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菜就不说了,许塘压根就没动,现在他又开始给麻团剥芝麻。
莫小翔眼前有点发黑。
“许塘…你在家也这么吃饭的吗?”
许塘想了想,点头:“在家不会这么吵…”
学校吃饭的人多,说话声儿有点吵,不过现在不吵了,大概是大家吃完都走了。
莫小翔忍不住了,问:“那…周哥看你这样吃,他没揍你吗?”
“为什么揍我?”
许塘不理解:“你在家吃饭会挨揍吗?”
莫小翔“…”了一会儿,不是吃饭会挨揍,是他在家要是这样吃饭,估计他妈连着七姑八大姨都会给他揍得北都找不着。
“我咽下去我哥很高兴呢…为什么会这么问?”
莫小翔看着许塘疑惑反问,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周哥会在楼下待上一夜了。
这完全就是个在家里被宠坏的小孩子嘛!
-
许塘一个人在学校,没精打采的。
上午的文化课对他来说不难,除去化学的一些方程式让他有些难以想象变化,但像数学,物理,对他来说都很简单,甚至还没有周应川在家里教给他的难,他上课在纸上乱涂乱画地开小差,被数学老师发现了。
侨平艺术学校在申州那一带很有名气,属于这年头私立办学里最早吃到螃蟹的那一批,还挂了一个艺术的名头,教师待遇很不错,压力也不大,老师耐心多,下了课单独问许塘,是不是听不懂?
许塘摇摇头。
老师知道一般残疾的孩子基础都比较薄弱,跟不上进度也正常,她看了看许塘的笔记本,上头乱画了一堆线条,杂乱无章。
老师问:“许塘,你哪里听不懂?是今天讲的立体几何这里吗?这个章节确实有些难,你不懂,下课可以来办公室找老师,老师可以跟你讲…你不能因为自己眼睛看不到,就不听课了,自暴自弃…人要学习,只有学习,以后才能有更广阔的世界…”
“老师,我听得懂的。”
许塘回过神,本来他是不想回话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说话,但是周应川教过他,要懂礼貌。
“你听得懂?”
老师有些不太相信,男孩子,总是爱面子的,尤其是她这次讲的是对照公办学校高二下学期的内容,很多正常孩子学起来都有些吃力。
“许塘,撒谎可不是好习惯,你哪里不会,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不会笑…”
“老师,你下课前讲的那道题答案选A。”
许塘不是先天性失明,相反,他失明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基础的认知,而且许塘很聪明,在镇子上,因为无聊,他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跟着高年级在听初中的课程了,高中也听过的。
所以最开始他们还没离开镇子时,学校要拆了,周应川让他继续念书,他才说一点也不想读了,不是听不懂,是因为真的很无聊…老师讲的那些东西,他都会背了。
许塘抬手摸了摸他的本子。
“老师,你最后画在黑板的,是二十四等边体,它们的顶点也是正方形棱体的中点,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这三条侧棱线互相垂直,可以算出三棱锥的体积…排除了B和C…我假设球心在这里,连接这里,再取中点,就可以构造出一个等边三角形…用这个办法我排除了D,所以答案是A,不过A的半径有点难算,我就没再算了…”
他虽然讲的不快,但思路很是清晰,甚至跳过了标准答案的解法,女老师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就看着许塘在他那些乱涂的线条上来回的点。
这道题是超纲题,是她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原本只是想留给学生锻炼思维,没想到,许塘竟然解出来了。
“许塘,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这是你画的草稿吗…”
“不是,这是我乱画的。”
许塘说:“这道题不用画草稿,刚才是我想的,再想一遍就可以了,我哥哥在家里也是这么教我的。”
因为周应川教他时,多半时间是让他多吃饭,所以能不动笔,周应川就会教他不动笔的办法应该怎么算。
久而久之,很多题他跟着周应川都是在脑子里算,而且说实话,周应川有时教他的题要比这个还要再上难一些,所以他才会在“吃饭游戏”时头疼,才会输…
女老师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她看着许塘的草稿本,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也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那么复杂的半正多面体的题,他就这样,只在脑子里就解出来了,还涉及到那么多辅助线…
“老师,那我先走了。”
许塘低头收拾书包,把他的本子,笔,还有盲文板都收起来,摸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教室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找到了许塘。
“小艾,你帮我记着,就这个同学,那个建市的朗诵节目不是刚好缺一个人吗,让他上…”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吃饭磨人第一名。
别人眼里(看两眼就要捂心口的程度):看许塘吃饭,真特么是折寿啊…
周爹眼里(宠溺的眼神):吃了(别管怎么吃的)→只要没吐真乖!
