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言侧过头,露出脖颈处的颈环,崔嵬识趣地闭上嘴。
目光越过从生的高大灌木,透过巨大的玻璃罩子,陆辞言似乎是看到江凛回头撇了一眼,之后钻进直升机。
“这一去估计不会太久,你不用太担心,不会有什么危险和意外,”崔嵬目光无神地盯着直升机的方向,直到眼周开始干涩发疼,他眨了眨眼,揽着陆辞言的肩膀回到病房,“你还没好,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陆辞言支着头,把脸埋在手掌中,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尖细的下巴,他原本就是瘦的,站立时就想平底拔起的细竹,青绿脆嫩,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了,却坚韧的可怕,现在越发瘦了。
陆辞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耳后,变戏法似地用两个发卡别在额角。
崔嵬看的新奇,凑过去盯着那两枚发卡,要摘下来,被陆辞言侧头躲开了。
他收回手,抱在胸前啧啧称奇,围着陆辞言转了半晌:“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好难猜啊。”
陆辞言撇了他一眼,开始赶人:“你没有其他事吗?”
崔嵬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模样,抱着抱枕往沙发里缩了缩:“没有啊,我现在的任务就是看好你。”
“我?”陆辞言抬眼,“我很好,你可以去看看陆珉,他已经醒了,总是一个人待着挺无聊的,你之前不是最爱黏着他吗?”
崔嵬:“哪有,我不是最爱黏着你吗?”
“你躲着他做什么?”
崔嵬嘴硬:“没躲。”
“你知道了什么?”陆辞言蓦地沉下声,尖锐的目光刺向崔嵬。
崔嵬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他喉头一紧,哑声道:“不知道。”
又站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想说什么,目光触及陆辞言脖颈的装置时,又悻悻住口,只好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开口问:“他真想你死?”
又否定自己:“不会,他不会让你死,顶多吓唬吓唬你。”
陆辞言看着十分平静,落日的黄光洒在他俊美的脸上,落了点点碎金在密如绸缎的长发中,一股莫名的祥和笼罩着他。
陆辞言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崔嵬起身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白炽灯下,他光洁的脸白的透明,长发垂在胸前,又显得格外柔黑。
崔嵬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从地下实验室里救出来的“人”,他的脸也是白的,不带任何血色的惨白,五官面颌清晰利落,一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线条,乌黑的长发勉强遮盖住他的身体,紧闭的双眼永远不会睁开,浓密的睫毛却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轻轻颤抖,这样脆弱的美貌有着摄人心魄的冲击力。
相似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以至于触及到陆辞言冰冷的眸光时,崔嵬脑海中下意识闪现那张了无生机的脸。
一瞬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然而所有人都想错了,他只是一具空壳,没有生命与灵魂。
陆辞言轻声说:“我说我活着就要杀了他。”
崔嵬面色瞬间茫然,意识到陆辞言不是在说谎后,他眉头几乎扭出麻花:“你……太冲动了。”
“没有冲动,”陆辞言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一股饱胀的疼痛细细密密地刺痛他沉寂的心脏,半晌才轻声道:“我一直清楚的记得五年前的一切,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
“我怎么能不恨?”他像是在问自己。
“你怪我吗?崔嵬。”
崔嵬愣了一秒,听得心一阵一阵发紧:“怪你什么?”
陆辞言低低笑了声:“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因为我杀了温实,温赫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你们也被他划开,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你们第一次再见吧,你就没有一丁点怨言吗?”
崔嵬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没有,是你救了我,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我以前想,也许我能从你身上得到救赎,”
崔嵬有些焦躁,像是隔着皮肉挠不到的痒:“但我错了,我发现你也一样的痛苦,我没有办法。”
第107章
被轰炸过的S95区一片废墟,硝烟混合着血液腥甜的味道缠在鼻尖,入目满是焦黑的断壁残垣。
“江队,检查过了,没有看到任何污染物的痕迹,”他顿了顿,“估计是全被清理了。”
江凛微微颔首,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外套,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烟尘,落在衣服上时形成小片不均匀黑红混杂的污渍,他抬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手心也染上黑红交杂的痕迹。
“撤退吧。”
江凛瞥一眼满目疮痍的S95区,不出意外S95区和N195区会走向同样的结局,在沉寂四五年之后重新启动,然而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再也没有回到故乡的机会,只能在卫兵的防护线之外,远远地看一眼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家乡化为焦土。
在这场战争下,没有人获得胜利,污染的清理只是暂时的,它随时会卷土重来。
踏上脚踏时,直升机微微摇晃了一下,江凛垂眸望向脚踏,瞥见几点黄色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直升机。
舱门关闭时,身后传来几声轻笑,冰凉的剑锋抵在喉咙。
“知道我在上面,你还上来?”
