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砌墙工人,宋洲就是宣称他找到了宾西法尼雅图大学毕业的设计师亲自来操刀,高云歌也信。
信什么来什么,洛诗妮的档口装修图纸当晚就传送到了高云歌的手机里。
第23章 LostNi
宋洲没等到高云歌立即的回复。
没关系,这两天高云歌接收的信息量大,他自己手上的活也多,两情相悦,大过年的先不争朝夕。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正和宋恩蕙一起在车间。宋恩蕙双手戴着蓝色橡胶手套,一手拎着油漆桶,另一只手持毛刷,笔尖落在流水线的一道烘箱外壳上。
她这两天都在给满屋子的二手设备重新上色,也算是焕然一新了。图画时长发盘起露出的后脖修长如天鹅颈,若是模糊背景拍张照,谁都会以为她是个灵魂自由的艺术家。
她不方便接听,就示意宋洲去她的中号22bag黑金包里拿。她包里全是一堆鞋革小物,宋洲翻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思忖了几秒,还是先把屏幕上的信息先展示给宋恩蕙看。
宋洲开了免提。
对面传来清脆悦耳的咿呀声音,讲话的不是敖程峰,而是敖心。
“妈妈你在哪里呀,在哪里。”敖心问,“你都好几天没回家里了。”
宋恩蕙和宋洲面面厮觑。
宋恩蕙的语气温柔:“妈妈昨天晚上不是又和你说过了吗,妈妈和宋洲舅舅在一起。舅舅今年要自己开办个鞋厂,妈妈在帮他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
敖心那边传来明显的停顿。
绝对是有人在她边上,教她复述一些话。敖心或许是年纪太小,记卡壳了,反而开口问自己感兴趣的:“什么是鞋厂呀!”
“就是鞋子们待的地方呀。”宋恩蕙笑眯眯的,“就像你最喜欢玩的过家家游戏,鞋子们也有它们的家。”
“那我也能来鞋子之家做客吗。”敖心喜悦得都鼓起了掌,竟也想加入进来。敖程峰拿起手机换了个地方继续通话,他的声音沉稳:“恩蕙,不要任性。”
宋恩蕙也不再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她同样很淡定:“你从来都知道我的心气。”
“敖扬他才刚满月。”敖程峰的声调也就只起伏了那么几个字,他恢复平静,“孩子们都很想你。”
宋恩蕙在通话结束后继续刷油漆。
宋洲想给姐姐一个拥抱,但她手上动作不停,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情绪。宋洲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宋恩蕙停顿了一下,继续刷平刚才因抖动而留下的凸起痕迹。
“三年前我就跟他说过,生产才是产品的生命线,澳尔康虽大,但也不能只注重开发。而如果还想继续做生产,工厂就一定要往山海这边搬。他一边跟我说好,一边把厂房拆分出租给其他厂。”
“每年都会有温州的设计师被挖走,就连澳尔康的设计师也有主动离职的,一个个都去了山海市。我说麒麟湾已经今非昔比了,你要自己去看看,实地考察,他说好,结果还是指派了你。”
“我说,我说实体店面的运营模式已经很成熟,一定要把重心放到线上的销售,他也说好,结果呢……”
“我一直以为他想要娶我,是看中我在泽尔达时展露的工作能力,所以先邀请我和整个运营团队跳槽去澳尔康。”宋恩蕙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手机屏幕熄灭前的壁纸是一张刚拍的全家福,她抱着敖心,敖扬在敖程峰的怀里。
宋恩蕙当天下午开车回温州。
宋洲要送她,宋恩蕙拒绝。她说宋洲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宋洲于是自己一个人打扫八百平的厂房。这个面积在温州的澳尔康还不够放置真皮下料机,在山海市的麒麟湾就是一整个洛诗妮。
电梯发出下降又上升的运行声音。宋洲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正月初八的下午,该不会是邹钟闻来报道了吧。
档口还没装修好,宋洲就把厂房区域里的一个隔间暂改成设计间,供邹钟闻暂用。
他扫帚还搂在胳膊肘里,站到电梯门口,低头,正要给邹钟闻发信息,电梯门开后印入眼帘的是一身藏蓝色长羽绒服下摆。温州天气再冷,也不需要穿这么厚实的衣服保暖。
宋洲一时竟不舍得抬头。
还是高云歌走上前,微微弯下腰,歪着脑袋看宋洲。
他的鼻尖被有些发红,笑起来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眼底透着疲惫的暗淡,是长途开高速没好好休息留下的痕迹。但他的眼眸亮晶晶的,眨动时,干涩而密长的睫毛终于湿润,和呼出的气息一样,带着风尘仆仆的水气。
