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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沉眯着眼看了看眼前一眼望不尽的通山石阶,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间闪过一抹轻快。
只要越过这座山、撕裂那道界门,他能在半个时辰内踢开中庭神殿的大门。届时,他自然能从那群老不死的嘴里逼出谢濯玉的下落。
只是,他再次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仍是猜不出镇守此关的仙将人选。
连那所谓前五的“战神”天戈都败在自己手中,那这次会是谁呢?
可别是南明。若是南明,那倒棘手,毕竟是濯玉的师尊……可与这种层次的人交手若还敢有所保留,他的下场只会比先前被烧的神魂俱灭的极意更惨。
晏沉眉毛紧拧,运气拾阶而上,眨眼便是数百阶。
登上山顶的一瞬,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骤然卷来,随即便是剧烈的空间震荡。
空荡荡的山顶在下一秒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尽雪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白一片。
山顶应该有个阵法,连接了这个独立的小空间,看着确实很是适合无所顾忌地死斗。
晏沉没有心思欣赏雪原的绮丽风光,他只想快点解决了阻拦的人好去寻谢濯玉。
大抵飞了一炷香,晏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对手。
他骤然停下疾行的动作落到一座雪山上,死死地盯着立于对面峰顶那人的背影,脸上一点点浮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人一席白衫,执一柄通体雪白的剑,长身玉立于雪峰之上,宛如一棵雪中青松。
而他太熟悉那个略有几分单薄的背影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错认。
那分明是谢濯玉。
可谢濯玉为何出现在这最后一道界门外……以镇守之人的身份。
晏沉心知肚明,却不愿去想,心中仍存几分侥幸,也许这是想骗他大意的高明易形。
“濯玉?”他开口唤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好像怕稍大声一点就会像惊动胆小的小动物一样把人吓到,“你为何在这?”
谢濯玉反手持剑于身侧,微微转身,不躲不闪地看向晏沉。
确实是晏沉熟悉的那张漂亮脸蛋。分别多年后猝不及防的重逢让晏沉心头一跳,就像许多年前群仙宴他看见谢濯玉第一眼就挪不开眼那样。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澄澈依旧,却让晏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昔日对视时的爱意,仿佛眼前人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晏沉的心陡然一沉。
只对视一眼,他便无法再骗人自己眼前的人是别人。
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惶恐,却又被强压下。
“濯玉,很多事情并非我所愿,你听我解释,”他轻声道,“我以为你……”
“你的事情与我何干?”谢濯玉眉毛轻蹙,打断了晏沉的话,“既然你冒犯天威、伤我同族,那便是敌人,敌人之间何须多言?”
晏沉笑容一凝,只感觉那颗高悬已久的心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他心中有无数话想说,想说挑起战争本非我愿,想说他与仙界的仇怨,可对上谢濯玉冰冷的目光,却觉得根本张不开嘴。
但不等他再开口,谢濯玉已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出手向晏沉攻去,简单的剑招中却是磅礴的杀意。
晏沉抬手召出长枪赤乌吞魂,反手格挡,然后便疾退数百步。
转眼间,两人已过数百招。
枪剑嗡鸣不断,灵力余波激起无数雪尘,震塌无数冰山。
即使到了如此兵刃相向的境地,晏沉仍是有所保留,但谢濯玉却是不管不顾地尽出杀招。
一时之间,晏沉已落下风,脸上添了无数道剑气所致的血痕。
他逐渐打出了火气,龙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退至另一座冰山后抬手用力蹭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目露不甘,咬牙逼问道:“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全都不作数了?”
