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看一次那个侍者是从哪里出来的。
温千华打了个响指。
余光里,池殊看到侧后方的帘子分开了一条缝隙,穿着酒红礼服的侍者端着托盘从中走出。
银制托盘上放着两个白瓷盘和两把金属叉,里面盛着切好的千层慕斯,流心澄黄,奶油乳白,顶端浇了厚厚的可可酱。
竟然是甜点。
池殊闻到了香味,被勾起了食欲。
温千华拿起叉子,切下一块,笑笑:“别担心,我不会下毒,害怕的话,我可以先帮你那份吃一口。”
池殊:“不了。”
照那人的行事作风,他倒不担心对方会下毒。
他叉起一小块吃下,发现慕斯里还夹着抹茶味的冰淇淋。
侍者原路返回,池殊忍不住问:“帘子后有什么?”
“想看?”温千华道,“那你猜猜,我明明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个侍者,他为什么会从里面出来。”
池殊抿了抿唇。
侍者一共出现了两次,硬要说关联的话……每一次出现前,对方都打了个响指?
有点牵强。
还是这个房间里有监控?……但温千华应该和他一样,不像是喜欢被人监视的人。
“你藏了遥控吧。”池殊说,“在你一只手打响指的时候,另一手其实在暗中按下了按钮,收到信号的侍者就会出现,按照你之前的吩咐送上准备好的东西。”
“不错嘛。”
温千华一抬手,手中便多了一个方盒状的东西,然后朝池殊的方向抛过去,他伸手接过。
“就像变魔术一样,魔术师总喜欢制造一些响动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然后在另外一边动手脚。”他道,“说起来,你下次的狩猎本里,也有个魔术师呢。”
池殊还在低头研究那个遥控上的按钮,闻言道:“魔术师?”
“哦,路宴久,我们公社的人,他现实职业是变魔术的。他的天赋能操纵别人的认知与记忆,我相信你能应付他。”
他轻飘飘两句就揭了自己社员的底,池殊无语了一瞬,道:“那个狩猎本,你会去吗?”
“不会。”
温千华笑盈盈道:“因为我相信你会赢。我预计在你进入副本前,论坛上赌局的赔率会达到一比十,我会下注押你赢,你也可以押自己,还能多赚一笔。”
池殊:……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输,但这人对他也未免太过有信心了。
遥控的背部有一小块磁铁,看来就是靠这个贴在桌子下方不被发现。上面的按钮很多,池殊不想一个个试:“这个帘子到底怎么开。”
“右下,黑色的那个。”
他依言按下。
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房间四周的帘子迅速往上收起,露出一个个方形的入口,光线止步在入口前,里面都是漆黑的,不开灯根本看不到其中的景象。而他们脚底下的地板竟然开始褪色,好像颜料被一片片剥落下去,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池殊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
准确来说,是在一面完全透明的玻璃上。
他低头往下,入目的是一片金绿的色泽,无数攒动的人头挤在一张张赌桌边,筹码如雪片奔涌,荷官摇晃骰蛊里的色子,黑红的扑克在赌徒的手中颤抖。
玻璃是隔音的,他无法听见来自那里的人声,但玩家们张合的口型、如颠似狂的动作,让池殊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个被声浪包围的空间。
竟然是他来时看到的赌场。
池殊一愣。
怎么会……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走上了赌场的二楼,进入了走廊最后一扇门。
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别惊讶,只是一点小小的手段而已。”温千华说,“一艘行驶平稳的、完全封闭的船,坐在里面的人是感受不到它在动的。”
池殊瞬间理解了。
在他进入这个房间后,它就被机关牵引着运动,经过设置好的通道,来到了赌场上方,侍者便是从其中的一个通道走出的。
池殊在冰淇淋化完之前把碟子里的慕斯吃光了,想了想,说:“这座赌场是你的,但这里的设施是异渊建造的,你和……那些人,达成了某种交易?不然的话,他们不会把这里给你吧。”
“没错。”温千华用叉子拨了拨最后剩的奶油,将它放到一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交易内容保密。”
池殊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我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千华说:“对你的人生而言,我只是个参与者,旁观的视角是局限与偏颇的,而且你现在也不信任我……呵,我有个办法,能让你重新得到那些记忆。”
“是什么?”