他双手撑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看着站得笔挺却低着头的宋洲。
“我已经……开得很快了。”他才开口,宋洲看着他那张被冻的又红又白的脸,心就像被冬天温暖的阳光照耀着。
从甘肃到浙江直线距离三千公里。我的云歌一定很想我吧,这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
宋洲心里这么想着,心都要跟着化了。高云歌有些遗憾地继续说:“……我原本以为自己能赶上免高速费的时间段。”
宋洲:“……”
宋洲看着他一脸的惋惜,心脏暂时停跳且被冰封。
但高云歌脸上很快又挂上了笑。像个搬入新家的孩子,他又往里走,环顾四周,嘴角就没弯下去过。
宋洲也跟高云歌提到过这里的前租客是个老赖。高云歌说他是知道的,他前年也短暂的在这个厂上过几天班,有碰到离职的工人来车间问管理要工资,管理又打电话给老板,老板正在打牌,嚷嚷着让牌友马上给他多少多少钱,今天晚上的输赢就全算他的。
“他那时候资金链还好,但这种厂我第二天就不干了,倒闭是早晚的事。”高云歌的语气还挺煞有其事,他说,老板在挑工人,工人其实也在挑厂。工人也想找个长期稳定的厂,一干至少是一整年。
宋洲再问他会挑什么样的厂,高云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看他现在满是好奇和欣喜的模样,似乎……应该是不会把在那个老赖那儿受到的影响,带到宋洲这儿。
他甚至还挺喜欢洛诗妮的。
两面电梯正对着一张组合书桌,上面有一小叠a4纸,高云歌走近后拿起,看到上面的内容,那笑容更灿烂了。
“《洛诗妮入职信息填写表》。”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念出来,表格还是彩印的。宋洲也走过去了,挠挠头,说这是他姐姐打印的。
“她在上市的大鞋企里做惯了,格式都是复制粘贴的。”宋洲说不尴尬是假的,那其实就是最基础的个人信息填写表,但你能让工人们填什么呢?填来自云贵川,已满十六周岁但尚未十八?填初高中都没毕业?自小离家颠沛流离?
但高云歌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他还用手指着表格的最后一行,又慢慢的,一字一句念了出来:“你想要加入洛诗妮(LostNi)的原因是什么?”
他指着括号里的字母,还是那种充满求知欲的眼神,问宋洲怎么念。宋洲教他,然后抢答,说他会给高云歌很高的工资。
高云歌微微眯眼,目光里透露出罕见的自信,像是在说自己不管去哪个厂,工资都不会低。
但高云歌不管是在温州还是山海,不下百十个鞋厂进进出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厂,要工人填写一些东西。
他把这张绝无仅有的表格折叠,揣在怀里,继续他的参观。
十三栋在整个麒麟湾里是最方正的,承重柱全在边角,四四方方没有拐弯和切割的小面积。
老赖跑路的前一秒,车间里都还在正常生产,停工后剩下的除了设备,还有各式各样的材料。
宋洲重新整合过车间的布局。先把秋冬款的材料全都送给在档口施工的人,让他们当废品卖掉,权当督促他们快马加鞭的奖励,然后把绝大多数鞋楦也卖掉,就剩三组经典乐福小单鞋的百搭楦。
他的车间里瞬间敞亮,接下来就是设备的重新整理,考虑到一开年要做线上的生意,都是限时发货的急单,宋洲又添了十组罗拉车,总共三十五台缝纫机全都一字排开放在朝阳的那一面,光线和通风都会更好。
老赖之前的厂虽然是全流水线,但为了节约成本,做的鞋子工艺也简单,打包的资产里并没有前邦机。宋洲连夜叫温州机械厂的朋友自己开货车送了两台新机过来,高云歌正站在其中一台边上。
高云歌久久驻足。
在鞋厂,二手设备的性价比才是最高的,缝缝补补都还能用。本来用前邦机的鞋厂就不多,他来来去去过那么多的厂,第一次见到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新机。
宋洲原本跟在高云歌身后,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看着他抚摸这台蓝白相间的设备,动作柔和得不像是在触碰冰冷的钢板外壳,而是小动物毛绒绒的身体。
前邦机的操作台呈倒三角,再加上一系列的管道和五颜六色的按钮,远远看去还真像科幻作品里的大型机械宠物,需要用润滑油和鞋子喂食。
高云歌像个在超市里执意要伸手进米堆的孩子,宋洲还在他边上呢,他实在忍不住,伸手去摸这只异形宠物的嘴。
白钢制成的抓架冰冷锋利,但为了完全包裹住放入的鞋头,这张嘴里的牙齿是松动的。高云歌的手指划过那一圈牙齿像拨动一圈琴弦,又拨了一圈,他没好意思再玩,才把手背到身后。
宋洲看着他贴着羽绒服的手,腕口处的内衬毛衣起球,手背厚实,张开时指骨的皮肤微微皱起,握紧时绷紧。
那是一双触碰到劳动工具就会爱不忍释的,劳动者的手啊。
