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焦急拉着缰绳穿街走巷,只期盼着下一瞬能找到他。
终于,在转弯的新巷子深处,他寻到了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
只见他头发凌乱,浑身脏污,真的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似的,恹恹一息靠在墙角,与他并肩靠着的那哥儿也不知道是谁,叫他看了生气!
都沦落这般境地,还要拖着一个将死的累赘!
封越跳下马,快步朝魏晓枫跑了过去,他蹲下身来用连自己都不知的深情轻唤着他的名字。
“晓枫!晓枫……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封越红了眼眶,突然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为何两世都护不好一个人?
“唔?”魏晓枫半梦半醒,仿佛听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太累了,累到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呢喃着:“疼……”
“哪里疼?”封越拨开靠在他肩上的桑采,将他抱进怀里捏着他身上的关节处,确定没有受伤才停下来。
第12章
封越将他一把抱在胸前,迈开走了两步,忽地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着歪倒在一旁的哥儿,只能折回去用另一手臂将他挟在了腋下,一手一个,朝那马儿吹了声口哨,马儿极有灵性的走了过来。
封越将陌生哥儿横挂在马背上,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魏晓枫往回走。
魏晓枫趴在他肩头紧锁着眉,哼哼唧唧,“疼……”
封越听着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既然怕疼,就不要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赴汤蹈火,狼心狗肺的人甚多,你疼时,他们可曾会感激你半分?”
说罢,封越又心虚得紧。
若当时他不是这般性子,也不会傻到陪他流放那寒苦之地,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哪,那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年纪。
“晓枫,对不起,我……”封越哽咽无话,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转瞬在夜风中消散,只余马蹄有节奏的慢步,踏碎十一月铺满地的白霜。
王府外,赵管家与元公公各提了一掌灯,望着明灯照亮的街道尽头翘首以盼。
“王爷这个时辰怎的还未回府?元公公,可要叫人出去寻?”
“莫急,皇城天子脚下,王爷乃天潢贵胄,自有龙气护身,不会有事。”
赵管家瞧元公公泰然自若的模样,若有所思点点头,“元公公说得是,到底是您见识多。”
约摸又等了两刻钟终于看到他们家王爷回来了!
只见他怀里抱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玩意,马背上还驮着个血糊糊的。
赵管家与元公公交换了个眼色,什么也没问赶紧迎了上去,元公公想要伸手接过魏晓枫,却被封越躲开。
“赵管家,你将马背上那人弄到北苑飘雪居,找个嘴严实的丫鬟照看他。”
赵管家忙不迭的点头,仔细将马背上奄奄一息的哥儿弄下了马。
“元公公,另外,你去城里把最好的大夫‘请’来,要保密,做利落点。”
“老奴明白。”元公公做了个揖,待封越将人抱进屋内后,元公公一声喝令:“听到了?把城内最好的大夫请过来,要快。”
暗处几道诡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隐没于黑夜。
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要属回春堂的褚灵峤,人正在睡梦中的桃花居与仙人煮酒论道,好不快活,正觉要开悟之际,整个人从床榻上被提起,一瞬天崩地裂。
褚灵峤勉强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瞧着来人一袭夜行衣,戴着鬼面具,连喊人的心思都省了。
“兄台莫言,先听我说,刀剑可收了,在下配合。”速战速决,回来还能睡个回笼觉。
“穿衣服。”
褚灵峤利落的取了木施上的衣袍穿上,然后被这些人用一块黑布蒙住了眼睛,背着他也不知去向哪里。
只觉到了一处室内,隐有烛光,眼睛上的黑布被人取下,他用力闭了闭眼,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情形。
珠帘之后的床榻上,坐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只是隐约的轮廓却也能瞧出那一身非凡的贵气,并非俗人。
“褚大夫,请进。”
帘后传来的声音清澈而浑厚,仿佛能击穿人的心魂,褚灵峤身子颤了下,这才回过神来,恭敬做了个揖,小心翼翼地撩起珠帘来到卧塌前。
男人脸上戴着一张精巧的银面具,反倒引人遐想,这等威严贵气,那面具之下的容颜,又是何等俊美非凡?
男人起身立于一旁,好让他给床榻上的那人探脉瞧伤。
禇灵峤收回心神,放下肩上的医箱,望向床榻上的那人,原来是个相貌俊美的小哥儿!
