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就算不沉,毫无目的的漂流也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他抓着他在船上随手攥住的背包,里面的水和一些牛肉干也几乎被吃干净了…
再这样下去…
他只是想到他失踪的这些天,周应川会有多焦急找寻他,如果,如果让他最后等来的是自己的尸体…周应川会有多痛苦…
他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或许别人不懂,但许塘懂的,他不敢去想,仿佛只是想,他的一颗心痛的就像活生生地要从胸腔里呕出来…
那种感受简直比让他立刻去死,去承受血肉被撕扯干净还痛苦百倍、千倍、万倍…!
他死死咬牙,直到嘴里尝到浓烈的铁锈味儿。
不,他绝不可能出事…!他更不可能因为一场狗屁沉船死在这个破地方…!他还有周应川,他和周应川还要长命百岁…!
他的命,除了周应川,谁都别想拿走,就是老天也不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许塘嗓子干裂地要爆炸,船员教他,脱掉靴子,接着尿在里面,然后喝掉…
这几天为了节省净水,哪里还有尿?那么一点的味道可想而知,看着黝黑的船员一饮而尽,许塘控制不住地想扶着船干呕…
可他胃里空空,仿佛连胃液胆汁都消耗殆尽。
又过了几分钟,许塘似乎下定了决心,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好像失去了嗅觉,然而他还没将鞋子放在唇边,船员似乎眺望到什么,猛然地拍打他,兴奋地叫着,让他回头看,接着一头扎进海中…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绿色…
竟然是一座小岛…!
-
这里因为曾被殖民的缘故,远离热门的度假地区,游客稀少,午后卖水果的老板正在惬意地午睡,忽然木桌上一响,来人蓬头垢面…他还以为看见了乞丐。
许塘把手表压在桌上,嗓子沙哑地几乎只能挤出几个音节:“…给我、给我打个电话…”
他努力地抬起手臂,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老板默默指了指一旁的座机。
不到十秒,电话接通了,许塘的眼睛酸痛,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都怕是幻觉,酸涩从喉咙涨到眼底…他真的还能再活着见到周应川…
“喂…哥…!!”
电话那边顿了两秒,接着爆发不敢相信的惊喊:“——许塘?!是你吗许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许塘的脸色变了,他干涩开裂的嗓子几乎嘶哑出了血:“周应川呢…?!这是他的电话,他在哪儿…?!他出什么事了…?!!”
直升机在第一时间抵达,佟杭云深深地红了眼眶,一把猛地抱住了许塘,机上待命的医护人员迅速地拿设备给他还有幸存的船员检查身体,处理着身上的伤口,为虚弱的身体补充营养液…
一切就像拍电影,尖锐的针刺进许塘的血管,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此刻没有哭,甚至都没了感觉。
“周应川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昨晚胃穿孔,出血很严重,上午昏迷了,现在正在曼谷的医院做手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佟杭云叹气:“他这些天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找你,找了最顶尖的国际救援队,不断扩大搜寻范围,但都没有你的踪迹…前天救援队告诉他,在船舱中找到一具遇难者遗体,体貌特征很像你,让他去辨认,他那晚就吐血了…”
“今天早上,几支救援队在开会商讨是不是要停止搜救,你在海难事故中失踪,又失踪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结果…但他不肯,他翻倍佣金,说‘活要见人’…”
“他不肯往后说,出了门,他就倒下了…”
到了医院,周应川已经从手术室推到了监护室,主刀医生过来讲,说穿孔位置在胃前壁,修补手术很顺利,同时排除了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初步分析是溃疡导致急性的胃穿孔…
不过周先生胃出血不是第一次,幸好此次穿孔不大,再严重就要考虑切除部分胃…
许塘听着一旁翻译在讲,还有在纽约的医生Loren也过来了,许塘听见他在和这边的医生沟通,说周应川有着严重的神经性头痛,这些年一直依赖止痛药遏制,药物对胃粘膜刺激很大,也是致使穿孔的诱因之一…还有术后止痛剂的剂量…
“什么时候的事?”
