开始就只是交易,我们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
陈明辉手里的酒碗掉落在地,碎成了十几片,帐篷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冻结。
此时,帐篷被人撩起,封越冻红了鼻尖,呼出厚重的白雾,从外边走了进来,当面对真相越来越近时,却显得无比的冷静自持。
“你说,我并非皇家子嗣?”
陈皇后指尖微动了下,身子僵了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回头看向封越。
她的视线迎着封越锋利如刀的双眸,没有丝毫躲闪。
“回答我,是与不是?”
陈皇后一字一顿,口齿清晰:“你并非皇家子嗣,抱你入宫不是权宜之计,为了是让陈家人安心,果然,因为你,陈家人也安份了二十几年。”
第68章
封越脑子一片空白, 仿佛溺水之人,周围的人声与景象渐渐模糊不清。
他一直想要得到答案,虽然嘴里说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母后为何这样待他?
为何会说这个皇位不是封骁的也轮不到他, 他不该觊觎这皇位, 原来是这样!
所有认知的一切, 推倒重建, 又再推倒再次重建, 倒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真相。
“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母后……”
陈皇后神情冷酷地看着他, “如今你已知晓真相,停止这一切毫无意义的抗争吧!这皇位本就不属于你, 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永世不再踏足京城, 去做你的闲散王爷, 这难道于你不是一种最好的结果与恩赐?”
陈国公万念俱灰的看着女儿,第一次觉得陌生,眼前的她, 再也找不到当初女儿的样子, 她可以是一国之母,可以是当今太子的嫡母, 却不再是陈家的女儿。
“你怎么能?”陈国公几乎受不住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不是陈明辉及时扶住, 恐要跌倒在地。
“恩赐?”封越眸光黯淡:“不,我觉得是施舍,你是不是觉得,我虽不是皇家子嗣, 却给我封了一个王,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
“难道不是?”
“我叫了你二十几年的母后,养条狗都该有感情了吧?”说到伤心处,封越泪水凝聚在眼眶,悲痛无法承载,跟随泪水坠落。
“当初你们将我抱进宫里时,也没有想过以后所有的决定对我究竟公不公平?!你们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我,封越,你只是我们养的一条狗,你要谨遵你的使命,守护皇室守护大元江山,但是这个皇位你永远不能觊觎!”
“为什么?为什么……”
陈皇后眼眶绯红,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我也并非对你全然没有感情的,我只是希望你本份守己。如果,你希望你的亲生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平安的话。”
“你这是何意?”封越清醒了几分。
“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他们还活着?”
“没错。”
封越紧抿着唇,久久,才问:“除了退兵的条件,还有什么条件?”
“本宫已经说了,永世不再回京。”
陈国公长叹了口气,不由凄然笑了声:“百贞,你真是好样的!很好,非常好,这一招真真是断了我们陈家军的后路,好狠的手段!”
陈皇后冷笑:“难道不是你们逼我的吗?”
陈国公满含泪水抬头看向她,“既然今日你将真相都已坦白,那老臣也不妨告诉皇后娘娘一个秘密。”
“本宫洗耳恭听。”
封明辉神情凝重:“父亲……”
陈国公抬手制止了他,径自说道:“你与关韶锦的孩子,还活着。”
陈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直到彻底消失不见,她满脸不敢相信也沉痛:“不,不可能,我当初明明亲眼看到……你当着我的面,亲手摔死了他!”
“他不仅还活着,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留在了我和明辉的身边,可你和皇帝联手,差点让我们都死在了燕岭!”
“你胡说!没有……不可能!我的孩子怎么会……他在哪里?在哪里?!”
陈皇后再无往日的优雅端庄,纵横的泪水晕染了脸上精致的妆容,让她这么多年在人前再一次狼狈不堪。
“四年前,我来京中,曾问过你一次,要不要见他,难道你忘了?”
陈皇后心脏紧了下,猛地想起来。
——阿岁也跟着一起回京了,你可想见见他?
每次陈国公回京,都会问她这个问题。
阿岁回京了。
阿岁他又长高了一些。
阿岁他骁勇善战,是国之栋梁。
阿岁如今已经大长了……
你是否要见见他?
陈皇后想起昨日种种,泪流满目,心痛如刀绞。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拒绝了相见。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陈皇后质问她的父亲,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
陈国公无比镇定地问她:“你可还记得,你娘亲是怎么死的?”
