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狠狠跳动,面上如常,对上那张泛白的脸,丝毫不让。
校医小跑过来,打破僵局:“怎么起来了?”
她手里拿着药瓶,顺手一放,池北余光瞥过去,上面是一串没见过的文字。
校医将赵娜娜再次扶到床边,给她盖上薄被,怕她冷,将两个暖水袋塞到她怀里。
“医生,她的病症不像是流感。”池北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我带她去市医院看一看吧。”
这样的话配上他的动作格格不入,颇有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感。
校医给少女掖掖被角,轻声拒绝:“先留我这儿看看吧,实在不行,我再送她去医院。你先回去上课,要是担心,等下午你再来一趟。也请帮这个女同学请个假。”
池北食指敲敲椅背,倏然起身:“好,那我回去上课了。”
校医女士望着他离去,身后影子抽搐扭曲,从墙角延伸至走廊,又回到正常。
离开医务室,药味随风消散,冷汗干在后背,接近中午,太阳高悬,他却如坠冰窟。
校医可能是检查员,但更有可能是其他异能组织的人。他这是第一次来医务室,校医温柔体贴、声音好听都是从同学们口口相传中得知。
他那时专注看接收器,脑海突然出现一股隐形的力,他拼命拉扯,那股力拉到一半儿断掉。
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是赵娜娜,是校医想要控制他。
如果是检查局的人,看到接收器应该就不会对他动手,更何况,检查局要求那样严格,他不过是下心理暗示,就被旁敲侧击的警告。
校医所展现的能力,与他虽然有些相似,却能感觉出来,她想要摧毁人的意识,再进行控制。
比他目前掌握的能力可怕许多。
现在没办法带赵娜娜离开,如果打草惊蛇,他不敌她一个小指头,所以要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池北揉揉太阳穴,脑海里隐隐刺痛,神经却很兴奋,这是他每次使用过度能力的后遗症。还好他刚刚的反击很隐蔽,校医估计只会认为他意志力坚定。
他没有返回班里,脚步一转,到了班主任办公室。
“你这段时间,心浮气躁,池北,你学习好,原来也爱学习,现在心却不在这上面了。”班主任从一摞摞卷子中抽出请假条:“老师再原谅你一次。”
池北接过假条:“谢谢老师。”
离开办公室,走出教学楼,从这里走到校门口要经过两栋楼,图书馆和另一栋教学楼。
它们长得一样,前方会有一块大石头,写着“图书馆”、“A栋”、“B栋”。食堂独立出来,足足有三层,从这里只能看到它蓝色的瓦顶。操场在另一边,很大很吵。
他停下,假条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图书馆外,靠楼墙边的垃圾桶,旁边有一个佝偻背影,背影转过来,是他在学校常见到的一位环卫工人。
“你看!”环卫工嬉笑指指垃圾桶:“这里都是好东西。”
橘色环卫服上斑斑点点黑色印迹,散发出让人呕吐的腥臭,垃圾桶里黑不见底,咕噜咕噜冒着气泡,大小不一。
池北声音涩哑:“里面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啦!”他拍拍垃圾桶:“可以吃可以玩可以教人读书,嘿嘿你要一些嘛?你帮过我,我免费送你!”
