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段精简完美到极致的代码,每一处的计算都与人类的审美完全贴合。
但正因太过完美,才使这张脸显出一种强烈的非人感,也不像人力所能启及的造物,更接近于……
怪物的拟态,或是神。
雾气完全散去。
男人身躯高大,挺拔修长,漆黑的衬衫被肌肉的轮廓撑起,喉结锁在第一颗扣子下,苍白的肤色令他如同暗夜里的吸血鬼。
他垂着眼,紧紧盯着身前的青年,深紫的双瞳不带分毫温度,犹如残忍的掠食者锁定猎物。
池殊的手撑在地上,呼吸尚未完全平复。
他的鸦发一缕缕垂在颈侧,末梢随着肩膀细微颤抖着,衣衫已经凌乱,上面遍布被凌虐的褶皱,以及自左肩流出的斑驳血迹。
青年眸光低垂的时候,长睫洒下阴影,眉眼间的那份攻击性被彻底冲散,配上毫无血色的唇与裸露的后颈,给人种柔弱可欺的错觉。
下一刻,男人竟然半跪下来。
苍白冰冷的大手托起池殊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扶起,并让对方的重量大半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的动作极轻,如同对待羽毛,因为哪怕用上那么一丝的力道,面前柔弱的人类就会被折断骨头,乃至整条手臂都被碾碎成齑粉。
池殊感到被他触碰的肌肤泛起刺骨的冷意,身体一时有些僵硬。
低沉磁性的嗓音自他的头顶传来。
“您希望我做什么?”
池殊抬起了头。
他正对上一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
不同于那人声音的平静,这双幽暗的眼眸里毫不掩饰地闪烁着疯狂,残忍与狠戾,仿佛一座浓缩的地狱,里面囚禁着无数的亡魂,它们深切地、满怀恶意地死死盯着面前的青年。
池殊不会怀疑,如果可以,对方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活活撕碎。
他的天赋能令他们的地位反转,但不会因此改变二者的记忆与认知,他们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仍旧存在,只是被掌控的那一方,由池殊变成了他。
彻彻底底地颠倒了。
哪怕对方恨池殊恨得咬牙切齿,内心的愤怒与恶毒几乎要摧毁那座脆弱的牢笼,哪怕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这个人类给碾死,但不得不收敛下任何会伤害到他的獠牙,镇压下一切冰冷的杀意,以最小心最尊敬的态度对待他。
就像侍奉自己的神明。
实在是……
太令人高兴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愉悦感如同汽水冒出的泡泡一样在心头炸开。
突然间,池殊发现了某件令他不那么愉快的事。
这人比他高半个头,他要微微仰头,才能对视上对方的眼睛。
池殊一米八四的净身高,平生少有的,受到如此碾压性的打击。
他下了第一个命令。
“跪下。”
不带感情的二字自青年的唇间吐出,玩弄的恶意犹如针脚,巧妙隐藏在字句之下。
男人顺从地半跪下来。
现在他的头只到他的腹部,从池殊这个角度,能看到他银白色的发旋和抬起的面容。
他在仰视他。
池殊的心情重新愉快了起来。
“其次。”
他倾了倾身子,睫毛下,茶色的眼眸浮起恶作剧般的笑意,毫不畏惧地直视那双幽冷的眼睛。
“叫我主人。”
四个字,无比清晰。
短暂的沉默后,高大俊美的男人死死盯着他,哑声道:“主人。”
池殊的耳根泛起一阵麻意。
有些烫。
他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有力的手指托起,不容抗拒地放到唇边,印下一个冰冷的吻。
潮湿,黏腻,寒意丝丝沁入身体。
像极被毒蛇的信子舔了一口。
他的视线如同焦油紧紧粘附在青年的身上,嗓音暗哑:“您的命令是我至高无上的准则。”
被捉住的指尖酥麻,微微颤抖,池殊条件反射地就抽回手,往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一片死寂里,巴掌声格外清晰。
男人苍白的脸被打偏到一侧,银色的发丝垂落,令池殊看不清对方此刻的神情。
他缓慢地转过头来,暗紫的双眸仰视着他。
“是我逾矩了。”
他的语气堪称诚恳,池殊却感受不到半点诚意。
倒有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7:22】
只要在天赋失效前完成任务,脱离副本,对方就不能拿他怎么样。
池殊说:“你去完成献祭仪式。”
“但这些祭品本应由您来享用。”
池殊又甩了他一巴掌。
这次是另外一边。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用力捏住男人的下巴,居高临下:“你只需要执行,不需要询问。”
男人的眸子更深了些:“我明白了。”
又是片刻的死寂。
池殊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走?”
