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越立即知道了她,吩咐道:“你让她进来。”
孙嬷嬷走了进来,只是对封越行了礼,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是哭过来的。
封越叫自家舅父扶着悲痛不己的外祖先去屋内歇息,灵堂只剩下了他和孙嬷嬷两人。
孙嬷嬷点了香,跪在灵堂的蒲团上折着黄纸,一边絮絮叨叨了起来:“娘娘她一生都是要强之人,心里想什么从来不与旁人说,在那深宫之中,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无比孤独的。”
封越前世也不知,她那般娴静优雅的人,竟装着如海深的恨,带着无人理解的孤独熬了二十多年。
封越在另一边蒲团跪下,沉默着与孙嬷嬷一起折着黄纸。
又听得孙嬷嬷说道:“王爷刚来的时候,身子虚弱不好养活,娘娘胆颤心惊,只要王爷一生病,便是连着几夜不眠不休的照顾。”
“是么?本王太小了,没有印象。”
“那王爷年少时,总有些许印象,娘娘待您如何?是真的毫无关爱和维护?”
“母后自己说了,不过是利用罢了。”
“因为想要利用王爷,所以宠爱维护了二十年?利用是真,可对您的心,也是真!老奴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王爷不要再怨恨娘娘。若是能化解你们母子之间的误会……”
“孙嬷嬷!”封越打断了她的话,十分冷静清醒道:“我和她之间,没有误会,她利用我是真的,或许对我的母爱也非全然作戏,这点本王承认。你不必替她说这些话,我心中自有杆秤。”
孙嬷嬷哑然,福了福身,没再继续说下去。
封越在灵堂浅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可能太累,睡得太沉耽搁了时间,却无人进来叫他。
盆里黄纸浇的灰已经满了,孙嬷嬷不知去向,他起身往灵堂外走,
校场里传来号令,应该是要整装出发。
元公公掐着时辰过来,送了早膳:“王爷请用膳。”
封越轻应了声,从他手里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往一旁木桩子一坐,就大口吃了起来。
此时随行的侍女已经端来了热水,等他吃完洗漱一番就能出发了。
封越吃了一半,不由抬眸看了眼伏首守在一旁的元公公,多嘴问了句:“你用过早膳了?”
“回王爷,咱家已经用过了。”
封越若有所思从他身上收回了视线,他悄悄打量了他几眼,第一次这么细心的打量。
但没瞧出什么端倪。
元公公岂会不知他的心思?暗自叹息了声:“等王爷完成了这件大事,咱家便带您去见他们。”
“他们?”封越心思一动。
“您想问咱家的不正是这件事么?”
“我还以为是你不愿说。”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是现在说了,怕乱了您的心。”
“这么说来,他们还健在?”
元公公笑道:“自然,您下边还有个弟弟和妹妹,他们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
封越一阵失落,“这么说来,其实我不去找他们更好。”
元公公:“王爷怎会这么想?”
封越顿时不愿再提亲生父母的事,将空碗给了元公公,吩咐道:“伺候洗漱。”
陈家军过山海关的消息,一家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
“封朝。”
“儿臣在。”
“朕给你一万兵马,誓必要将封越拦下。”
第70章
一万兵马去抵陈家军的几万兵马, 无疑是以卵击石。
封朝心中悲愤不己,这么多年的父子,除了利用便再无其它,临到最后, 也只是用尽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再将他推向死路。
可是他别无选择, 只得领了命, 准备带兵前往抵御。
皇帝这么做还有一个原由, 他一直在怀疑自己, 怀疑周家军还有余党,若他此行前去御敌, 为了活命, 不得不利用周家军余下的势力。
如此一来, 一石二鸟, 如果他想活,必定会全力与陈家军斡旋到底,两败俱伤, 替新帝将前路绊脚石全都铲平。
可皇帝却失策了, 老大和老三看起来水火不融,实则已经达成合作关系。
这么多年来, 皇帝费尽心机捧老三,贬老二, 扶持老大, 为了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让老二免于权利斗争,在无母族依靠的前提下,还能安然长大, 并以谪子的身份稳坐皇子之位。
这一手棋,他观了全局现在开始收网,却忽略了小小的棋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不会再按他的步调走向结局。
兵临城下,老百姓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中开始戒备森严,城门紧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小道消息开始在坊间流传,说什么的都有。
只见浩荡的队伍带着一万多兵马出了城去,为首的听说是皇室谪长子封朝。
出城两个时辰前,天还未亮。
封朝匆匆回了一趟王府,莹儿已经睡下,褚灵峤不安的在卧室内来回踱着步子,直到门应声推开,夜风裹挟着冰雪的气息迎面扑来,封朝披星戴月,两鬓还染着白霜,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腰间佩着长剑从容不迫的朝他走来。
褚灵峤心脏紧了下,迎了上去:“朝儿!我陪你一起去,我懂医术,从前在边境也有过军医的经验,你……你别丢下我和莹儿。”
所有人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几乎没有胜算,皇帝分明是想送他去死!