江凛两指夹住剑身推开,淡淡开口:“不知道是你。”
他看着头顶笑得张扬的祁文柏,又移开眼:“不过是谁都无所谓。”
祁文柏从顶上轻巧地跳下来,摸着下巴打量着江凛:“你看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而且你对于我的出现一丁点都不意外。”
他坐在江凛身旁,撑着沙发好整以暇地盯着江凛,扬了扬下巴问:“在安全局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天天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连自己叫什么是什么都忘了。”
江凛冷淡地盯着机舱那扇只有两个巴掌大的玻璃:“我在思考现在这个高度能不能摔死人。”
祁文柏挑眉,不甚在意地撇嘴:“你想杀我?你不会,因为我会和你做一场你没法拒绝的买卖。”
江凛没什么兴趣,敷衍地回:“说说看。”
祁文柏伸出手,指尖擦过江凛风衣外套上黑红的污渍,他把指尖伸到鼻尖前嗅了嗅:“血腥味,不是你的,也不是污染物的。”
他不怀好意地笑:“是那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指挥官的。”
“我想你也知道,他是实验品,代号S1,整个异能署扒在他身上吸血,要把他榨的一点不剩,就算N195基地地下实验室被摧毁,明面上他被安全局救了,但实际上,安全局也不过是看起来伟光正一点的异能署罢了。”
他眸光骤然变得怪异,指尖凝出一簇火焰,在火光中,他看着江凛冷白的脸,锐利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如沼泽的黑眸似乎有摄人心魄的魅力,又致命的危险,毫不怀疑下一秒,江凛能平静地拧断他的脖子。
祁文柏知道自己在与虎谋皮,或者说……把自己的命栓在江凛对陆辞言的在意程度上。
经过几个污染区的观察,他能看得出江凛对陆辞言绝对不一般,但他更想知道,江凛能为了陆辞言装到什么程度。
如果让陆辞言知道自己长久以来遭受的苦难全部来源于自己深爱的人……
他想起陆辞言那张漂亮的脸,他好像总是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江凛面前,明明在污染区外是叱诧风云,冷硬无情的大指挥官,但偏偏到了江凛面前,立马变成软弱无害的羔羊。
祁文柏恶意地想,他会哭吗?
“呵呵呵……”祁文柏察觉到游移在自己脖颈处冰凉的视线,弯下腰笑了笑,“你也不想他继续遭受这样的痛苦吧?像一个没有尊严的小白兔,摆在实验台上任人宰割。”
“要是他知道,他悲惨的一生都是谁造成的,他——”
江凛冷笑一声。
冰凉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洞穿他的心脏,血液在他手中迸溅,染湿江凛苍白的手臂,骨构分明的手指亵玩似地捏破他的心脏。
祁文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自己胸口,江凛的手没入他的胸膛,而他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抬眸,浑身发凉到视线模糊,他看到江凛咧开唇笑,几滴血液溅上他的脸,苍白到面无血色的脸上几滴浓烈的血红,妖异又惊悚。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江凛拔出手,蹙眉厌恶地看一眼满手的血液。
冷冷地睥睨着因为脱离瘫倒在地面的祁文柏:“再给你一次机会。”
一眨眼——
江凛双手搭在交叠的腿上,黑沉的眸子还带着笑,眸底却森寒。
祁文柏揪住胸口的布料,迟钝的脑子此刻才开始处理眼前的信息,他瞪大眼睛看着江凛,后背额角冷汗风干后,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你……”他声音变了调子。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江凛耐心极速耗尽,薄唇中吐出一个字:“说。”
祁文柏飞速地看一眼窗外的景象,扭过头咬牙看着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的江凛。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咬牙开口:“这是你的惩罚吗?这样捉弄他,捉弄我们有意思吗?还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人生太无聊了,所以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否则就不能面对现实带来的痛苦?”