一根漆黑的触手自他的袖口下探出,缠住男人苍白的手,它瞬间勾起了池殊那些被束缚的、羞耻的、冰冷黏腻的记忆。他条件反射地就想后退。
他深深注视着他,像是不愿错过青年脸上的任何表情:“它们会替我完成这些,而我,需要跟着您的身边贴身侍奉。”
男人的口吻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最后那四个字却让人无端感到一阵阴狠而暧昧的冷意,仿佛被带上颈环的猛兽用尖利的獠牙摩挲着最柔软的脖颈,按钮与鞭子就在他的手中,但对方随时都有可能从笼里挣脱出来。
池殊:“多久可以完成献祭?”
“很快。”他一顿,“十五分钟后。”
池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对方五官锋利冰冷的轮廓,男人仰着头,深邃的眸光从未自他的脸上移开分毫。
那赤果果的视线舔舐着他的皮肤,毫不掩饰其下的杀欲与冷厉,渐变的虹膜呈现出诡异的紫色。
池殊命令:“闭眼。”
他顺从地闭上了眼。
但池殊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些几欲凝为实质的视线。
它们来自对方的身体,在这具人类的皮囊之下,有数不尽的“东西”正注视着他。
像冷血动物的眼睛,冰凉,怪异,展露出最原始的兽性,它们一刻也不停地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类,轻而易举穿透他单薄的衣料,舔吮皮肤,从发尖到脚趾,贪婪地、疯狂地窥伺着。
招厄的视野彻底陷入了黑暗,但这并不影响他“看”那个人类。
——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因紧张微微收缩的瞳孔,不时颤动的睫毛,背在身后攥紧的指尖,他的每一个呼吸、一下心跳、一次脉搏……都在招厄的“眼睛”前纤毫毕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就像人类喜欢观测让他们感兴趣的事物一样,他也在“观测”着这个名为“池殊”的人类。
但他的目的更原始,也更纯粹。
他要吃掉他。
——吃掉他敏感又脆弱的皮囊,吃掉他狡诈的灵魂,吃掉他的理智,他的欲望,他的疯狂,吃掉他对他说出的每一个谎言,吃掉他善变而狡狯的眼神,吃掉他虚伪又蛊惑的笑容。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直到那道不快的嗓音再度自头顶传来。
“不许看我。”
第40章
说出那句话后, 池殊总算感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被从他的身上移走,黏黏糊糊的注视感全消失了,他悄悄松了口气。
男人正半跪在他的面前, 银白色的发丝顺着他仰头的动作往后滑落,尖端有种贵金属般冰冷的质感。
他已然闭上了那双幽邃的眼睛, 平静的脸庞给人种无害的错觉,犹如乖乖矮下身来的大型犬。
池殊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在直播, 心头一跳。
那他被那群东西绑起来时的样子……
他连忙打开直播间, 看到一片漆黑的界面, 以及那上面飘过的寥寥几条【主播去哪了】的弹幕,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就像上个副本末一样,他的直播间突然黑屏了, 观众无法看到他这里的情况。
与此同时, 一个疑惑浮现在池殊的脑海。
到底是什么屏蔽了他直播间的信号?
他的目光悄无声息移到男人的脸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肯定是这家伙搞的鬼。
……对方到底是什么?
异渊游戏的一部分?
