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偏头看他,目光一下子软了下来,嘴唇却还紧紧抿着。
谢濯玉无奈地笑了笑,往跪在地上整条手臂都被火烧着的那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嘴巴微张用口型喊了他一声。
晏沉妥协,手抬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地上那人手上的火便迅速聚拢浮到空中,然后蹿到他手心,像是小动物一般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才消失不见。
而被晏沉打飞到远处那人终于艰难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对上晏沉幽深黑瞳后吓得脸都白了两分。
但看清林宜年怀里气息微弱的沐如风后,他的火又一下子蹿了起来,满面怒容,厉声质问:“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晏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色厉内荏,目光落到他身侧软趴趴的两条手臂后笑容愈发嘲讽。
在把人盯得冷汗直出甚至后退了两步后,他才垂眼去看正用灵力给沐如风疗伤的林宜年:“这便是碧灵宗的道歉礼数?新奇。”
“宋师弟!”林宜年呵了一声,看了一眼质问的那人,转头又看晏沉,“不知二位宿于哪家客栈,回头一定登门赔礼道歉。”
晏沉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嗤笑了一声,拖长了声音:“无门无派。”
林宜年表情愈发凝重,一介散修怎的会有如此实力,在听到碧灵宗的名头后也全无动容。碧灵宗在整个五洲仅次于青云宗……这人是青云宗的?
可他此等修为必定是青云宗中的佼佼者,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这人……便是易容了,这能吞噬他人灵力壮大的诡异灵火也该好认。
“你既然要补偿,”晏沉像是想起什么,幽幽开口,“可是任我提?”
“是。”林宜年点头。
“哦,那我要天心草,”晏沉顿了一下,伸出三根手指,“不要多,就三株,但最差也得是个玄阶的。”
林宜年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而他身边姓宋的那个更是炸毛了:“狮子大开口,无耻!”
天心草不算高级灵草,别说修仙宗门,甚至是凡人都可以培养。但是天心草极难升阶,百年份已是难得,玄阶天心草可是五百年起步,就是放碧灵宗也是上等的资源。
“阿宋!”林宜年低呵了一声制止住他,转身向晏沉拱手,“碧灵宗是诚心道歉,但阁下莫开玩笑,也别太过分了。”
晏沉看着他时而白时而青的脸色嗤笑了一声:“这就难到了,碧灵宗算什么东西?”
被呵住的阿宋又要发火,却被林宜年扫了一眼,敢怒不敢言,脸色臭的像是踩了狗屎。
他没有耐心再继续陪这几个仙门子弟玩了,牵起谢濯玉的手要走却发现还有个拖油瓶拽着谢濯玉的衣角。
雪白的袖子被灰尘染脏了一片,相当刺眼。
他皱眉去看那小孩,却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没有半分惧色……松手倒是快。
晏沉哂笑了一下,懒得再理他,拉着谢濯玉往前走,在翻倒的点心车旁停了一下。
那女孩子早已被方才的情况吓得六神无主,眼看自家弟弟要被一鞭抽死眼泪都淌了满脸,却没想到竟有转机。
晏沉顿步的瞬间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他连连磕头,热泪盈眶地道谢:“谢谢大人救了我弟弟,谢谢,大恩大德实在无以回报……”
谢濯玉诶了一声,看不得这个伸手想去扶,却被女孩慌乱地避过:“不敢脏仙人的手。”
“你起来吧,别磕了。”谢濯玉轻声说。
女孩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慢吞吞过来的弟弟跑去,拽着人把他拉倒晏沉二人面前,按着他的头要逼他跪下道谢。
男孩挣脱她的手没有跪,道谢倒是毫不犹豫:“谢谢仙人救命。”
晏沉眯着眼看了看那女孩,不咸不淡道:“姓王?”