这哥儿眉眼浓隽,不似一般哥儿柔弱,那颗红痣也别致的生在了左耳垂上,一眼看去倒瞧着像个生得较为秀气的男子。
看他面色有些苍白,但形容神气,探了下脉像生龙活虎的,只是太累了而己。
“这位郎君放心,你家夫郎好得很,睡一觉就没事了。等他醒来,给他多吃点好的。”
谁知那冷若冰霜的男人却是温柔一笑:“好。”
褚灵峤不由暗叹了声:“明明是那冷若冰霜的人,却只闻心爱之人无恙便展颜,这小哥儿真有福气。”
他只叹是魏晓枫有福气,却不知那些个原由。十年生死相随,才换来一颗真心。
“他双足上好些血泡都磨破了,劳烦一并看看。”
“呃……郎君不介意,那在下便看上一看。”
“不介意,你看。”
这一看,禇灵峤也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也不知他是吃了怎样的苦,走了多少路,一双脚磨破成这样,那水泡挤破了翻开的皮肉糊在了一起,全是血。
褚灵峤动作尽量轻些,利落将伤口逐一处理上了药,两只脚都包扎了起来。
包扎完,禇灵峤舒了口气,笑道:“上好药了,那在下……”
“还有一个,快死了,劳烦褚大夫再瞧瞧。”
褚灵峤一阵心绞痛,“您……您说什么?”他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回笼觉终是幻作了泡影。
“来人,带褚大夫过去。”
语落,那把他背过来的侍卫走了进来,将黑布往他眼上用力一系,头都跟着紧了下,晕晕乎乎的被背着离开了。
一点道理都不讲的!
没见着第二个患者时,他还以为快死了是夸张的说法,见第一眼,气若游丝,还真与将死之人没甚么区别。
褚灵峤无言以对,明知道这哥儿都要死了,就应该先救他啊!又拖了这些时候,如今是吊着口气还在撑着。
“幸好之前心口的淤血你自己吐了,不然这会子神仙难救!”
嘴里虽不悦的抱怨了句,但还是秉着医者仁心,开始替桑采施针。
“能不能活,皆看你造化。”
直到天将亮,褚灵峤收好了药箱,又开下药方,这才被蒙着眼给送了回去。
药堂这会子已经忙着开张,褚灵峤打着哈欠,眼下乌青,气压低得连铺子里的抓药伙计都不敢上前问候。
*
封越守了魏晓枫一夜,他今日得进宫面圣,清晨女使送来热水梳洗,封越回想起昨夜的大夫,不由多问了句:“那姓褚的是何渊源出身?”
元公公立在一旁回道:“没甚么渊源,但其人两岁开智,对岐黄命理之术天赋极高,自学成才。早年游历四方悬壶济世,三年前才来的京中定居,开了回春堂。”
默了会子,元公公补了句:“此人可是有何问题?”
封越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暂时没问题。叫他们不必准备早膳,我进宫陪母后一起用膳,还有……那魏五哥儿若醒了便看好他,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喏。”
封越出门时披了一件烟灰色的狐毛大氅,十一月底的京中已经冷了,下半夜竟下了些小雪,薄薄的一层白晶覆盖在屋瓦上。
清晨的凉风裹挟着风雪的气息迎面扑来,竟叫人清醒了几分。
封越大伤初愈,气血亏损,不似在边境野性,这些时日多了好些讲究。
此生若还想着与晓枫白头偕老,是该爱惜身子。
他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忽然一个模糊的面画闪过脑海。
上一世,封朝与封骁两权相争,叫封骁吃了好些苦头,封骁当真是恨毒了他,登基不久,便将封朝抄家灭族,封朝自尽而亡,尸骨抛在野外无人敢收。
一日,陈皇后将他叫去佛堂,看着他时一脸悲悯之色,让他悄悄去敛了封朝的尸骨,说他终究是皇家子嗣,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那时,他根本没有想到,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母后悲悯的到底是谁。
他心中抱怨了两句,却还是听话的带人亲自去敛这位大皇兄的尸骨。
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一身白衣若雪,系着白色抹额,在旁点了犀魂香,神情很肃穆地将大皇兄的尸骨收敛起来,低声咏颂着:“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吾进差役,着意收寻。”
是了……
封越缓缓睁开双眼,清冽的眸子浮现一丝惊诧,那人不正是褚灵峤么?
他怎会与大皇兄相识?