第十四章 渺茫(修)
男人就是他和周应川刚来学校时在楼下遇到的,是学校办公室的老师,负责对外宣传的。
“张老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是许塘吗,他的眼睛…”
“哎呀,现在就差他了,市里要在人民广场办建市十周年的晚会,昨天召集了培江几个单位开会,李校好不容易给咱们学校争取了一个节目名额,校领导上午已经研究过了,打算组织自强班的学生上去表演…”
“组织的自强班的学生去表演?张老师,我们学校不是有舞蹈队吗,还在市里还拿过奖的,去晚会表演节目是不是效果更好一些?”
男老师拉过女老师,低声说:“你怎么脑子不转圈,跳舞谁不会跳,是市里舞蹈队不会跳,还是省里歌舞团不会跳?可要是残障孩子上去表演,那可是整台晚会独一份的节目…!”
“到时候市里领导都在下头坐着,校长可说了,咱学校在培江的知名度一直不高,一定要借着这次建市晚会的机会,把学校的名气打出去,让自强班的同学上,不是更能体现咱学校有大爱吗?到时候报纸一登,这不比什么宣传强…当然了,这也是呼吁社会更关注残障孩子的教育问题,你看,现在全市就没几所学校是肯收残疾人的,对学校,对他们,都有好处…”
女老师明白了,她对许塘说:“许塘,张老师的意思是学校打算在建市晚会上,让你们自强班上去表演一个节目,你愿不愿意去?”
许塘摇摇头。
他才没心情去演节目。
他摸着书包带,背上,刚要走,门口,莫小翔跑来了:“张、张老师!我就说许塘在这儿吧…许塘,走啊,等你半天也不来,一块儿去听老师讲节目彩排去!”
“我不想去…”
莫小翔看许塘不愿意,那眼神就好像看见有人撞见地上有钱不捡一样。
“许塘,你为啥不愿意去啊?”
“不想去,我不会表演节目…”
莫小翔拉着他,悄悄说:“你是不是没听清楚老师讲的啊,会不会有啥关系,刚才我都去看了,咱都不是主角,冯倩倩才是主角呢,咱就站在她后头,跟着念几句就行了,去了还给二十块钱呢,二十块钱啊!你也不要?”
够赶上莫小翔刷半个月的厕所了,还是站在那儿说两句就能赚的,在他眼里就跟天上掉钱一样。
“给二十块钱?”许塘问。
一旁的女老师也是办公室的,是这次领导安排的节目负责人员之一,她记得许塘,之前是和他哥哥一块儿来的。
“许塘,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光学校有补贴,如果表演好了,登了报纸,说不定会爱心人士捐款,资助你们的学费…”
“资助学费?”莫小翔一听这个,更精神了:“老师,真的还会有人肯资助我们的学费吗?是全部都能资助吗?住宿费呢?…”
莫小翔平时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追着老师问,许塘也想了想。
现在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五百块钱,实在是一笔巨款,如果去表演了节目,真的有人资助的话…
是不是周应川也可以轻松一点?
他能感觉到,周应川现在越来越忙了,他要帮王老板做很多事,还要兼顾照顾他和复习,他有时真的怀疑,周应川到底有没有时间休息…
不然怎么他睡的时候周应川没睡,他醒的时候,周应川又早早就不在床上了?这样下去,他真的很怕周应川的身体会累坏了…
“那我去。”
见许塘答应了,莫小翔高兴的拉着许塘一块儿去了学校一楼的小礼堂。
“给,你来的晚了,刚才老师都讲了,我们这个节目是冯倩倩在前面弹钢琴,我们在后面跟着音乐朗诵诗歌,这是我们的词儿,你的这句在这儿…”
听起来也不是很难。
“我念什么?”
“你看呗,没多少,我就一句…”
许塘说:“我就是看不见,才问你呢。”
“哦哦,差点忘了。”莫小翔他把他那张纸夹在脖子和下巴中间,用手给他指:“你的就这句,叫,‘虽然乌云遮住了我的眼,但却遮不住我心中的梦想’。”
许塘念了一下。
“就这一句?”