女孩呆了呆,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我叫招娣,这是我弟弟二蛋。”
“……什么破名字。”晏沉啧了一声,随手摸出七八颗灵石抛给她,“你们的点心,每样我要两份,明日送到永夜楼来。”
女孩看着手里那七八颗纯净的灵石呆住,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够?”晏沉皱眉。
“太多了,这真的太多了,”招娣满脸慌张地看着他,“要不了这么多的。”
晏沉不露痕迹扫了眼她打满补丁还明显了一截的衣服,拉着谢濯玉转身就走:“不要就丢了,记得把点心送来。”
招娣因为他的话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永夜楼那么多人,怎么把点心送到他们手里呢。招娣一边扶车子一边想。
二蛋帮忙扶起车子后低头去捡地上的那些点心,动作利索,黝黑眼睛却一直盯着晏沉二人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着光。
****
第二日,二蛋自告奋勇要去永夜楼送晏沉他们定的点心。
招娣实在不放心他怕他惹事,可强留他看摊子也怕他这脾气与人起冲突,在他再三保证速去速回绝不生事后才妥协。
只是到了永夜楼门口,却又出麻烦了。
“哪来的小乞丐,不许进去!”守门的人伸手拦住了他。
二蛋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服,那是他最干净最新的一套衣服了,却仍是打满补丁看着小了一点。
他难堪地低下了头,油纸包的绳子在手指上勒出痕迹:“我是来送东西的。”
守门的人狐疑地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能进,我是为你好。你这东西给谁的?我回头让伙计替你送。”
作为城中最大的酒楼与客栈,众宗派都齐聚于此,眼下下榻的客人全是各派骄子。
若是让这小子冲撞了人惹了事,那就是他这看门的渎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蛋抬起头看了看古朴招牌上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那人只说送来这,可没说送给谁啊。
守门人见他如此愈发觉得他就是想找借口溜进去,脸一板就要赶人之际,一个面戴银色面具的黑衣男人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拦住了他。
“东西给我便好。”他向二蛋伸出了手。
二蛋将手里四大提油纸包递给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伸手去拽他的手臂。
司镇察觉到了抬手一避,却被他飞扑上来抱住了腿。
小乞丐一样的小孩仰起脸看他:“大爷,我想见那两位仙人,我有他们要的东西。”
银面男人低头看他,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死人。面具下,司镇的嘴角抽了抽。
居然让这猴子小孩碰到自己,该死。
“滚。”他冷声道,若非两只手各拎着两提点心早就一巴掌把小孩扇飞了。
二蛋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搂得更紧:“我没骗你,昨日他们说的那个草我真的有!你带我去见他们!”
司镇额头青筋直跳,没被抱住的那只腿轻蹭了一下地板,点点寒光在鞋尖处现出。
就在他要采取手段之时,晏沉的灵音突然传入耳中:“让他上来。”
司镇心头一跳,但只能听令行事:“你松手,我带你上去。”
二蛋没有动作,因为面具遮挡他的表情只好盯着他的眼睛瞧。
“不信就滚,”司镇开始数数,“三,二……”
数到一时,二蛋松了手——大概天底下没有哪个小孩能顶住被盯着倒数的压力。
二楼最大的雅间里,晏沉正陪着谢濯玉在用早膳。
司镇二人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他才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随手指了床边的一张小桌。
司镇会意,把手里的油纸包全部放到小桌上摆整齐后就转身就要走。
“司镇。”晏沉喊了一声。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缓慢地转过身来单膝点地,开口之时已是冷汗直下:“主子请吩咐。”
第72章 死
“能让个七八岁的凡人小孩给黏上,”晏沉一边轻叩桌子一边上下打量,笑容有点嘲讽,“你是好本事的。”
司镇当机立断道:“主子请罚。”
晏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寻思别罚了,你直接回炉重造吧?”
司镇想起万影阁的新人训练,冷汗浸湿了后背。
一片寂静中,谢濯玉终于剥完鸡蛋壳。
他抬起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司镇,又将视线落到身侧人的脸上,轻叹了口气后把手里的蛋递到他嘴边:“吃。”
晏沉转眼看他,瞬间满面春风,眉眼间的温柔要溺死人。
变脸速度之快让一旁偷看的二蛋目瞪口呆两眼发直。
晏沉不喜欢水煮蛋,但谢濯玉亲手剥了递到他嘴边的意义自然不同,所以谢濯玉刚伸手递来时他就马上凑了过去张嘴咬了一口。
谢濯玉没收手,一边拿着那蛋喂他一边说:“楼下门口那人来人往的地,司镇总不能让一个小孩子当场人头落地,弄得满地血不又得惹麻烦?”