“告诉我,垃圾桶里到底是什么。”
环卫工逐渐呆滞,嬉笑消失在脸上:“是……是……”
池北抿唇,重复道:“告诉我。”
“是神官赐予神的礼物。”
“拥有这些,就可以实现愿望,你有愿望吗?你看,那些在天空中高高挂起的心愿,多么可口。”橙色身躯原地手舞足蹈,说着就把头插进垃圾桶里,挤出黑色黏液,滴落到石头地上。
池北捏紧鼻子绕过他,绕过地下那些时不时冒小气泡的粘液,远了几米后,他才敢松开手,在鼻前挥挥。离得远也能看清,黏液在腐蚀地板,石头地坑坑洼洼,成了筛子。
脑袋疼得厉害,像是被大卡车辗了,接着有人踩几脚,又痛又爽,眼睛还被那癫狂的大橙色无情摧残,一时间腿都迈不开。
环卫工说的那些话环绕在脑子里,什么神官的礼物,他不是神官吗?话说神官到底是什么?字面理解,管理神的官,又可能是与神同等地位,但不同概念的东西。
两种都有可能,但他不久前与邪神黎序签订了不知名合约,所以他更偏向于是第一种。
神官的礼物,那或许是某一种能力,总而言之,他肯定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神官”。
现在学校发生的这些事,可能不是怪物形成了受难区,而是某些人自发整出来的,所以接收器才没有任何警告。
……校医,是第一嫌疑人。
不过,无暇顾及这一整个学校的安危,今天黎序没跟着他,现在自保都成问题,一想到这里,身体难受得再厉害他也必须忍住,一步一顿继续朝校门口走。
等到终于离开学校大门,他才敢再次拿出接收器,中途竟然没有遇到其他的异常情况。
校医或许不知道接收器是什么,那么简单就放过了他。可图书馆位置偏僻,环卫工人莫名其妙发疯,周围极可能有造成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会在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又刚刚才抵抗过校医,连神经链接都很短暂,没办法不引人注意能从环卫工那里知道更多信息。
就算现在彻底离开学校,柏油马路上稀稀落落两辆车,小麻雀衔起银杏叶,天上挂着没有热量的太阳,一切还是普通深秋的样子,他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藏到银杏树下,确认自己被大树严严实实遮盖,他才放心打开接收器。
现在有两个选择,给步小美发信息描述学校的古怪,或者给论坛下发求助,让人来帮他。
一大片黄叶子掉在黑色发顶,他还有第三个选择。
黎序,联系黎序。
这个家伙也是检查员,总该有他自己的接收器账号,虽然从来没见他拿出来过接收器,池北翻出“绩效榜”,位于第一位置的名字,点下去,出现个人页面,认证处是“二级检查员”。
……二级??
池北惊讶顿住,检查局竟然给一个邪神二级,也能猜到,或许是担心黎序太过显眼。他继续往下滑,果然看到聊天按钮,在检查局那里,他和黎序是上下级关系,两人当然可以互相通讯。
池北:[1]
数字发出去,他愣了一下,以前的他是这样找人求助吗?
信息石沉大海,接收器没有打车的功能,他平常都是坐公交到学校,公交到学校最近站台还要很长时间。他傻杵在大树底下,愈发不安。
黎序:[?]
他回了。
心中忍不住雀跃,落叶窸窸窣窣从头上掉下来。
池北:[来救我。]
黎序:[唔去不了大人加油]
[???]
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说好保护好他这个神官的吗?这是在干什么?
池北:[为什么?(微笑)]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新消息,恶狠狠戳了戳屏幕 ,却也拿黎序没办法,有什么疑问也要等面对面再说。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给步小美发信息求助,从树荫下探出头,望望外面,没有异动,大步跑到最近的公交车站。
123路十二点会来一趟,现在十一点五十分,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安全上车。
站在车站座位前,他连坐都不敢坐,生怕出事了不好跑路。
“叮咚——”
第18章 同好2
公交车靠他这一侧的门打开,池北站在原地没动,前方一览无余,车里根本没有人,甚至连司机都没有,车门这样敞开阴风阵阵。
“……”他有些无语,低头看看接收器上的时间,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八分。
众所周知,123路公交车有可能会晚到,但绝对不会提前,它要经过两三条街,现在又是人群密集的时间,绝对会晚来。
池北没上去,也没逃开,幽灵公交停了很久,十二点到来时,它原地消失不见。
不可否认受难区确实在增多,如果不进去,接收器只会弹出信息发光,要是不小心进去了,可能命就没了。
123路正式到站,时间十二点零五分。车内空气浑浊,烟味饭味酒味混在一起,投币箱封死旁边立了两个二维码,池北只带着现金,放在投币箱上面。
司机看他一眼,眼神尽显沧桑,瞧着有四五十岁。背过头去,脑袋上发丝稀疏。
是个正常人,池北放心往里走,手中不自觉捏紧接收器。
空位不多,只剩一个爱心专座和普通座椅,普通座椅旁边挨着白发苍苍的老人,远处看只能看到白发 ,等凑近,这才知道是个白毛男孩。
今天无语次数有些多,生命又没遇到威胁,还有心情调侃自己眼瞎。
长衣领围住白毛大半个脸,公交车座位与座位之间靠的很近,池北一坐过去,白毛的脖子就缩了缩,看起来很内向怕人。
有点儿尴尬,池北摸摸鼻尖,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到检查局所在那条街下车,预估要二十分钟,不出意外的话。
白毛脑袋随着车晃来晃去,衣领挤翘的头发时不时划过池北的肩膀,他微不可查地往过道那边错过去些,虽然是习惯了黎序的靠近,但其他人挨这么近,还是会让他感到不适。
“凉城路到了,请乘客有序下车。”
人挤人,一窝蜂往下走,凉城路分为两块,一块是跟检查局伪装那样的商业大厦,另一块是热闹的网红旅游景点。
两方割裂,在这微凉气息的中午,就算是工作日,景点也人满为患,严重时会影响到另一边办公的氛围。
池北下车后,视线驻留在影影绰绰白色头发上,很快移开,向检查局的方向走去。
这栋办公大楼,再看多少次都很惊艳,不过这次,他想,他不会那么被动。
“队友!啊啊啊啊啊——又输掉了!”
