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提起了,想来他们也不会主动告诉你。”一个中年人说,“一切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那时候政府还不是现在这个鬼样子的,也不能说完美无缺吧,但至少当时的政府原班人马还有着一个大国政府的责任心,和世界政府也保持着紧密的联络,而且从来没有停止过研究怎么解决变异蚂蚁的问题……”
“等会儿,你说世界政府?”君元航听到了一个令他不解的名词。
李医生说:“其实在变异蚂蚁的问题爆发的初期,许多国家政府的人工智能助理就不约而同地推算到了最坏的结果。在生死存亡面前,各个国家终于放下了成见,展开了合作。世界政府就是在那个时候成立的,目标是集中全球的力量,执行一个名为‘火种计划’的工程,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在北极建造了一个地下基地,并把国内的精英和最好的工程师、科技人员以及他们的亲属都秘密送去了北极,这样一来,即使所有宜居地带的人类全都被变异蚂蚁消灭,人类文明也仍然有一颗可以复苏的种子。”
“……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呢?”君元航不禁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你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件事情直到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就算听到过风声,许多人也会以为那只是一个传说。从一开始,‘火种计划’就是绝密级别,调用的物资和人员也都是以‘保护区计划’的名义进行的。”
君元航不忿地说:“只怕这个‘保护区计划’只是为‘火种计划’打掩护的幌子吧?所以‘保护区计划’失败以后,没有人通知平民去北极避难,幸存下来的人们只能漂在海上自生自灭,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你把人想的太坏了,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竭尽全力地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哪怕不从人性,只从利益的角度来说,也没有一个国家政府会放弃自己的国民啊。”李医生说,“后来不通知平民避难,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北极资源贫瘠,又冰天雪地的,即使当年各国都尽可能地抽调资源来建造火种基地,也根本容纳不了太多人,如果幸存者都一窝蜂地涌去北极,不仅他们活不下来,人类文明的火种也保不住了。直到现在,火种基地的存在仍然是一级机密,只有各国政府的首脑才能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既然是机密,你又怎么知道这些,还知道得这么详细?”
“因为我曾经是火种基地的研究员,在基地工作了近20年,才被调派到华夏联邦政府进行技术交流。火种基地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科技堡垒,在研究变异蚂蚁的课题上,没有任何一个政府或者私人团队能够与它们比肩,不夸张地说,基地就是全人类的希望。但身处北极那种恶劣环境,基地必须依赖各国舰队持续地给他们提供资源、信息和变异蚂蚁的活体样本,才能把研究维持下去。”李医生愤愤地说,“以前华夏联邦和火种基地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互助关系,直到赵岳霖上台以后,就不肯再承担一个大国政府应该负担的责任,他切断了和火种基地的联系,不再给基地提供物资支援,还把我们用来往返于基地的船都扣了,强迫我们留下来成为他们船队的一员,把我们的知识和技术用来为他的个人野心服务。”
“难怪珊瑚沙船队里连破冰船都有……”君元航说,“这样听起来,这个世界政府的权力好像也不怎么样啊,他们能从程序上罢免一个国家的总统吗?”
君元航的问题显得非常政治小白,但李医生还是耐心地为他解答了:“世界政府也是当时互不信任的几大国家之间博弈的结果,不可能有这么大权力的。就算有,赵岳霖的追随者们也不会因为千里之外的一个秘密基地发出的罢免通告,就不再追随他。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让神威不再服从他,我觉得希望不大,因为建造神威的年代里还没有世界政府这个概念,就算我们能弄出罢免他的正式手续,神威也不会认同的。”
君元航挥挥手:“那就先不谈这个没有用的世界政府了,继续说,他当年是怎么当上总统的?”
“还记得我的实验室吧,在过去,我们国家最厉害的科学家们都在那里工作,虽然火种基地的科研能力是最强的,但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有能力的国家也都在进行着各自的研究,而且由于我们四处游荡,更有机会获得关于变异蚂蚁的第一手资料。当时的科学团队用寄生普通蚂蚁的真菌培育出了一种超级真菌,就跟二桶之前培育出的那两种病毒一样,可以让变异蚂蚁死于传染病,只是它的适用范围更广,不仅在同种的变异蚂蚁之间会传播,异种之间也同样会传播。”
“于是船上的人被真菌团灭了?”
