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如临大赦,忙不迭地说谢谢,转身跑进止戈的病房。
病房里止戈正坐在床沿,左臂的纱布洁净如新,仔细闻还能问到药水刺鼻的苦味。
方蔷也气馁,一去四个人,回来除了自己没一个好好回来。
虽然这次清理任务损失惨重,但好歹都活着回来,污染被清理后,安全局的侦察队已经出动侦察现场污染痕迹,对于新出现的污染类型,安全局统一记录在案,以供出现类似污染时及时安排合适的异能者出动,避免造成污染失控以及大面积的人员伤亡。
江凛醒时是下午,鼻尖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穿插进说不清的甜味。
甜甜的,但说不清是什么味道这么甜,让人一闻就被勾起馋虫,想吃。
耳边有咔嚓卡擦的脆响。
他睁开眼。
临近傍晚,室内迷迷茫茫昏黑一片,床边坐着个黑影,佝偻着上半身头低垂着,不知在做什么。
这人背着光,看不清是谁。
江凛抬起手想揉揉眼睛,下一秒便被制止。
“你醒啦?”
这声音很轻快。
江凛放下手,支起身坐在床上,适应眼前的光线后,他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是间普通的病房。
三张病床摆放在并不狭窄的室内,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病床之间的距离大到可以塞下两张床,除了病床和床头柜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显得空间格外空旷。
在他床头,不知名的仪器垂下小指粗的软管,从仪器两侧出发,尾端连接在他心口,以及裹着纱布的肩膀处。
床前的人站起身,在原地活动了一会手臂和腿,打开灯。
江凛这次才看清这人什么模样。
年轻,朝气,脸上还有点软肉,此刻那双圆眼正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看即将出炉的肉。
江凛终于开口,“你是谁?”
少年又坐回床边,手在床边被子上轻轻擦了几下,“你好呀,我是方堂,负责你恢复期间的陪护。”
江凛看着他手的动作,面露疑惑。
方堂手一顿,收回手尴尬地笑,“不好意思,我在这吃饼干,不小心掉到你床上了。”
饼干?
江凛:“你是方蔷的弟弟?”
方堂头点得飞快,一脸崇拜地开口,“我姐都和我说了,这次污染区是你清理的,一炮就把那堆污染物全干翻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学着方蔷口中描述江凛清理污染物的样子,半蹲在地面,把某个他想象出来的东西抗在肩上,做出端着火箭筒的模样。
“嘭!”
接着,他像是被□□发射的后座力往一侧猛推,摔倒在地面。
江凛沉默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
方堂跳起来,邀功一样兴奋地冲着江凛笑得得意,“怎么样?我模仿的像吧?”
江凛:“……”谁家的傻孩子落这儿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慢吞吞吐出个像。
方堂一拍手,把自己乐得不行,“我就说自己模仿能力超绝,江哥你也太帅了,那个火箭筒是你的异能引导装置吗?要驱动它肯定要耗费很多精神力吧,发射一个□□要耗费多少精神力啊,但是你的精神力回升的也太快了吧,你有啥秘诀吗?能说给我听听吗?没准下次我也能和你一起出任务……”
“……”
江凛还没见过这么能自说自话的人,他冷冷地瞥了方堂一眼。
闭嘴吧,给我个清净。
可惜被这目光扫到的人完全没接收到正确信息。
方堂从兜里拿出饼干继续吃,继续碎碎念,“江哥,你这号人物不应该岌岌无名啊,是不是都在外面执行啥秘密任务?我本来以为我姐和言哥就很厉害了,没想到你比他们还要厉害,我可是听说了,你和言哥给我姐他们垫后,最后还是你把言哥扛出来的,江哥你真厉害啊,你是不知道,言哥可是别人不小心碰到他的袖子都要把人削成两段,你竟然敢把他扛在肩上!不过说起来你也是为了救他,他应该不会找你麻烦,言哥可小心眼了,你小心他好几天都不理你,不过他现在还躺在隔壁,暂时醒不来,他醒来了你就糟糕了,你打得过他吧……”
江凛听着这一长串的碎碎念,脑袋都要炸开了,像只知了在耳边叫个不停。
他抬起手,挡在方堂脸前。
“嗯?”方堂吃着饼干含糊不清地开口,“江哥怎么了?”
