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显示屏上的鲜红的数字从7开始往下跳。
厢井内传来缆绳滑动的摩擦声,粗粝、刺耳,如同钝刀摩擦着头皮,池殊裸露的皮肤无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终于,池殊身体一沉。
一楼到了。
走出电梯的瞬间,一阵发麻的冷意沿着指尖蹿上,池殊嗅到了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阴冷,针扎般刺着他的肺部。
护士推开一扇门,让他走进去。
门后是一个大而空旷的场地,地板以及墙壁都铺着海绵制的软垫,四周都有护工看管,病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池殊走入后,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青年身材修长挺拔,轻而易举就将松垮的病号服给撑起,宽敞的领口下袒露出锁骨凹陷的轮廓,再往上是弧度清晰的下颌,优越的五官精致俊美,眼尾正微微垂着,给人种温柔又无害的错觉。
但他雪白脖颈处环的颈圈上鲜红的标志却代表着对方【高危病患】的身份。
池殊很快就捕捉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影。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他,微微颔首,朝他的方向走来。
忽然,一道高大的人影挡在了池殊的面前。
青年有些困惑地抬起眼,对上了男人探究的视线。对方的眼睛阴鸷而冷,眼尾带着一条刀疤,看他的时候,如同猛兽打量爪牙下的猎物。
下一刻,他的左手就猝不及防被刀疤男拽过,对方冷硬宽大的指骨扣在池殊苍白的手臂上,食指与中指将腕带转了半圈,眯眼读出上面的小字。
“A0244……高危……”他的语调艰涩而沙哑,视线猛地扫向池殊,“那个病人……就是你吧……”
哪个病人?
没等池殊开口,旁边便传来含着戏谑的起哄声,身材瘦弱的男人睨着他,作出鄙夷的神色:“就是他啊,得了那种病,不跟别人上床就受不了,真恶心,啧啧,我听说他还——”
男人嘲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甚至没有看清来人是如何动作的,一股剧痛自小腹传来,巨大的冲击力令男人吐出一口血,后背狠狠砸上墙壁,喘着气,双眼赤红。
陈延用身体挡住了背后护工的视线,他想呼救,却被对方一个膝击砸碎了牙,舌头被咬断,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青年垂着眼皮,掩映在阴翳下的面容模糊不清,他只是淡淡扫了男人一眼,便转过身去,如同看到了墙角的垃圾。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刀疤男的眸底滑过暴戾之色,攥着池殊的手更紧了些,带茧的手指若有若无摩挲过对方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陌生而恶心的触感,池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缕缕黑气缠绕。
他得在不引起护工注意的情况下把人给弄死。
“这位先生,我们谈谈?”
刀疤男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池殊眸色微动,即将袭出的鬼影悄无声息收了回去。
男人下意识回头,对上一个陌生青年的眼睛,对方姿态随意地站着,琥珀色的眸子自然弯起,此刻正淡淡看着男人抓着池殊的手,唇角下压一个弧度,似乎有些不高兴。
温千华说:“松开他。”
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操控了似的,刀疤男怔怔将手从对方的身上松开,顺从地后退了半步,温千华乘机把池殊拽了过来,短暂几秒的沉默后,男人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怒吼:
“你他妈做了什么——”
说着,他挥动拳头,朝两人袭去。
陈延自背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攻击的劲风堪堪落在池殊鼻尖上方的位置,无法寸进分毫。
刀疤男愤怒地想转身,但扣在他肩上的手指如同铁锢嵌入皮肉,力道大得出奇,也痛得要命,余光里,背后的人面无波澜地注视着他。
陈延忽然松开了手。
紧接着,刀疤男一圈朝他挥去,但对方只是站在那里,意外地并没有动作,很快男人就知道为什么了——电棒狠狠击打在他的后颈,痛得他直接跪倒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打架吗?!”