步小美怒拍桌子,游戏机扔出三米远,面容扭曲一抬头,看到池北进来气恼僵在脸上。
“呀!哈哈……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什么,你……”
“我刚刚什么也没看到。”
“对对对!”
步小美拿回游戏机,埋头狂摁游戏机按钮。
池北整理一下校服领子。有几个人也等在电梯外,他刚过去,就满眼新奇地打量他。
一个学生,看起来17、8岁,气质干净,被注视时眉眼含笑,嘴角轻轻上扬,看起来又乖又软,怎么会来检查局?跟他们这些受尽摧残的检查员,一点儿也不像。
“哎,你去那层啊?”这名检查员注视池北最久,突然搭话:“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叮”
“我是新人。”
电梯到了,几人迈进电梯里,池北靠在最里面。
众生平等梯不是盖的,小小的空间里面,所有人都无比沉默,互相认识都不想说话。
池北到达五层,其他还在电梯的人视线跟随着他出去。
“五楼?我记得是局长办公室和各个部长的楼层,他去那里干什么?不会又是一个走后门的吧?”
“你真敢说,”同伴捂他嘴:“也可能是要升级呢。”
“唔也是哦。”
……
“笃笃笃”
池北不知道常匠局长在不在,但他现在必须见一见这个人,没有手机有些事情不方便,不过还好,他还能活着到这里。
“请进。”
门被推开,常匠看到来人是他,面露疑惑之色。
“小北?”他起身:“怎么现在过来?”
池北把门关紧,淡淡道:“我需要一场面谈。”
常匠向他后面望去,没看到黎序的身影,一合计,坏事了。
“常匠局长,我知道你们瞒了我很多事,但我今天所遭遇的事情,让我不能继续装傻下去。”池北简单说了说自己在学校遇到的事情,还有那个公交车。
常匠沉吟片刻,高大的肩膀坍缩了些。
“受难区真的在增多,有自然形成……也有人为造成。”他叹口气,继续说:“我不是有意瞒你,原本想着让你发展一段时日,再挑起这个重担。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就算是拼了命去维护各地受难区,也抵挡不住它形成的速度。”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茶几上,茶水冒着热气,两人面对面坐着,感觉不到温暖。
“小北。你知道两年前,那一场末日谣言。对,那不是谣言,也不是普通的自然灾害。没有什么灾害会让地震、海啸、台风、火山同一时间,以最高的等级,突然爆发。而黎序……”
池北接过话茬,眼眸颇冷直视常匠:“黎序是邪神。我是神官。但神官不止我一个,又为什么让黎序特意接近我?我不讨厌他,他很诚实,但你们不。”
“你知道的也不少了。”
“黎序告诉我的,一些。”
常匠喝口茶压压惊,黎序那小子是真的不谙世事,若不是他对人类没兴趣,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欲望的神,他们更拿他没办法。
“他会说的,应该只有关于邪神降临的事情和你是神官。他是不屑于撒谎,可小北,你要知道,他终究不是人。”
池北两指摩擦,镇定自若:“那拥有异能的我们,还算人类吗?”
这句话一出,常匠哑口无言,随后轻叹一声,说道:
“是不是人类都没关系了。其实你才刚刚进到这个新世界,不应该要求自己这么快正常生活,割裂感会让你有无法克制的情绪变化。”
池北平静地说:“你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这里面的隐情,我那时候也只想苟活下去,但现在接二连三出现不可控危险,我应该知道些内幕了,毕竟,他们有可能是冲我来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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