谢濯玉面色冷凝,动作微滞,心中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这家伙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他说的话、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们熟识多年而且关系甚好一般。
可更让人困惑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魔龙,他却真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声音也宛如故人。
然而当他想要回忆时,灵识却剧痛无比。
下一刻,南明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魔龙狡诈,最擅变换样貌迷惑对手,其言皆不可信。”
“你的至交好友命丧其手。”
谢濯玉目光一凛,再看向晏沉时眼神带上了几分憎恶。
是了,眼前的人之所以给他熟悉感,不过是因为他一举一动,连说话的腔调都在模仿他的挚友。
杀了他的挚友,现在还故意易形成如此模样说这些话想要乱他心神……当真是不可饶恕。
“尔等邪魔,人人得而诛之。”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濯玉再次出招。
他垂下眼睛,一手持剑竖于面前,一手飞快掐诀。
于其身后,无数道剑影浮现又一点点凝实,。
漫天剑影齐声嗡鸣,要叫天地变色。
晏沉面色一凝,清楚地感觉出这剑阵的威力与蕴藏其中的杀意。
若是再有保留,他一定会死在谢濯玉手里。
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终于彻底破碎。
——谢濯玉当真是不留余力地想要杀他。
晏沉凝着谢濯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心中有股火在熊熊燃烧,转眼间就将理智烧的一干二净,心中戾气横生。
与谢濯玉相处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本性了。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好人——既然说不通,那就打赢了带回去锁起来,到时候有的是时间。
他收回赤乌吞魂,抬手按了按从方寸就一直突突直跳的额头,再不压抑自己化回了原形。
只听一声洪钟般的龙吟,巨大的黑龙盘旋予半空,璨金色竖瞳紧盯雪峰上凌空而立的白衣剑仙。
谢濯玉不慌不乱,念完最后一句剑诀才陡然睁眼。
下一瞬,万剑齐出,兜头将黑龙吞入。
龙族本就肉身强悍,晏沉更是其中佼佼者,他还有红莲火护体,一个扫尾就能将无数剑影毁去。
然而这剑阵玄妙无比,以本剑为阵眼、剑主为灵源,一道剑影毁去的瞬间无数剑影会再次生出修补剑阵。
谢濯玉闭目不语,静立于峰顶,呼吸却一点点变得急促,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是支撑剑阵的灵力本源,维持剑阵对他来说消耗巨大。晏沉每毁剑阵一次,他全身的经脉都像要撕裂一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嗡鸣的剑阵突然平息,谢濯玉猛地吐出一口血,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晏沉同样受到重创,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然而下一刻,他却扑向谢濯玉,粗壮龙尾一把卷住谢濯玉纤细的腰,带着人飞至高空,又直直地坠向一座雪峰。
谢濯玉握紧剑柄,一掌狠狠拍向龙身,一剑斩向晏沉龙角。
剑光转瞬即逝,灵力剧烈碰撞掀起狂风。
狂风平息后,两人皆站在雪峰之上。
晏沉化回了人形,却也不是完全的人形。
他脸上的龙鳞与额上龙角未收,眼睛仍是金色竖瞳,只是因为重伤不再璀璨。一手是人臂,另一边却又是龙爪,瞧着诡异又滑稽。
浑身是血的黑衣青年凄然一笑,再次不死心地扑向谢濯玉。
谢濯玉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落到剑尖,竟是半点也不再设防,只是剑刺晏沉心口,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
他的剑如他所愿,利落地贯穿了晏沉的心脏。
刺穿心脏的下一瞬,谢濯玉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剑。
出乎谢濯玉意料的是,晏沉的龙爪却没有在被刺穿心脏的同时捅进他的腹部。
他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而那只气势汹汹的龙爪则落到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按入怀抱,不容他挣扎逃离。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属于对方的温热血/液沾上了衣袍,带着让人战栗的温度。
他被晏沉这一番莫名的举措搞糊涂了,以至于忘记挣扎和还手,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那断了一根的龙角。
轻飘飘的吻落到了脸侧,又落到了颈侧。
谢濯玉能清楚地感受到晏沉微弱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
他的后颈突然刺痛了一下,似是尖利的龙爪划过。
“你赢了。”谢濯玉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一把推开晏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这片雪原最高的一座雪峰,高得似乎耸立云间。而晏沉身后便是万丈高崖。