许塘站在那儿,几乎以为他们在说另一个人,他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伸手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情绪激动,佟杭云拦下他:“许塘…!你不要激动!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哥的手术很顺利,现在你需要检查和休息…!”
许塘没抓住医生,他哭了,眼泪一滴滴无力地往下掉,周应川一直在服用止痛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医生知道,杭云哥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杭云哥…我知道了,你放开我吧,我会安静的…我会安静,等我哥醒过来…”
许塘擦掉眼泪,这些天他瘦了很多,衣服也还没换,破损皱巴的西裤露着不知被什么锐物划伤的脚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单薄的像一张纸,弯腰和医生说了对不起,就站在那里…
或许是脸颊太干了,流过泪的地方刺痛无比,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在海上漂流中透支到了极限,此刻极度需要休息,但无论佟杭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这里半步…
他就像定在了那里,腿没有知觉,一切都没有,他眼里只有病床上的周应川…
“许塘,你去旁边休息,医生要给你做全面检查,处理伤口防止感染…”
“不…我没事…”
许塘忍不住落泪:“求求你了杭云哥,让我待在这里吧…求求你…”
“许塘,你为什么这么任性…!你看看你浑身的伤,还有你眼睛的红肿,感染了怎么办?!你的眼睛不要了?你还要你哥担心你到…”
佟杭云一时情急,意识到他说重了,毕竟许塘才刚刚找到…许塘低着头,动了动唇。
佟杭云扯着他的手臂:“走,先去检查,不然你哥醒了也要怪我…!”
许塘最后恳求着佟杭云,只检查了眼睛,眼角红肿是浸泡脏物导致的炎症感染,因为他做过角膜移植,必须尽快消炎,医生开了药水给他滴注和药膏涂抹。
许塘在滴注完就立刻回到了周应川的病房…
因为麻醉时效,周应川还没醒,隔着玻璃,明明看不真切,但许塘就是觉得他哥瘦了很多…
半个小时后,他被允许进入,监护室里很冷,即便许塘无比想投入男人的怀抱,但他也只是轻轻握住了周应川的手指…
看着周应川在沉睡,许塘突然惊醒,在过往将近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他好像从来没这样的…看着周应川,等着他醒来…
周应川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忙…从十岁周姨去世,他撑起他们的小家,到二十六岁,十五年,男人好像从未真的停歇、从未真的哪怕松懈过一刻…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头痛、胃出血,经常吃止痛药?
他一直被周应川千娇百宠的捧在手心儿,无论是在榆溪不到三平米的五金店,还是在纽约上亿的别墅豪宅,喝醉了,他也曾和彭英群他们吹嘘如今他好像就站在世界中心,挥金如土的生活,令无数人艳羡的天赋,年少成名的时运,似乎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他们这一路走来是很难的吧…?
周应川一直在前面为他铺好了路…
许塘攥紧了头发,似乎想要把过去他的自己揪出来痛打一顿,他承认,他真的习惯了,他真的被周应川宠坏了…
从小到大,他除了在许家的那五年,哪怕他们的日子曾有几年是那么难熬,周应川也从未让他吃过一点苦,他不爱吃饭,周应川一句句的哄,一口口的喂,他看不见,下雨天,下雪天,无数的泥泞小路,他在周应川的背上度过…
明明自己每天和他待在一起,明明他是他最重要的人,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许塘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恨自己,他怎么好意思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周应川的人呢…
肩膀颤抖着、翻涌的心痛,难过,自责,比洪水猛兽还要凶恶,几乎要将他撕碎、吞噬…
似乎感受到他在哭泣,周应川的手指动了动,男人的呼吸有些沉,模糊地望着眼前的人…
“别哭…”
周应川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塘塘…告诉哥,你在哪儿…”
“别怕,哥找得到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你相信哥…”
许塘愣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或许在他失踪的这些天,周应川已经无数次“见”到他了吧?这一刻,一切的强撑都彻底瓦解干净,他再也忍不住地,握着周应川的手失声痛哭…
“哥…是我,我活着…!我活着回到你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周爹爱塘宝儿!塘宝儿爱周爹!