封朝关上门,拉过褚灵峤回了帘后,拉着他在小案前坐下,从炭火上取了热水沏了两杯茶。
“先喝茶。”
“我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情喝茶?!”褚灵峤心急如焚,“现在如果跑的话,还有时间!而不是坐在这里喝茶。”
封朝失笑:“褚大医别慌呀。”
褚灵峤一阵无语:“你给我个不慌的理由?反正,你如果……莹儿我就交给别人,你也别说我不配当一个父亲,碧落黄泉,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番话有几分威胁也有几分赌气,但更多的是认真。
封朝无奈轻叹了口气,安抚着他:“我不会有事。”
“你怎么确定,这可是上战场杀敌,对面是陈家军!是整个大元最勇猛的兵队!!”
“我知道,但领兵的人是封越,我跟三弟其实早就已经联手了。”
褚灵峤这才想起那日被太子的人拦截,冒出的那人,不像是朝儿的手下,或许是广陵王?
“原来如此!”褚灵峤晃然大悟。
封朝笑着点了下头:“现在你知道了吧?这里有一处密室,我等会儿告诉你,如果太子和皇帝的人前来,你就带着莹儿躲进密室,密室里有足够的水和干粮,等我回来找你们。”
褚灵峤仔细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儿:“皇帝派出一万兵马,估计是最不顶事的,他是想派你去打消耗战,精锐还在后边?”
封朝:“没错,御林军所辖卫所有四十多处,他们可以趁我这一万多兵马牵制一阵陈家军,加上东厂能马上调动近六万兵马!而后续还源源不断有十多万的备用兵,足矣与陈家军抗衡!”
“不对……”褚灵峤猛地想起,“皇帝没几日好活了!”
“你说得对,这一场兵不刃血,便看我们如何拿下全胜的战。”
说到这城褚灵峤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总归是一场腥风血雨,不可能没有受伤不会死人,还是极担心的。
“你保重好自己,危险的事情让别人去做吧。”
封朝又笑了:“好了,我得出城去了。”
“要见一见莹儿吗?”
封朝眸光失落又带着几分思念:“不了,吵醒她不好,让她好好睡,反正我这个爹爹也没有经常陪着她。”
“可你毕竟是莹儿的爹爹,她很想你的,我怕会牵累你,不让她认你,她那段时间偷偷躲起来哭了好久。”
封朝眼眸渐渐泛红,“嗯,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真的当个闲王,陪褚大医和莹儿悬壶济世,走遍这万里河山。”
“我等你。”
迎上褚灵峤坚毅的眼神,封朝这颗飘零的心有了归属,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便有了新的意义。
封朝转身大步离开了,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看到褚大夫湿润的双眸,满是担忧与怜爱的看着他,便再也走不动路了。
褚灵峤等啊等,他一直没敢给过他一个肯定的未来与承诺。
这一次,他不想再让褚大夫等了。
*
出城迎战之前,封越悄悄扮成侍卫与封朝在密室见了一面。
封朝是没有任何胜算的,那些士兵也知道这无疑是送死,但是现在有条生路摆在眼前,那便是演一出全军覆没的戏码,不过这戏不能一天演完,一万兵马,总得死上几天。
等死光了,拖到皇帝突然薨逝的消息传来,大伙儿都能活。
于是城外,战了几天几夜,封朝的名声一路传到了皇宫。
满朝文武百官暗中赞叹:“将才啊!一万多兵马,能抗这么久而不溃。”
“刘大人,你怎么看?”