“第三世界。陈延跟你说了吧。”
第二次听见这个名词,池殊道:“他也是你——”
温千华一笑:“放心,不是我让他告诉你的,我只是利用了他一下。”
“那是完全独立的另一个空间,进入的玩家能够获得一些,唔,好处。简单来说,每个玩家将要经历的副本内容都是确定的,正如程序不可能生成绝对的随机数一样,第三世界能够让玩家提前得知下个副本的信息,甚至修改它,让它朝有利于玩家的方向改变……类似于玩游戏开外挂。”
“当然,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在进入第三世界前,必须成功通关一个‘特殊副本’,它会挖掘玩家内心最深层的回忆,最恐惧的事物,……我想,它可以帮到你。”
池殊总感觉这事听起来有点不太靠谱。
“第三世界也是异渊的地盘吧,它允许玩家在它眼皮底下作弊?”
温千华:“玩游戏总要有奖励制度。‘特殊副本’不会死人,它可以促使玩家往上爬。”
池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那你怎么肯定那个副本能帮到我?”
“因为——”温千华轻轻一笑,“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池殊呼吸微窒:“所以我之前来过这个游戏……对吗?”
“是,也不是。”
温千华说:“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
第103章
从那个房间出来后, 池殊头还有点晕。
温千华最后说的那句话太过匪夷所思,离谱到池殊都觉得对方就算想要骗他,也应该找个合适点的理由。
后面他还想继续追问, 那人就开始跟他转移话题兜圈子,硬是没透露半点, 因为池殊下个副本已经被系统强行安排成了狩猎本,特殊副本只能等他狩猎本结束之后再开启。
他是在房间复位后出来的, 外面还是二楼的走廊, 鲜红的地毯一路延伸向前, 下面隐隐有赌场喧闹的人声传来,池殊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沈锦熙熟悉的身影。
“聊了这么久?”他倚在栏杆旁, 扬了扬下巴, “我都玩了好几局了。”
池殊有些意外:“你在等我?”
他一摊手:“显而易见。”
池殊:“你想干嘛?”
沈锦熙弯唇一笑:“和你玩一局啊。”
池殊:“不玩。”
他被温千华最后的那几句话搅得有些心烦, 那人的伪装太好了, 很难分清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温千华是一类人。
池殊戴上面具, 径自走下楼,沈锦熙追了上来, 和他并肩走着, 嗓音轻轻的, 里面含着些探究:“温千华跟你玩了什么?”
池殊下意识道:“俄罗斯轮盘赌……”
他想起了一件事,将右手缓缓放入口袋, 指尖触到一点冰凉的东西, 冷意宛如毒蛇咬了他一口,他抿抿唇,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颗子弹。
古铜色的, 沉重,圆钝,静静躺在池殊苍白修长的掌心。
他的运气向来很差。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在检查那把枪的时候,他就作弊了。
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沈锦熙凑过头来就要看:“这是什么?”