他直起身,膝行着挪到江凛身前,泪水已经从赤红的眼中流出:“看到别人体会到和你一样的痛苦时,会觉得快乐吗?”
他闭上眼,宛若英勇就义的祭品:“我杀不了你,你杀了我吧。”
许久……
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对上江凛的眸子,心不由得落了一拍,浑身发凉。
“我不会杀你,”江凛缓缓说,“看来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江凛低低重复着祁文柏的话,自言自语道:“看到别人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苦……会觉得快乐吗?”
“会觉得快乐吗?”
他摇摇头,抬手抚上祁文柏惨白而灰败的脸,忽然掐住他的脖颈,声音嘶哑:“你还没有真正体会过和我一样的痛苦。”
冷汗浸湿后背,祁文柏喉咙好似被堵住,全身开始小幅度的痉挛,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他的体温逐渐变凉,皮肤血色尽褪,眸光暗淡到变为空无一物的黝黑,血液在体内冻结的阻塞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心脏。
每一次鼓动都带着心脏要炸裂开的疼痛,明明是眨眼的瞬间,他却觉得过了宛若一个世纪。
直到江凛松开手,他狼狈地倒在地面,身躯僵硬到每动一下,骨骼都会发出摩擦的咯吱声。
祁文柏废力地睁开眼,望着江凛近在咫尺的鞋面。
他仰起头。
江凛冷冷地盯着他。
心脏停止跳动的惊恐如同追在身后的厉鬼,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他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俯下身,虔诚又颤抖地捧着江凛的鞋尖,脖颈上青筋爆出,痉挛着肩膀都在猛烈地抖动,横冲直撞又耻辱地吻上江凛的鞋尖。
头顶一声发自胸腔的冷笑。
江凛抬脚挑起他的下巴,望着他面如死灰的脸:“乖一点,我考虑让你不那么痛苦。”
祁文柏听到自己的声音艰难地回答:“是,主人。”
*
黑暗中,门锁扭动,一重一轻的脚步在地板上缓缓拖动。
病房内窗帘紧紧挡住屋外月光,沉闷的室内静默到呼吸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陆辞言缓缓睁开眼,眼前的黑暗让他愣了几秒才从睡梦中脱离,迟钝的思绪开始转动时,莫名拉动某个藏在脑海中被刻意屏蔽的记忆。
陆辞言望着门旁那道黑影,迟疑着叫了声:“江凛?”
黑影动了动。
拖着一条腿缓缓地向着病床挪动。
陆辞言清醒了大半,望着他语气有些不悦:“你受伤了?”
黑影顿了顿,点点头。
陆辞言摸索着床头的灯。
一道声音马上制止他:“别开灯。”
这声音沙哑极了,嘶哑到几乎分不清音调,好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陆辞言清清楚楚地辨别出这声音和江凛的声音之间的差异,他警惕地盯着那道黑影,浑身肌肉绷紧,伺机而动,如果对方出现一丁点攻击的倾向,他能给予最迅速的反击。
出乎意料地,那道黑影停在窗户旁,盯着紧闭的窗帘看了许久,忽然扭过头来问:“介意我拉开吗?”
陆辞言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些许熟悉,点点头说好。
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某种异香浅浅飘进鼻腔,并不难闻,陆辞言甚至有种放松的感觉。
他才看出进来的是陆珉,他一条大腿上还打着石膏,看起来有些滑稽和笨重,但周身笼罩在清凉的月色下,萧瑟又莫名地哀伤。
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陆珉仰起头看着巨大玻璃顶上皎白的“月亮”。
陆辞言披上外套下床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那个假造的月亮,窗外高大的玉兰树开满花苞,黢黑的枝桠上孤零零地托住光洁的玉兰花,陆珉不知道看那里失神。
陆辞言心下有些怪异:“你在看什么?”
陆珉指着那轮月亮:“你还记得上一个污染物的月亮吗?我坐在阳台看着天边血红的月亮满满褪去血色,变得皎洁又纯净,我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凹凸不平的坑洞模糊的轮廓。”
“但那是假的,陆辞言,这个月亮也是假的。”
他喃喃自语:“什么都是假的……”
他扭过头,静静地看着陆辞言。
陆辞言看着他消瘦下去的脸,眼底闪过不知名的神色,一种没由来的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心神,似乎再聊下去就会发生不可估量的后果,尤其是陆珉静静望着窗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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