“是啊,就这一句,简单吧,我就说这二十块钱是白捡的,刚我在这儿等你半天见你没来,还怕没名额了呢,专门跟老师说你在教室的,谁知道我就上个厕所,他们先过去找你了…”
莫小翔这人心眼儿还挺实诚,他说拿许塘当朋友,就是真拿许塘当朋友了。
“许塘,你的梦想是啥?”
“不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我跟你说,我的梦想是当个武打明星,然后赚大钱,你知道李小龙不,那是我偶像。”
许塘心说,梦想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要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周应川能够多休息一些。
只要一些就好了。
没一会,几个排节目的老师来了,开始手把手领着或看不见,或坐轮椅,或聋哑的同学安排站位。
许塘和莫小翔被安排到了后头朗诵第一排的边角,不过在节目里也基本属于背景板,莫小翔还被安排了动作,在最后说放飞梦想的时候高高扬起手。
-
许塘被拉去了排练节目,周应川那边,王兆兴第一站没去嘉陵,先带他们回了趟老家申州,在平江路的饭店花大价钱,宴请了这趟订单的牵线人。
申州作为长三角的经济中心,自古以来名气响亮,这年头在全国的GDP排名里位列前茅。
中午,王兆兴跟这次给他这批货源的老大哥喝醉了,两个人醉醺醺的,在饭店门口搭着肩。
“老郑!你这次帮了我大忙,我王兆兴记着了…!你是救我于水火啊,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指着这批货的利润活了,不然你弟弟我让别人下套,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被他叫老郑的男人其实也是看在王兆兴他爸的面子上,不过这次王兆兴专程绕到申州来感谢他,他面上有光,拍着王兆兴的肩。
“你放心,这批货全是上等的桑蚕丝,外国佬见着眼睛都放光,你转手签了合同,就能净赚这个数,填上那点窟窿,百分百没问题…”
郑军给王兆兴比了个数,王兆兴大笑,两个男人在饭店门口难舍难分,王兆兴带来拉货的司机在饭间也挡了不少酒,他酒量不行,扶着树直呕,王兆兴眼皮一扫,看见周应川结了账出来。
“应川,你去,帮我把老郑送回去,松南路的福苑小区,前头直走,拐两个弯就到…”
王兆兴也醉的厉害,把车钥匙摸出来抛给周应川,他头重脚轻,差点一脚从台阶上栽下来,幸好周应川眼疾手快,把他给扶稳了。
他给门童塞了钱,又报了房间号,托门童把两个人送回去,门童立刻叫了人来做帮手。
周应川扶着喝醉的郑军,跟保安问了福苑小区的地址,开着王兆兴那辆桑塔纳送人。
送完人,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日头毒辣,后视镜里,周应川的眉间隐隐压着几分担忧。
他心里担心许塘,王兆兴喝的那么醉,看样子今天是要留在申州了,如果明天赶去嘉陵进货的话,嘉陵在苏北下头,离着培江有四百多公里,两边走省道,赶得快,后天回去最早也得是晚上了。
许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他晚上会不会哭,在学校吃不吃的好…他的胃娇弱,稍微受点刺激就承受不住,要是真吐了,老师没看见,他自己一个人怎么收拾?他又让自己养的那么爱干净,一点脏的也不愿意碰…
送完人,车子驶出小区,在向回酒店的路上。
车窗外,平江路车水马龙,百货商场外悬挂的巨幅海报上几个摩登女郎做着红酒广告,这里一眼望过去,和榆溪,和培江,简直就像是同一时空下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周应川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一下、一下…没一会,他停下车跟路边书报亭的大爷问了路,拐道去了申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老百姓看大夫都喜欢找年纪大的,头发越白,门口排队的人越多,周应川的时间不够,找了一个人少的诊室排队。
女医生很年轻,周应川注意到科室门口贴的大夫照片下,她是学历最高的。
“…小时候摔下山,撞到头看不到的…这个外伤导致的失明也分很多种情况的,你弟弟他人来了吗?”
“没有,医生,他在老家。”
“那不行,得他本人来做了检查才能诊断,不过你要问还没有可能恢复视力,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周应川停了停,又问:“医生,不要抱太大希望,是可能还有希望,是吗?”
10/90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