李医生叹了口气:“是的,这真菌不仅感染变异蚂蚁,也感染人类,一开始的表现只是皮肤病,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染病的人开始发狂攻击别人……我当时正跟着另外一艘船登岸取样,才侥幸活了下来,而还在航母上的人无一幸免,所有人都被感染了,发病的感染者与尚未发病的感染者之间自相残杀,血流成河。”
君元航担心地看看周围,只觉得脏兮兮的地板、生锈的墙壁里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危险,甚至身上都有点痒痒起来:“那、真菌不会还有残留吧?”
“别担心,真菌早已根除,并且已经有了靶向药物,不然我们也不敢继续生活在这艘航母上。”李医生继续说着这段悲惨的往事,“旧政府原本的班底、军队、科研、医疗人员们,可以说整个国家的主力都在新希望号上,本以为航母是最大最安全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好的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君元航不禁吐槽。
李医生沉默了两秒,推了推眼镜:“现在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总之,当时靠我们自己完全没办法掌控局势,只能向离我们最近的珊瑚沙船队求救。船队首领赵岳霖用无线电组织航母上还留有意识的感染者们自救,让当时还能运行的机器人驾驶小艇给他们送补给,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让航母上的研究员们寻找对付超级真菌的办法。同时也安抚了船队的其他成员,甚至帮我们打退了两波海盗,至少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他人还不错。”
另一个人接着说:“前总统当时已经是重度感染,在真菌侵入大脑之前,他远程任命赵岳霖为副总统,以便在他出现不测之后继续主持大局,也因为如果没有正式的交接手续,舰上还能运行的电脑系统和人工智能机器人都不会服从赵岳霖的命令,这就意味着在这届政府全军覆没以后,华夏联邦作为一个国家将正式宣告灭亡。至于为什么不把大权交给政府船队的其他船长,而是交给另一个船队的首领,我想其中应该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考虑吧。”
李医生说:“在前总统去世后,副总统赵岳霖就成为了总统,本来他的任期应该到下届选举为止,但赵岳霖正式上任之后不久,就取消了票选制度,从那时候起连任至今,已经超过法律规定的最长执政期限了。”
“他这么做不违法吗?”君元航问,“神威就不能因为他违法,而认定他的统治权无效吗?”
“遗憾的是,不能。”李医生说,“你想想神威是什么人造的?”
“军工科研团啊。”
“他们只是干活的,背后的老板是谁?”
“是政府……哦--”君元航恍然大悟,统治者绝对不会制造一个为了维护法律和公义,就可以反过来咬自己一口的超级武器,就连法律本身都是统治者用来维护统治的工具,同为工具的神威当然不可能产生出“法律优先于统治者”的逻辑来,所以想从“不合法”这个角度让神威否决赵岳霖的执政权力是不可能的,唯有通过别的办法先获取总统的权力,才能解救神威。
李医生还在继续讲着后来发生的事情:“当年虽然成功地研制出了对抗真菌的药物,新希望号上的人却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活下来的也都留下了不可逆转的脏器损伤,在之后的三年里相继死去。”
那个君元航觉得有点中二的大叔语气激烈地说:“其实我觉得真正的华夏联邦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灭亡了,交到赵岳霖手里的只是残余的设备和人员而已。他接过了权力,却丢掉了责任,甚至对外都不以‘华夏联邦’自称,直到得知了你和神威的存在,他才突然抬出了‘华夏联邦’的名头,用这些过时的手续获得了神威的所有权,真是太气人了!”
第90章 生变(五)
“是很气人,但也没办法。”李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曙光组织成立于十一年前,就是你父亲登位的第三年。我们的目标就是让赵岳霖下台,重新恢复票选制,在那时,我们还是公开的反对党,诉求也得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支持,直到八年前,曙光组织的前辈们不冷静了,策划了一场暴动,夺回新希望号逃走了。”
君元航心说,那不就是苏格拉在天堂岛见到航空母舰的时间吗?难怪苏格拉会有一种华夏联邦政府差不多要完蛋了的错觉。
中二大叔说:“才不到一年,新希望号就被他追了回去,领头的人全部被杀。借着这件事情,他大张旗鼓地清洗了包括‘曙光’在内的所有反对党派,那些质疑和反对过他的人不是被处决,就是被卖做了奴隶,他还鼓励人们互相揭发不忠之人,只凭口供就胡乱定罪,导致无数小人用这样的手段陷害异己,牵连之广前所未有,甚至让正常的社会生产都无法继续下去。从那以后,人们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再也不敢对他的独`裁统治说一个不字。这种种的后果,不禁让人怀疑当初航母搞不好都是他故意放跑的。”
另一个中年人说:“如今,只要是旧政府船队留下来的人,都被挤压在最底层,当贼一样的防备着,只有原本就属于珊瑚沙船队的人,才有机会得到重用。本来我们就被打压得厉害,在他得到了神威以后,地下活动就更加艰难,因为神威无时无刻不在监控着一切。”
“只要有神威在,我们就什么都搞不成。”中二大叔问,“身为神威的原主人,你就不想把神威抢回来吗?”