“我吓唬他呢。”晏沉叼走最后一块鸡蛋,舌头状似无意地谢濯玉指尖掠过,咽下后就睁眼说瞎话,仿佛刚才一脸皮笑肉不笑万分渗人的人不是他。
谢濯玉收回手,接了他递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闻言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火气太重,晚点让人送壶凉茶来给你降降火。”
晏沉啧了一声,伸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天热自然就躁。你手这么凉,多摸我两下,这火就降下来了,哪还要什么凉茶。”
“我看不太能吧。”谢濯玉刚露出几分笑揶揄了一句,余光不经意地对上二蛋黝黑的眼睛。
他的笑容僵住,这才反应过来房中还有两个人,蹙眉抽回了手后又仗着桌子遮挡轻轻踩了一下晏沉的脚。
“说着事呢,我看司镇办事利索又妥帖,别罚了吧。”
晏沉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到了司镇身上,解了腰间的鼓鼓囊囊的小锦囊抛到他怀里:“行了,下去吧,提醒那边赶紧把药煎好了送来。”
“谢主子赏,”司镇镇定自若地收起一袋灵石,谢完晏沉又微微侧身向谢濯玉点头,“多谢公子。”
话音落的同时,他已经站了起来,飞快出门去办事。
他一走,晏沉和谢濯玉的目光都落到了二蛋身上。
“你刚才说,你有我要的药草,”晏沉撑着头看他,目光落到了他微微鼓起的腰间,“带来了?”
“是。”二蛋硬着头皮回道,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一个皱巴巴的黑色小布袋。
天心草虽然大都被修仙宗门垄断,但是培育难度不高,凡人都能种,眼前的小孩要是有低阶的也不稀奇。
可他一拿出这黑布袋,晏沉就知道他在撒谎。
品质一般的灵草都有特殊的保存要求,更遑论天心草呢。给这破袋子一装,就算是真灵草也早就药性尽失。
但他本也不是真想从这小子身上得到灵草,所以也不恼,反而露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拿过来。
谢濯玉去桌边随便拿了个装点心的油纸包,回来时坐到了晏沉身边,垂着眼慢腾腾地解着上面的细麻绳。
晏沉这人看着做事没有章法全凭心情,实则心思深沉,谢濯玉相信他有分寸。
他也想知道,这小孩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要灵石,你们要帮我,我才能把东西给你们,”二蛋攥紧了黑布袋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了,稚嫩脸蛋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其下是难以掩藏的心虚与惊慌,“这是交易。”
“这是自然,我不会白拿你的灵草。”晏沉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故意咬重了灵草二字,“那你想要什么?”
“仙丹,”二蛋脱口而出,面色急切,“能救命的丹药……是那种很奇怪的病,普通的药没有用。”
而晏沉原听见这话忍不住摇头笑了出来,心说谁告诉这崽子丹药就能治好病的,凡人的命多脆弱啊。越孱弱的身体越是精贵,出不得半点差错。
下一刻他又突然想起一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刚露出来的一点笑容瞬间消失,猛地转头盯住动作顿住的谢濯玉。
谢濯玉显然也想起了什么,拈起桂花糕的手顿了一下,抬眼对上了晏沉深邃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桂花糕递到晏沉嘴边:“甜的,尝尝……别生气了。”
晏沉静了半晌才轻轻哼了一声,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然后低头将小小一块的桂花糕卷进嘴里很快咽了下去。
但他仍嫌不够,在谢濯玉抽手时握住了他的手腕,嘴唇微张将他的手指含住,舌头舔去指尖沾上的糖分后还微微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了个浅浅牙印。
谢濯玉唔了一声,因为还有人在场感到窘迫,耳垂慢慢变粉,垂着眼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把手往外抽。
晏沉拿帕子给他擦干净后终于松手,然后才抬起头向二蛋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方才还大着胆子偷看他们俩亲密的二蛋慢慢低下了头,身体也开始抖得厉害,却还小声开口:“我真的有灵草,您相信我。”
晏沉哦了一声,往椅子上一靠,手指曲起敲了敲桌子:“行啊,拿过来给我看看。”
二蛋一点点挪到他面前,捧着黑布袋子递给他的手颤颤巍巍。
黑布袋一打开,里面果然只有几根枯黄的杂草,压根没有所谓的天心草。
晏沉将袋子里所有的杂草倒到地上,靴尖随意地碾了两下,脸上已经没有了笑。
他本就长得凶,眼下这副蹙着眉嘴角抿直的模样更是戾气十足,那双深潭一样的幽深眼瞳盯着人时更是让人冷汗直出。
二蛋到底只是个孩子,昨日的凶只是咬着牙强装出来的,在晏沉那双看穿一切的眼睛下早就维持不住。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趋利避害地往谢濯玉的方向膝行了几步,头重重地磕下去的同时眼泪鼻涕也一起下来了:“如果这里没有,我家里还有。我给您找,我一定能找到,求求您救救我们,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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