对着光,池殊忽然注意到子弹上刻着一些东西。
他低下头去,食指与拇指捏着,缓缓旋转,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一瞬间,池殊瞳孔微缩。
【HAVE FUN TONIGHT】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那个布满金色花纹的天花板,莲花状的水晶灯照射出富丽堂皇的光,每一片花瓣都无比晃眼、刺目,周围的一切人声都仿佛淡去,池殊看到了那双眼睛,微微笑着,用口型无声对他说出那句话。
冷意无声窜上他的脊背。
******
温千华靠在柔软的座椅上,风衣未束的腰带懒懒垂下一节,他的手中拿着那把左轮手枪,地面是全透明的玻璃,一垂眼就能看到下方赌场的景象。
他兴致索然地把玩了一会儿,下一刻,便将黑漆的枪口用力抵住下颚,苍白修长的脖颈陷下一个弧度,青年仰头看着天花板,垂落的发梢在空中晃动,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那么——最后一发。”
温千华唇瓣相触,发出一个砰的气音,巨大的枪鸣紧随而至,而后一切都仿佛凝固,青年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作。
枪口沿着他滑落的手指向地面。
“哈哈哈哈哈——”
人影捂着眼睛,肩膀颤抖,仿佛难以自制似的,大笑出声。
半晌,温千华终于止了笑,慢悠悠地站起来,把手枪丢到桌上,倚在桌沿,垂目看向下方的人群。
他轻轻说:
“小池,我赢了呢。”
******
好不容易摆脱了沈锦熙的“盛情”邀约,池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已经近凌晨一点。
他洗了个澡,把房间温度调到比体感更低的位置,然后裹上被子,开始睡觉。
果不其然失眠了。
他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个小时,又睁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呆发了一个小时,终于受不了了,一个打挺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但遥控器太远,池殊懒得去拿,就抱着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困意惺忪的脸。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很轻,宛如树叶的影子被风抚弄过,但他还是清晰地听见了。酒店的房间隔音很好,不可能来自外界,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池殊抱着枕头,侧身倚在床头板,失焦的双目看着面前无边的黑,那仿佛凝为实质,均匀地飘散在空气里,而他是深海里一尾失去方向的鱼。
他的沉默犹如一种心照不宣的默许,助长黑暗中某些事物的滋生,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明显了,有时来自房间的另一头,有时又仿佛贴着他的耳根,池殊一动也不动,除了许久才会眨动一下的双眼,看上去犹如一具凝固的雕像。
过了好久,青年的声音才轻轻响起:“你来了啊。”
一道高大漆黑的影子正站在床边。
池殊没有回头,轻轻闭上沉重的眼皮,在他的周围,漆黑的东西犹如蛇类盘亘在巢穴,布满家具的表面,将整个房间圈占为自己的领地。
余渊的目光不受黑暗与视角的阻隔,能清晰地看见那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床头,裹得像个蝉蛹,只露出几缕凌乱的发丝和小半张白皙的脸,青年长睫低垂,眼底的青黑犹为明显,宛如蝴蝶休憩垂下的翅膀。
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异渊不会发现你吗?”他问。
“异渊对第二世界的管控不如副本内,夜晚更是。我可以短暂地出现一会儿。”
如果池殊能看见,便会意识到自己与对方此刻的距离是多么危险。
男人坐在床沿,骨感苍白的大手将床面撑下一个弧度,冷峻的面容显出一种非人的、尖锐的俊美,他倾身向前,那双兽瞳般深邃晦暗的眼睛注视着池殊的面容,姿势几乎将青年圈进怀中。
池殊恹恹地低着头,把被子裹得紧了些,他微微撑开眼皮,困倦的眸子在发丝后显得有几分慵懒的迷离。
人类的肉眼无法穿过黑暗,自然也没能觉察到逼近的危险,他向来敏锐的感官也变得格外迟钝,意识到这点后,男人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
无形的触手在周围流动,余渊感受到对方体温细微的变化,说:“你很冷。”
过了半晌,池殊才发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嗯,仿佛说出这个字就用尽他全身力气似的,又不开口了。
失眠让他的精神和心情都滑落至一个低谷。
触手在池殊的身旁蠕动,但仅止步于青年身前的位置,余渊尝到来自人类的情绪,阴沉,灰冷,宛如一面打碎的镜子,倒映出蒙蒙的黑雨。
池殊的大脑昏昏沉沉,空调打得太低,他感到冷,来到异渊后经历的场景如火车的车厢在他的脑海穿过,车开走后,那句“你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还在振聋发聩,所有的头绪都牵扯成一团,他阖上眼,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即使裹着被子,冷意还是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入他的皮肤,但这能勉强令他清醒一些,青年的脊背微微战栗,将头埋进膝盖里。
余渊以一切负面的情感为食,此刻的人类无疑散发着引诱的、蛊惑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渗出,令他的触手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就要扑上去把猎物撕碎,本能在叫嚣,渴求着靠近,但他只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余渊自己也无法说出原因。
他注视着那人头顶的发旋,垂下的发丝看上去格外柔顺,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池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纤细,他蜷缩在被子里,宛如缩回赋予自己安全感的壳,但薄薄的一层被子是什么也守护不了的,池殊肯定更清楚这点。理智时的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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