“我当然想。”君元航说,“神威最初被设定的人格可比我正直善良多了,他既关心人类整体的生存,也关心人类具体的生活质量,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行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冷酷无情。我一日不将他解救出来,他就只能被迫着继续做那些他根本不想做的恶行。”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觉得这小子好像脑子有点不正常,李医生倒是比较镇定,她知道有些人会对机器人产生共情,认为他们和真正的人类一样有情感和意识,而以她的立场根本没必要去纠正这一点,她推了推眼镜,平静地问:“想要抢回神威的所有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所以才跟你来这里,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君元航不太高兴地嘀咕,“结果你们还真是除了消息以外什么都提供不了。”
“别这么悲观,多几个人想办法总比你自己一个人苦思冥想要好。而且就算你有了主意,也会需要人手帮忙,要对抗你父亲,可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搞定的。”李医生说,“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和独`裁者为敌的,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中二大叔接过了话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想清楚,你确定要跟你亲爸爸对着干吗?我们前途无望烂命一条没什么可失去的,可你是他的儿子,就算他对你不像对另一个儿子那么器重,就随便给你口汤喝,也已经是别人花多少努力都赚不来的。你要是造他的反,不仅现在的身份地位难保,还可能连命都搭进去了。我要听你亲口说一句,即使这样,你也要造你爸爸的反吗?”
李医生咳了一声:“没必要现在就逼他做出表态,我觉得……”
但中二大叔打断了她的话:“我们正冒着把更多隐蔽战线的同志们暴露出来的风险,千万不能马虎。你觉得他可以争取,仅仅是因为他在他爸爸那里受了点委屈,可说到底他也是总统的儿子,前路凶险而退路那么宽,万一他临时反悔,把我们卖了向他爸爸邀功怎么办。在听到明确的表态之前,我们绝不能让他见首领。”
另一个中年人也有些犹豫了起来:“我也觉得老陈说的有道理,他的身份特殊,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这……你怎么说?”李医生看着君元航,君元航却只是沉默。
他有些犹豫,踏出了今天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就像苏格拉当初对他说的,这可不是玩游戏,选错了还能读档重来,命只有一条,而前方的路何止是荆棘,简直可以说是地雷阵,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目标却遥遥无期,甚至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才能看到终点。
按说他现在的生活条件其实不差,吃得好住得好,干着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的地位其实也不低,其他人在烈日底下弯着腰筛去沙子里的碎片,他可以躺在干净的沙滩上听着海浪声午睡,其他人在种植园里一天工作14个小时,他只要一句话就有人把洗净切好的水果送到他的眼前。
神威在大部分的事情上也还听从他的命令,只要他不去试图对抗神威目前的主人,神威仍旧会如以往一般温柔地陪伴着他、保护着他。
他可以继续享受这一切,只需要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对其他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就好。他自己的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真的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对抗吗?
看到他的犹豫,李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回去吧,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我们。”
一个中年人说:“我们就让他这样回去?他把我们供出来怎么办?”
“他没有证据。”李医生面无表情地说,“毕竟靠着一条举报就能定罪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让他走吧。”
“不,等等。”君元航终于做下了决定,“我已经想清楚了,就算那是我爸爸,我也要造他的反!”
中二大叔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想好了?”
“我知道这样很不理智,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麻木不仁地活着,我一定要把神威夺回来。”君元航坚决地说,“既然世界政府指望不上,想要让神威自己判定总统不合法也不可能,搞票选的路又被他自己堵死了,剩下的除了等他自然死亡以外,恐怕就只有谋反了。你们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这事靠我自己一个人是搞不成的,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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