封越汗毛乍起,这两人,一个布衣,一个是天潢贵胄,有未来储君之资,明明八杆子都打不着。
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直到进了凤霞宫,陈皇后正等着他一起用早膳,看着母后慈祥温柔的笑容,封越心中的烦扰便随风去了。
凤霞殿烧了地龙,一进屋便暖烘烘的,女使上前接下封越脱下的狐裘大氅,好生挂在了木施上。
陈皇后将女使们都谴了出去,只余母子俩坐在案前用膳。
平时用膳母后都会留两名女使伺候,封越便觉陈皇后是有些体己的话要讲,也未心急,安心吃着早膳,等着母后自己开口。
“你皇祖母七十大寿将至,如今收覆了四省,山河无恙,你父皇的意思是要大办,举国同庆好好热闹一番。”
封越浅笑:“这是好事啊!”
陈皇后神情僵了片刻,笑道:“是啊,你就没想过别的?”
“嗯?”
“你二皇兄……”
封越心头一沉,立时明白了其中深意,“父皇是想趁着皇祖母寿辰赦免二皇兄的罪,将他接回宫来?”
“正是。”
“那,二皇兄他,可有想到父皇的这个心思?”
“你二皇兄是个聪明人,他应当是想到的。”
听罢,封越拳头紧了紧,不由嘲讽笑了声:“是啊,他早该想到才是!”
那封骁之前还明里暗里撺掇他与父皇反目成仇,非要以功相挟强行将他接回宫来!
陈皇后疑惑看着他:“越儿,你怎么了?”
封越暗抽了口气,若无其事笑笑:“没事。”
“最近你父皇频繁召你入宫与他商讨些国事,你作何想?”
“父皇毕竟是一国之君,深思远虑,非儿臣能窥及。”
第13章
陈皇后却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不骄不躁,这些年在边境磨了你不少傲性,如今终于是能沉得住气了。”
“母后还当我是十五岁那年呢?”
“锋芒毕露终究不是什么好事,爬得越高,跌得越痛,你皇祖母一直尽心培养你大皇兄,如今你又深得你父皇疼爱,你可知你将会面临何种处境?”
封越神情不由凝重:“我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陈皇后:“你是真的长大了,能未雨绸缪。你如今要做的,是避其锋芒。思危居安,知忧克难。”
陪母后用完膳,徐保宝过来催人,封越便随徐保宝赶去了御书房。
像往常一般,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挑选出些地方政治难题考他,封越只能回答出一二。
直至正午,宫人开始布膳,皇帝留了封越一起用。
席上父子俩十分平和,俨然是一副父慈子孝。
皇帝吃得不多,漱了口后沉吟片刻,才对封越说道:“这两日你便去文渊阁跟随刘文雍去整理文书罢,有何不懂的,便可向他讨教。”
刘文雍是文渊阁大学士,学识过人,博古通今,封越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去处,没有官职在身,又能学点东西,也不必天天跑皇帝这边惹眼。
在宫中用完膳后,封越一心掂念着晓枫,待皇帝前脚刚走,后脚便匆匆离了宫,连陈皇后那儿也没来及得去请安。
他将魏晓枫安排在了东院烟雨阁,这里比较僻静,平时日也不会有人来。
院外只有元公公一个人守着,见他回来上前行了礼:“王爷。”
“他醒了?”
“没,还睡着。”
封越抽了口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内,元公公识趣的没再跟进去,替他们王爷带上了门。
撩开珠帘,封越一脸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还在睡的魏晓枫,上前捏了把他的脸蛋,又软又弹,原本白皙的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封越侧身躺下,手臂越过他的头顶,指尖撩弄着他的头发,晓枫的头发细密又柔顺,像上好的绸缎,以前他就很喜欢用指尖一圈一圈的缠。
封越使坏的朝他耳边吹了口气,低语:“你怎的这么能睡?都睡一天一夜了。”
“唔!”魏晓枫不悦的蹙起眉,揉着发痒的耳朵背过身去继续睡。
封越胸腔震颤着愉悦的笑意,追逐着缠了上来,“魏小猪,睡这么久不饿么?”
半睡半醒中,魏晓枫只觉耳边好像有只蚊子一直在嗡嗡嗡的吵他,他挠着手想驱赶,却怎么也赶不走。
那蚊子还凶猛地咬他脖子,吸得他又麻又疼,他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挠了下被蚊子吸咬的脖侧,视线模模糊糊的,晃动的珠帘外有好些人影在走动。
其中一道身影特别惹眼,高大笔直,像是雪山挺拔的劲松过份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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