那双手又在高云歌的身侧晃荡,随着他在车间里轻快地走动而摇摆。宋洲跟在他身后,一时竟抬不起头。
眼前闪现过三年前的高云歌穿短裙,留长发,在酒吧的舞台,在live house的卡座。金钱和物质对那样的他来说在那样的环境里唾手可得,他脸上永远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说话,从始至终都带着游离在外的疏远。
反倒是宋洲很偶然地在朋友的工厂里看到他,才意外地发现他其实很爱笑,很开朗,也很热心。
是那种反差,才让宋洲真正对高云歌产生兴趣,并被激起了好胜心,好像……好像只要自己能够征服那么明艳的高云歌,就能汲取到他身上昂扬的生命力。
宋洲为当时的自己感到羞愧。
“明明这才是真正能让你快乐的。”宋洲一句喃喃自语。
高云歌听到了,又没听清,先是扭头,露出茫然无所知的表情,然后转身,在流水线的起点,缓缓朝流水线尽头的宋洲走过去。
宋恩蕙临走前把流水线的烘箱刷成不同的颜色。
随着高云歌走近的步伐,那道长流水线从汹涌的红,变成漫长的黄,再到最终宁静的蓝。
像古老故事里的先民离开为奴之地,穿过红河,踏过荒漠,来到宋洲面前,那里有神明许诺的奶与蜜。
那里也有宋恩蕙小时候杜撰的故事。
在那段从文成山区回温州市区的路程上,民间传说里的仙女,山野的精灵,无人问津的幻念,全都在这一刻,化为宋洲眼前具象的高云歌。
“……我是说LostNi的意思,”宋洲捧起高云歌的脸,仔仔细细地记住眼前的真实,“失落的你,会在这一刻,回我身边来。”
高云歌露出一个生怯又不至于羞涩的笑。
我不懂这些英文的,他怪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觉得自己煞风景。
但他喜欢听宋洲如诠释一段浪漫的花语般,给洛诗妮的名字加上注释语。他喜欢听宋洲讲英语,不管是唱歌还是日常用语,他喜欢这个倾注了宋洲磅礴的爱欲和野心、每一次呼唤都极为深情的名字。他喜欢洛诗妮,他喜欢宋洲,喜欢在后车座以外,还有更大的天地能让他们两个站在一起。
而办厂不是儿戏。宋洲得多信任自己,才让他来拼伙计。
高云歌说:“是你自己要回山海的。”
“那不然呢?”宋洲耸了耸肩,希望自己的轻松,能缓解高云歌的紧张。是的,高云歌现在看起来很紧绷,说话时用一种确认的语气,像是也下定了什么决心,需要宋洲给予肯定。
宋洲说:“生产交给你,我放心。”
“好。”他不再犹豫,再一次从流水线尾巡视到流水线头,这里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工作环境,这里有他在每一个厂里都操作过的生产工具。
但现在这是宋洲的车间,宋洲的流水线,宋洲邀他一起搭伙计,共同养育这个名字很好听的baby。
回头,他的伙计一直等待在原地。
他问宋洲:“我们什么时候开工?”
第24章 2307
后来,也有人问过宋洲,LostNi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翻译说不上是英文还是中文拼音,洋不洋土不土的,宋洲摆摆手,用那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些曾经失去的客户,比如你啊,这不就来了吗!
宋洲装修门面时巴不得给自己做张海报贴门口,手直指正前方的那种,吸引客户从四面八方来。
已知他的鞋厂还没开始生产,就已经一百万的房租和设备落地,他截止到正月初八一双鞋子的订单都没有,说不慌是假的,但宋洲一点都不怕,毕竟自己的队伍里除了麒麟湾掌管黄毛的小夜莺,还有全温州最强设计师来山海市降维打击。
邹钟闻正月初八晚上如约来报道,开着一辆蓝色的五菱mini,车停到洛诗妮档口门前时只剩下百分之八的电。
宋洲傻眼,这辆丑得像剁椒鱼头的小电车停在自己的加长帕拉梅拉边上怂得就像个儿子,我大温州下乡支教的最强设计师就开这种塑料外壳轻飘飘?像什么话!
他绕着这辆不足三米长的小车足足转了三圈,打开后备箱反复确认邹钟闻只确实带了一个行李箱而没有别的材料工具,邹钟闻推了推眼镜如动漫里的侦探,看透真相般无比淡定道:“你懂什么,我出发前充分了解过步云路是个什么战况。”
步云路离麒麟湾工业区直线距离两百米,是山海市皮革档口最集中的一条街,无数设计师们每天的工作流程都要从在步云路上找料子开始,然后带回厂里,开始后续的样品制作。
邹钟闻第二天就开着mini上街了,虽然还没正式开工,但已经有闲不住的本地老板放了鞭炮开张。
mini的电动引擎声非常有特色,及其响亮,宋洲哪怕是在三楼,都能听见哗啦啦的长鸣声。然后他会和高云歌一起只探出半个头,偷偷观察邹钟闻大块小块地从副驾拿皮革的样品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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