刘文雍扶须点头:“慢慢看。”好戏才刚上演,岂能着急?
早上皇帝容光焕发去上了早朝,大太监徐保宝还夸赞道:“那褚灵峤不愧是当今第一名号的神医,不过给皇上吃了几副药剂,如今皇上已然痊愈,精气神更胜从前!”
皇帝赞许的点点头:“可惜了,此人闲云野鹤,不愿为朕所用。”
谁知当晚,皇帝突然七窍流血,双腿一蹬,一头栽倒在地了无生气。
匆匆叫来太医诊治,一个个诚惶诚恐,颤颤巍巍道:“皇上,薨了!”
徐保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前一刻皇上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能跳,怎么会……
太子闻讯赶来,确定皇帝没了气息后,悔恨的泪水淌了一脸,但于济于事。
“太子殿下,节哀。”徐保宝‘扑通’一跪,也是哭得老泪纵横。
封骁很快镇定下来,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如今紧要关头,父皇的死讯必然给将士们沉重一击,丧事延后,先一起抵御外敌,将佞臣贼子拿下,才是重中之重!”
萧玄毅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将密函送出了宫去。
待到第六日,守城的校尉让信官往宫中送来了一封大皇子封朝战死的信。
大皇子一死,也预示着周家军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从此世间再无周家军!
封骁坐在那龙椅上,一遍遍看着信,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萧统领,本宫任你为骠骑将军,统领六万御林军出城迎战!”
“下臣,领命。”
萧玄毅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宵小,心中冷笑,他先前效忠皇帝,纵然皇帝无情无义,但也算是有勇有谋。
如今这位太子,死在临头竟一丝也未察觉。
他怎会认为,他萧玄毅会效忠于一个草包?那既然要效忠皇家,只要是姓封的坐上那龙椅,为何不是封朝,又为何不能是封越?
封骁近日睡得总不安稳,他在噩梦中醒来,发现宫殿外火光如白昼,将一片天地都照得通亮。
“来人!来人啊!!”
封骁叫了许久,也未有人进来,他怒斥了声:“是死绝了么?一群怠慢的奴才!”
他披了衣裳起榻,拧着眉没好气的推开门,走出大殿。
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还恍然在梦中。
只见上千侍卫将他的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肃杀之气冲上九宵,让他不由双腿发颤,踉跄退后了数步。
“你,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在做梦!封骁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的。
突然侍卫自动分开两队,让出一条道,从院门口走进一身着黑色战甲,挺如劲松的男子,眸光利如鹰隼朝他看去。
两道视线如尖刺的弯勾,剜他血肉,封骁竟吓得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封越面沉如水,一步步朝他逼近。
“三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封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面对封越的挑衅却不再胆寒畏惧,而是直起了腰板愤怒的瞪了回去。
“你果然狼子野心!”
封越冷笑,不为所动,“若不知你是何性情,我还在为你的皇途大业操劳,你的救命之恩、母后的谆谆告诫,曾是套在我身上的两道枷锁,活了两世我才恍然大悟。如今我已挣脱了这两道枷锁,不信这天命,它能奈我何?”
“你,你不能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
封骁深吸了口气,与他对峙:“少时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岂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何况我是你兄长!”
“二哥可有想过,那次你予我的救命之恩,皆是为了掌控我命运的安排?”
“哈,胡说八道!!父皇罚的是我不是你!所有人宠你、爱你、惯你,我呢?你和母后的虚情假义,父皇的冷面无情,烙在我的心上是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
封越仰脸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我记得那时,是被一个小太监带进了深林中,转头他就不见了身影,后来唯你找到了我,这么多宫人侍卫,为何偏偏是你找到了我?”
封骁怒斥:“你未免疑心太重!”
“非我疑心重,而是我早该明白的事,早该与你捅破的真相,居然留到了现在才挑明。”封越负手走到他的跟前,眉眼冷如冰霜,“二哥,别装了,其实你心里有数,真正被护的人,被爱的人,是你!只是你占尽了便宜,还要站在道德之上,谴责我这个佞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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