就是在地狱…(呸呸呸!)
周爹也会当上地狱的头!让塘宝儿有数不尽的大楼和高级定制!
第七十七章 哭泣
从周应川在术后的麻醉中醒来, 确认眼前的人是许塘,他不是在梦中…是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的许塘,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许塘一连多日过度消耗的身体也到达了极限, 他疲惫地握着周应川的手掌,蜷缩在男人身侧沉沉睡着…
佟杭云拿着他上午做的全身检查单过来, 病房里的光线昏暗,落地窗外有隐约地几分霓虹灯色, 一切喧嚣像是终于尘埃落定,被阻拦在外。
他要开灯, 被周应川制止了。
“让他好好睡会儿吧…”
佟杭云一看, 这才发现病床上还睡着许塘,他手背晒伤严重, 挑不到地方扎针,护士只能如下午一样埋针在小臂, 另一端吊着输液管,静静地在往身体里滴注着乳白色的液体。
“他没回自己的病房…?”
显而易见的没有…
佟杭云轻声坐下,许塘和过去总是一如倨傲的、鲜活地、俊美的小王子的模样不同,他额头被纱布包着, 脸上、嘴唇有不少褪皮,是毒辣的阳光炙烤造成的。
他整个人以一个极度依赖的姿势依偎在周应川的腰侧,喷洒的呼吸近在迟尺, 仿佛只有被周应川的气息包裹才能让他安睡。
周应川轻轻抚着他的眉心,但不知许塘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心始终不肯松开…
他颈后有三道细小的划伤, 锁骨也有, 更别提掌心、后背, 小腿、脚踝…
下午时周应川看了一遍又一遍。
“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许塘真是吉人自有天佑,也幸亏那个船员知晓方向,这么惊险的事故,他死里逃生…除了身上你看得见的那些外伤,还有缺水带来的电解质紊乱,其他的,像大的脏器、骨头都没事,放心吧…”
周应川接过检查报告,男人一页页地仔细翻过。
“没有伤口照片?”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他肩胛骨那里还有两处青紫,怎么没写?医生检查到了吗?还是转院到新加坡去…”
佟杭云看周应川的神色担忧,还在往后翻阅,忍不住说:“…这儿是医院,你以为是警察局拍的伤情照片?检查没写就说明那儿伤的太轻了…”
“…我太紧张了…”
周应川似乎也意识到,他掐了掐眉心,将报告放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身上的伤可以慢慢养…”
佟杭云下午忙着处理纽约那边的事,周应川突然倒下,叫Evan过去的动作惊动了董事会,不过随着许塘平安无事的找到,周应川的手术顺利,那点小问题也跟着迎刃而解。
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周应川那天要Evan过来的目的,又或者他猜到了,只是那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这几天我看你真是三魂七魄都差点他吓得飞了…他回来了,你终于能休息会儿了,睡会儿吧,晚上才是刀口最疼的时候,况且…”
佟杭云点点下巴,示意被窝里睡着的许塘:“你没见下午你们家小祖宗差点要活吃了医生的模样…等人醒了,你估计还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先想想怎么解释吧…”
周应川做事向来缜密周全,稳操胜券,不过他看这次估计是难,难平他们家这位小祖宗的怒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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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在曼谷停留,第二天,周应川就带着许塘搭乘成专机飞去了新加坡的医疗中心,他的秘书则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同日上午,暹国政府宣布“皇后号”正式启动打捞计划,沉船距离水面约五十米,连续两天的作业探明,周围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随着两艘打捞舰的哨响鸣笛,也意味着这场意外海难事故的救援行动彻底结束。
政府发言人在记者长枪短炮下承诺,将成立国际专家组,全力调查事故原因…普吉府的警察也表示,失事游轮的两名船长将以渎职罪,疏忽造成重大事故起诉,警方已经传唤两名嫌疑人进行进一步调查…
这期间,关于皇后号最后一名幸存者在海洋漂流五天最终获救的消息一时间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曝光出来的马来船员也被称为‘皇后号最后的生还者’,与当时到场的医护记忆不同的是,所以公开媒体上的报道都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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