看到这一幕的护工挥舞着电棍冲上来,击倒刀疤男后,泛红的眼睛扫射着众人,其余的病患站在附近,好奇地观赏着这场闹剧。
池殊忽然注意到,对方的左手一直都放在衣兜里,薄薄的布料下,隐约隆起方形的轮廓,像是……遥控器。
温千华主动上前一步,举起手,无辜道:“先生,如你所见,我们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先动的手。”
闻言,刀疤男喘着粗气,就要冲上前:“你tm想死——”
电棍又是一击,男人沉重的身躯倒在地上,颤抖着喘息。
“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护工指向靠着墙口吐鲜血的瘦弱男人。
陈延:“他自己撞的墙。你可以问他。”
对方此刻已经在剧痛之下昏迷,显然说不出任何话,护工阴冷的视线在三人各异的神色上转了转,伸出手指:“我记住你们了。”
说罢,他便叫上同伴把两人给拖了出去。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后,池殊忽然听见了沙沙声。
像是不规则的噪点,在苍白的空间内闪烁,敲击,随着池殊的靠近,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铺天盖地,如同无数根手指在敲击着他的脑壳,莫名地,他感到烦躁。
像是心脏深处长出一根肉芽,恶心地蠕动着。
这时池殊发现自己站在了窗帘前。
月白色的帘子,弯折出深深浅浅的弧形,正细微地颤动,他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布料的表面,显得扭曲而怪异。
他缓缓将窗帘拉开。
呈现在池殊眼前的,是一扇上锁的玻璃门,光滑透亮,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正在……下雨?
阴沉灰蒙的天空,明明是下午,却暗得仿佛傍晚,地面上的积水已经有好几厘米,看起来雨下了很久很久,但并没有停歇的预兆,反而似乎越来越大了。
阴暗的天气,让池殊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沉重起来,明明他是一个不容易受环境影响的人,但在这一刻,大脑深处的某处地方像是共鸣般战栗,释放出强烈的生物电流,他想强迫自己闭上双眼,但雨声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个听觉细胞,心跳突然加快,池殊捂着发疼的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将青年往远离门的地方带了几步。
窗帘被猛地拉拢,灰暗的天色彻底隔绝在背后。
池殊的身体半靠着那人,片刻,才缓过神,额角的发丝已经一片湿漉,就像刚从雨里回来似的。
对上陈延询问的视线,他摇头,哑声:“我没事。”
陈延:“特殊副本的某些场景确实能勾起玩家内心深处的记忆,但……”
你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
“早点适应的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温千华的声音忽然自身旁传来。
池殊转过头,撞进一双带笑的眼睛,里面浮动着他看不透的情绪:“你是躲不掉的,小池。”
陈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他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人。
对方给他的感觉太过危险、狡诈,但池殊既然选择了他,说明至少他是信任对方的。陈延很难想象,排行榜第三的荧惑社长会和池殊有什么联系,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进入副本前已经认识。
温千华:“你对这里的很多东西感到难受,很正常,它们本就是你恐惧的具象化,尤其是童年阴影,它就像最恶毒的蛇一样,不管你逃到哪,它都会死死跟着你,直到你精疲力竭的那一天,将你吃掉……”
他忽然一顿:“啊,话题跑偏了,我们还是聊聊副本里的事吧,比如——如何找到院长的钥匙。”
片刻的安静。
池殊将杂乱的思绪丢到一旁,顺了口气,缓缓道:“我在来的路上看到这座医院的平面图了。我们所在的是住院楼,附近一圈都是门诊楼,行政楼在最靠北门的地方,一般来说,院长的办公室会在那里。”
他按了按抽痛的眉心,垂下眼:“还有个问题——”
池殊以指尖示意自己脖颈处的颈圈,黑色的金属环刚好圈住青年修长苍白的颈,正中央是一个代表【危险】的红色警告符号,以及一点并未发光的信号灯。
“这个是用以监测病患体温和心率用的,当然,还包含定位、电击、警报、发射麻醉针等功能。那些工作人员兜里揣的遥控器,就能够控制它。”温千华微微一笑,“我们得先想办法把它解开,才能去找院长。”
陈延开口:“医生手里有能打开颈圈的信号器。我所在的低危区管控并不严格,有个病人午睡时,让她的主治医生帮她打开了……”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视线望向某个方向。
病患们自动分开一条路,几道护工打扮的人影很快来到了他们的身前,他们的手里拿着警棍,颇有几分气势汹汹的味道。
池殊毫不意外,温千华微微挑眉,陈延面无表情。
为首者道:“你们几个——刚刚闹事的那群人中就有你们吧,过来!”