“难道不是省亲回程的途中,遭了敌军的埋伏?”
陈国公笑了声:“你娘亲行踪极为谨慎小心,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连军中的将士都不知道她回京去省亲,敌军怎么知道?”
陈皇后表情渐渐扭曲:“你是说,我们之中出了奸细?”
“是关韶锦!”陈国公沉声道:“他通风报信给敌军,想以此擒住你娘作交易,你娘宁愿自裁也不愿他们摆布,待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干了,最后的遗愿,便是让我和你哥哥好好护着你,不要因为她的死,让你愧疚一生。”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陈皇后崩溃大吼着,声色嘶哑。
“我们悲痛欲绝地办了你娘的丧事,在暗中埋伏了一年,终于等到关韶锦正在给敌军送信,抓了个正着!当时证据确凿!”
“阿锦他没可能这样做,你们知道他的,他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
“皇后娘娘,老臣若有半句假话,便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况且当时还有许多人在场,岂能冤枉了他?”
“所以你们杀了他?”
“你一直以为是我们胁迫你,为了保全陈家军才杀你丈夫与儿子,可你是我的女儿啊!我们父女朝夕相处近二十年,我和你兄长的为人如何,你怎会不知?为何这么些年,你心里只剩下恨,却一点也未回过神来,去细想这其中原由?”
“我不相信!”陈皇后表情越发扭曲:“如果真相是这样,为何你们不早告诉我?为何要瞒我至今?!你们骗我,我不信!!”
陈明辉愤恨道:“为了娘走得安心,我们才隐瞒至今!娘怕你受不住打击,才在死前不停的求我和爹要保守这个秘密,如果能瞒一辈子,就瞒你一辈子。”
“至于姓关的那个畜生,是我动手杀了他!”陈明辉双眼赤红,咬牙切齿道:“他被发现时,还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要挟我和父亲,说你爱他至深,腹中又有了他的骨肉,若他死了,你必定会恨我们!”
“他害死了娘,还要威胁我们!”陈明辉说到伤心处,因隐忍的情绪而握紧了双拳,浑身颤抖,“我情愿你恨我们一辈子,我也要杀了他!!”
陈皇后在这一瞬间,所有信仰与坚守的一切,全然决堤崩溃,她狼狈的任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神情恍惚,脚步摇晃地走出了帐篷。
漫天的雪花砸在她脸上,融化时带着侵蚀入骨的寒冷刺痛着肌肤,她微微回过神,却见帐篷外站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眼熟得很。
细看之下,竟还有那人的影子。
陈岁安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满脸写着抗拒,陈皇后挤出一个难堪的笑,朝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谁知陈岁安防她如洪水猛兽,迅速退开,冲她怒吼了声:“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不会认你这个娘的!”
说完这句话,陈岁安愤然转身跑远了。
陈皇后乘着马车,回了城内。
那晚大雪纷纷,气氛如仿佛被这冰天雪地给封住。
封越独自一人坐在野外的篝火前,麻木地不断往里面添着柴火,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融成了水打湿了衣裳也未察觉。
元公公撑了伞过来,提醒了句:“王爷,夜深了,这雪下得太大,还是先回帐篷里去吧?”
从前坚定的信仰,如今全然崩塌,封越满是无助的抬头看向元公公。
“我并非皇家子嗣。”
元公公欲言又止。
“陈国公非我外祖,皇帝也非我生父,却还封我做了广陵的王,这么一想,是不是突然觉得,他待我还不错?”
元公公伸手拂去他肩上头上的白雪,语气难掩的一丝心疼,“你是广陵的王,也是大元的英雄,这一点就远胜过皇家子嗣这个身份。不管你是谁,你便是你,不要因为一个身份,就全然否定了你自己。”
“前世今生,我都觉自己像个笑话!”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身在局中,也不过是凡身肉胎,怎能敌过已定的命运?”
“我的命运?”
“但一个人的命运如何,皆看他如何选择。”
“是吗?”
元公公点头:“是啊,王爷不必苦恼,睡一觉醒来,你自会知道要如何决择。”
“我不是皇家子嗣,你也知道?对不对?”
元公公没有否认。
“你是母后的人,为何还要留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你。”
元公公说道:“我并非皇后的人,留在王爷身边,也是老奴心甘情愿的,时机到了,王爷自会知晓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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