江凛深吸了口气,“你少说几句。”
方堂:T...T
麻醉药剂药效过去,断裂的骨头归位的痛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此时也没了睡觉的欲望。
第一次副本奖励的36小时存活时长剩余20小时,第二次副本奖励的存活时长为43.2小时。
悬浮面板上的存活时长为48小时。
也就是说副本存活时长可以叠加,且不会因为副本提前开启将上一副本的存活时长清零。
副本中直播打赏分成的新币只剩下15415.00新币,而这个新币还要支撑下一次副本中道具的购买。
江凛心中说不上来的无力,又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刀尖悬在脖子上的感觉太糟糕,但他也没有摆脱的能力,在绑定系统之前,浑浑噩噩地活着和现在也没有多少区别。
脑海里忽然闪过某些相似的画面。
江凛需要好好思考,这系统的目的是什么,和安全局又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起了作用,方堂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默默地和饼干较劲,不时用眼睛偷看一眼江凛的脸色,想说什么,又咬牙委屈地移开目光。
江凛察觉到这哀怨的视线不停地往自己脸上瞄,无奈开口,“我让你少说几句,没说一句都不准你说。”
方堂如蒙大赦,兴奋地要跳起来,正要大声地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瞥见江凛惨白的脸色,悻悻闭上嘴。
他把手里的饼干盒递到江凛面前,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问,“江哥,你吃饼干吗?”
江凛垂眸,纸盒子里躺着几块圆形棕黄色的物体,正是这些物体,散发着将他唤醒的甜香。
鬼使神差地,江凛伸出手拿起一块,在方堂亮闪闪的目光下送入口中。
甜的,给人幸福的错觉。
江凛第一次对甜有明确的认知。
第17章
方堂十分恪守自己作为陪护的职责,在江凛再三表示自己很好,不需要24小时陪护后,依然坚守岗位。
江凛睡了许久,也没了睡的想法,方堂在另一侧的床上睡得正香,还保持着抱着被子朝向江凛的姿势。
江凛看着窗外幽深夜色,没由来想起副本中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副本开启时间并不确定,如果一直待在安全局,副本开启时,无论是将自己拉进副本,还是将安全局区域划做副本,都会引来安全局的怀疑。
江凛看着心口的软管,仪器之上的数据平稳,细线有规律地起伏,另一面,则是毫无波动的直线。
他拔开软管,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织物的摩擦在夜里被无限放大,方堂嘟囔了几句什么,翻了个身。
江凛拿起床头方堂留给他的饼干,方堂说这是他姐做的新口味,是江凛没听过的名词。
他想起自己吃的饼干,应该这个的味道也不错。
病房外是开阔的走廊,得益于末世之下幸存者数量稀少,建筑物都格外的大。
他关上门,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一如既往的空旷,病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遭受梦魇,江凛看着他秀气的眉头拧在一块,暗想没准这梦魇还有自己出的一份力。
他靠近陆辞言,抬手抚平眉心褶皱。
又把方堂留给自己的饼干放在陆辞言床头。
他也没别的东西了。
江凛跟着安全逃生标识走出楼外,基地内部太阳能路灯发着浅黄色光,每隔十几米便有一个,路灯之下摄像头的红光几乎难以察觉。
比起想象中军事化严格的基地,这里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生活社区。
江凛拉起外套拉链,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炙烤得土地焦黄的热度不复存在,只剩下沁人的冰凉。
吸入鼻腔的冷空气直达胸肺,体内的温热被驱散,似乎与凉夜融为一体,他习惯这种冰凉,但不代表喜欢。
走出这里并不难,楼下站哨的哨兵被他轻易绕过,最后脚步停在不知通向哪里的围墙处。
3米高的围墙,拦一个一米八七的人显然拦不住,如果不是骨折,江凛能更轻松一些。
他跳下围墙,墙外漆黑一片,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得到有微弱的路灯,在能源枯竭的末世,显然无法大面积供电。
安全局外的路灯也比墙内更加稀疏。
他向着路灯的方向走,其实也无处可去,唯一想到的是回第一个副本的家。
他想自己也许可以把牌子上的名字改成自己的。
Jiang house
家,真是个奇怪的词。
基地安全局离N195 security base center NO.1 Hospital并不远,如果他找到医院,他就能找到路回第一个副本的地点。
他走到路灯下,越靠近,晃眼见看到路灯下有几个人,或坐或躺。
这并不奇怪,即使是在基地内部,也多的是无处可归的人,未被污染的人是难以忍受黑暗的,长久以来被黑暗吞噬的恐惧让人本能地逃离黑暗,走到光明中。
这种恐惧黑暗的基因似乎在古前就被刻进人类基因中,在末世来临之时又再次加强。
他面无表情的越过这几人,他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浑身脏污,沾满灰与土的脸上只剩下麻木与沧桑。露出来的皮肤布满干燥的皲裂,在皲裂的裂口,黄土般的颜色似乎深埋进血肉,怎么也洗不干净。
今天是一天,明天也是如今天一般的又一天,在苦难中循环,早已被磨灭了心中残存的期待。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有个声音叫住他,“大哥哥……”
江凛回眸,是被抱在女人怀中的小孩,他的眼睛黑亮,还带着点生的色彩。
“有吃的吗?”