没有给三人任何辩解的机会,几个体格强壮的护工便冲上前去,粗暴地把布塞进他们的嘴巴,蒙上眼罩,将双手反扭到背后,推着他们的肩膀,强硬地把人推了出去。
视野一片漆黑,池殊只能凭借脚步与声音判断他们正在往哪里走,过了将近十分钟,一只手把他用力摁到了冰冷的座位上,眼罩扯开,刺白的光闯入眼睛,他忍不住眯起了眸子。
他们被关进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周围是两名高大的护工,其中之一不耐道:
“里面会有医生询问你们有关冲突的事,顺便做个心理咨询。一个一个进。”
医院并排的铁制座椅上,池殊坐在中间,他的面前,有一扇白色的门,虚虚掩着。门旁,贴着一块牌子:
【今日值班医生:闵█】
后面的字被一滩黑墨模糊。
第146章
见椅子上的三人没有人动作, 护工不耐烦了,一把将坐在最右边的陈延拽起来,推进了房间, 门猛地关上,隔绝了一切声音。
如果按照顺序, 下一个就该轮到池殊。
温千华坐在他的左侧,肩膀贴近他, 感到对方的触碰, 池殊转过头, 看到那人动唇,用气音说:
是个机会。
池殊也是这么想的。
他以口型道:等会我去。
温千华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侧眸盯着那个被墨水污染的名字, 没说话。
出乎意料地, 陈延出来得很快, 从他的眼神中, 池殊能读出对方并没有得手,心头莫名浮起一个念头:
因为那个闵医生对他并不感兴趣。
池殊利落地站起身, 和陈延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然感到手腕传来一阵力道。
是温千华。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等。”
护工的咆哮声紧接着响起:“你要干什么?!”
他们目光警惕, 一手抓着遥控器, 向两人靠拢。
温千华抬起眼, 视线扫过护工们的脸庞:“给我们十秒钟,好吗?”
下一刻, 他便握着池殊的手腕起身, 瞬间把两人的距离拉近,池殊几乎都能听见那人清而浅的呼吸声。
温千华盯着他,眉眼含着些笑:“想不想试一下我的天赋?”
没给池殊回答的机会, 他便主动上前一步,将青年抱住,身躯相贴,他的下巴抵在池殊的肩头,气息洒过颈窝,后者身形微僵。
陈延看着这一幕,眼中神色略有不快。
莫名其妙。
只是短暂的一秒,温千华便松开了他,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池殊的错觉。
“好了,进去吧。”
他说。
“好运会眷顾你。”
尾音落下的瞬间,那些护工仿佛堪堪回过神似的,七手八脚地把温千华强行摁回了座位,池殊站在门边,下意识回头,捕捉到那人唇角若有若无的弧度。
池殊推开了门。
他大概理解对方的天赋是怎么用的了。
……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太离谱了。
*
依旧是白色的空间。
房间内的温度比外面更低,进入的时候,冷意令池殊的皮肤浮起一层鸡皮疙瘩,很快,他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闵医生坐在电脑后,金丝眼镜后狭长的眼睛正打量着他,对方的视线明明很温和,但池殊的脊背却爬上一阵恶寒。
他已经习惯了在面对那人时生理性的反胃。此刻池殊坐在他的身前,睫毛自然低垂,眼眸显得平静而无害。
病号服很宽松,圆领上方是一片冷白骨感的皮肤,凹陷处伴着他的呼吸细微起伏,扣着颈圈的脖颈苍白、病态,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纤薄的皮下是青紫的静脉与血管。
闵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他记得这个病人不仅有精神分裂,好像还有……性瘾?
池殊:“在活动室里的那场冲突,是那两个病人先动手的,跟我们——”
“不,我不想问你这个。”
男人突然打断了他。
闵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肘支着桌面,朝他凑近了几分——这个距离已经越过了社交安全距离的范畴。池殊想。
“你现在的感觉怎么样?”
池殊忍住后退的欲望:“还可以。他没有在我脑子里说话。”
闵医生抚着下巴,白炽灯下,他的发型油光水滑。
“还有呢?你的身体情况如何?哦,我是指,另外一种病,你是否会感到难受?以及……一些强烈的欲望?”
他的口吻始终平静,听上去就像是一个专业的医生在耐心地询问病人问题,池殊很想拿出道具把人给砍死,但他脖子上的颈圈还没有被拿掉,而且,通过之前的“幻觉”来看,闵医生很可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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