谢濯玉其实没有多少力气,然而他这轻轻一推,却将晏沉推下悬崖。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扑到崖边,却见黑衣青年重新化成龙形,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下落,已经没有光的金色龙瞳却还盯着他。
有句话清晰地传入了谢濯玉耳中。
那样轻的一句话,本该被吹散在风中的话,好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过了万千光阴,终于抵达了谢濯玉的耳边,然后在一瞬间让人心跳如擂鼓。
我好想你啊。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听见厚冰碎裂的声音,听见什么巨物砸入水中的声音。
结束了。他不负师尊寄托,杀了那头罪不可赦的魔龙。
谢濯玉跪坐在崖边,垂着头看着胸口和衣摆大片大片的血迹。
那上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都是晏沉的。
寒风呼啸着将他裹挟,那一点残存的温度很快被抹尽。
谢濯玉静静地跪坐在原地,好像一座石像。
不知过去了多久,晶莹的雪落到了他柔顺披散的头发上。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到了他冰凉的脸上。
谢濯玉伸出手去,用掌心接住了一朵雪花。
他的掌心也有血,迅速地将那雪花染红,然后又见雪花融化成水。
下雪了。
雪是滚烫的,与血一样。
谢濯玉怔怔地盯着掌心。
他呆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第一个错误。
雪是冰冷的,掌心滚烫的水滴不是融化的雪,而是他的眼泪。
第102章 如愿以偿
尘境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褪去颜色,天空、冰原、雪峰,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灰蒙蒙,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可怖扭曲感。
紧接着,漆黑的“潮水”涌现而出。与其说是潮水,更像是大量黏糊糊的触手黏结在一起。它们如同活物一般缓慢蠕动,悄无声息地靠近谢濯玉,缓慢地黏了上去。
然而,谢濯玉却对周遭变化无知无觉。
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腰却弯了下去,身体几乎蜷缩成团,一只手捂在心口,另一只手搭在晏沉龙爪碰过的后颈处,双眼紧闭,仿佛已经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像。
全身的骨骼、经脉没有一处不在疼,识海更是仿佛被利剑劈开一样剧痛无比,甚至。
数不清的回忆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却又因为在识海深处的古老咒印作用下瞬间变成一块块难以捕获的碎片。
阴沉的天空无声无息撕裂了一角,露出了一只血色眼睛。
那只眼睛里死死地盯着痛苦挣扎的谢濯玉,写满贪婪与喜悦。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便有弱点。
而这只血眼是人世间最极致的恶与欲凝结而成,也是尘境的核心之一。
它能将踏入尘境中的人所经所想看得一览无余,然后以其心中欲望与不平编出一个幻境。
说是幻境,却也是踏入者真真切切的过往。这是无数人求不得的重来,也是一个凶恶的陷阱。
无数隐形的丝线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缠绕上猎物,只等猎物露出最脆弱的一刻将其绞杀予网中。
再有神通的人也会在那一刻溃败,最终落得一个神魂破碎的下场。
神魂破碎的那一刻,便是血眼吞噬他们的时候。
千万年来,它吃掉了数不清的人。
被吃掉的人失去了肉身,破碎的神魂只能被困在尘境。
记忆将再次被抹去,他们会一遍又一遍重历最刻骨铭心的过往,然后又在抵达幻境的终点那一刻再次破碎。这场酷刑永无止境,直到他们的神魂彻底化为虚无才算结束。
而这中间无数次重历产生的所有欲望与情绪,都是滋养尘境最好的养分,而怨恨与绝望使得血眼更加强大。
血眼本无喜悲。最初的它只是把无情抹杀闯境者的刀,只是吃的人太多、沾染了太多恶欲,也生出了几分可恶的灵性。
就如现在,它盯着神识随时都要破碎的谢濯玉,觉得无比雀跃。
若有人形,它一定会兴奋得战栗不止。
它太久没有进食了。而在它感应到谢濯玉闯入的第一瞬,它竟生出了饥饿之感。
在它的感知中,谢濯玉跟以前的许多口粮都不一样。他有着古老而强大的血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不悲不喜没有情绪,就已经像一块散发着甜香的糕点,比最香醇的美酒都醉人。
它第一次这样渴望吃掉一个人,以至于编织幻境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它盯着自己的触手一点点向上爬,爬过胸口、脖颈,然后没过那漂亮的口鼻,然后才不甘地停在眼下。
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在一点点窒息,神魂在一点点虚弱下去,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再等片刻,等神魂出现裂纹的一瞬,触手将完全裹住他,让它吃掉他。
下一刻,变故陡生。
谢濯玉的眉心处突然浮出一簇莲型火苗。
那火苗无比微弱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熄,却让空中的血眼本能地警铃大作,指挥触手扑去要将其吞噬。
然而下一刻,那些触手却被燃得一干二净。原还微弱的火苗顿时气焰大涨,化为半透明的巨大火莲,将谢濯玉护于其中。
只见一道火光闪过,雪峰上的“黑潮”就被焚去大半。
一道身影在火光跳动间缓缓浮现于谢濯玉身后,然后一点点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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