剩下的人默默地看向他,不言不语。
江凛摇摇头,他也没有,他给陆辞言了。
小孩揉揉肚子,低下头,抱着他的女人用干涩的嗓音开口说了句抱歉。
江凛回到医院找到自己的车,爆炸的火光没有波及到停车场,这辆车还能用。
回到屋内时已经是深夜,屋门没锁。
屋内腐臭的味道散去,江凛冲了个凉,在镜子前拆去脸上的纱布,这纱布在安全局时似乎被换过一次,上面还残留着药水的苦味。
脸被捂得发白,拿开纱布之后,江凛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在下一个副本到来之前,他决定先做个普普通通的二等公民。
江凛第二天打算给车子加油,基地的幸存者极少走出基地外,他不过沿着高速路开了几十公里便看到了停着许多废弃车辆的加油站。
之后他决定去买点填饱肚子的营养液,本以为通过直播赚取新币可以过得不错,几场直播下来才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在副本抠抠搜搜买道具,在外边抠抠搜搜过日子。
基地内医院正在重建,他经过医院时污染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清除,广阔地面之上许多工人正在挖地基。
江凛随意瞄了一眼,方蔷说的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似乎并不存在。
补给站外三三两两聚集了一群流浪汉,三五成群地抱团在补给站门口,畏缩又麻木地盯着往来的人群,偶尔闪过一丝希冀,但更多的,是久经风霜后迟钝的麻木。
这里大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小孩,没有劳动能力,或被身体拖累,久而久之变成死循环,彻底困死在苦难中难以挣脱。
江凛在绑定系统之前也是如此,瘦弱、贫困、渺小又脆弱,夜里突发的高热就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他和他们一样,缺少的只是一个改变的契机,一个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江凛也不知自己绑定这个系统是福还是祸。
补给站内人并不多,整齐摆放的货架之上,多是压缩饼干、能量棒、营养液、能量饮料这类高能量但味道并不算美妙的食物。
不过有口味可以选择。
江凛看着货架上的价格,给自己随意挑了几包营养液,余光瞟到板板正正的压缩饼干。
他拿了几包,价格前加了几个字——混合浆果。
他摸着饼干完全不同的硬度,没由来地想起给陆辞言的饼干好像就是浆果的。
不过是什么果来着,忘了。
他随手拿了几包,抱着怀里的东西去往收银台。
指缝间飘飘然地落下张纸片。
江凛弯下腰捡起,纸片上潦草的笔迹写着两个字——直走。
看起来像是写得很着急,两个字甚至是连在一起的笔画。
他把纸片丢进垃圾桶,没去管这没有没脑的话。
“您好,请问现金还是生物支……”
营业员挨个地过扫码器,说话的间隙,抬头瞟了一眼面前的人。
“……付?”
面前的少年有些削瘦,眉眼沉黑,锋利却不让人觉得危险,皮肤透着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下颚线清晰流畅,秾丽和孤冷在这张脸上糅合得很自然。
让人不自觉想要探究,这样的皮相下,到底是怎样的灵魂。
江凛看她愣神,指着自己充血的眼,“吓到你了吗?”
收银员如梦初醒地摇头,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没有没有。”
“一共536.27新币,请问现金还是生物支付?”
江凛伸出手,指节修长,手上没多少软肉,手背浅绿的血管纹路漫延。
“掌纹。”
收银员送了个袋子,江凛拎着袋子出门时,门口的人目光放在他手中的袋子上,直勾勾的目光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渴求,不过似乎是早已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这点渴求也是淡淡的转瞬即逝。
江凛脚步顿了顿,又回了补给站。
再出来时,他拎了两大包东西,也没说给谁,只是放在店门口就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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