但他却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 比肩神明的权柄,超乎于规则, 甚至能轻而易举脱离游戏的掌控,连另一个次元的玩家的直播间都能够影响……
异渊会允许这样存在么。
而且, 游戏内的“神格”, 并不止招厄一个。
具体的数量池殊并不清楚, 玩家间也极少谈论这种东西。
他们很有可能触及游戏最深的隐秘。
青年垂下眼,若有所思。
或许他可以与其他的“神格”进行接触, 来进一步获得与异渊有关的更多信息。
他想要知道, 这个能将死者强行拉入恐怖副本的游戏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至于眼前这个……
池殊看向男人阖上的双眸,在那佯装平静的人类外表之下,滋生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黑暗, 只是对方藏得很好,亲手将内心杀欲的野兽套上了沉重的锁链,并将钥匙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他在心底啧了一声。
但愿这个副本结束后,他们没有再见的机会。
当然,池殊一向清楚自己奇差的运气,也不相信对方在受辱之后会忍气吞声,只要自己还在游戏里,来自“招厄”的报复便不可能停止。
除非……
他一把捏住男人的下颌。
指下的皮肤很冷,不像人类的身躯,更接近于无生气的机械。
危险的寒意咬住池殊的手指,在他的神经末梢间流窜,令他毛孔舒张,骨头发麻。
即使他们的地位已经反转,男人也尽可能地收敛下一切能伤害到这个人类的尖刺,但接触的瞬间,池殊仍能感受到自己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战栗。
那是一种天然的压制,铭刻在基因里的恐惧。
就像与死神共舞。
本能正叫嚣着逃离,他的后颈发烫,有些兴奋。
池殊压着对方颌骨的手用了些力,几缕银发自他的指缝滑落。
“你发誓,永远忠于我,永远也不会伤害我。”
男人依旧紧闭着眼。
因为池殊没有让他睁开。
他嗓音比起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暗哑:“向谁起誓?”
“当然是——”
池殊的唇角浮起愉快的弧度。
“向你的主人。”
“……”
“好。”
几秒的沉默后,他缓慢而沙哑地道:
“向您起誓,我会永远忠于您,永远追随您,永远也不会伤害您,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一切,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我的主人。”
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滑入池殊的耳朵,他不禁头皮发麻,全身敏感的神经仿佛被毒蛇舔了个遍,寒毛直竖。
他一把撤开了捏住对方下巴的手。
那一刻,招厄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再度睁开。
藏在他的体内,藏在青年背后涌动的阴影,藏在穹顶和墙壁间密密麻麻的缝隙,它们拥挤着、鼓噪着,从青年的发丝尖到皮肤上的毛孔,视线无孔不入,一刻不停地注视、注视。
有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它们现在把自己隐藏得很好,偷偷地缩在无法被观测到的地方,哪怕敏感多疑如那个人类,也顶多只能觉察到些微的不适。
无数的声音在招厄的耳边说话,引诱,蛊惑,煽动。
——尝一尝吧,尝一尝他的味道。
——他的兴奋,他的恐惧,他的隐忍,他的脆弱。
——要吃他的灵魂吗?从哪一部分开始?那双时常闪烁着算计与玩味的眼睛?还是会甜言蜜语哄骗你的嘴唇?或是经常露出破绽的颤抖的指尖?一看就适合撕咬与留下痕迹的脖颈也很不错……
招厄说:闭嘴。
它们闭嘴了。
招厄说:闭眼。
眼睛们闭上,又很快不听话地张开。
它们代表着他最深也最本能的渴望,哪怕他的伪装再好,也无法彻底扼杀自己的本能。
他只能压制,把一切的的毁坏欲、疯狂与食欲扔进最黑暗的笼子,挂上并不坚固的锁链,等待着,等待着青年的手段用尽的那一刻。
那些被囚禁的、压抑以久的欲望将彻底冲出牢笼,报复性地吞没掉那个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类敢玩弄他。
池殊扫了一眼自己的天赋面板,上面显示:【剩余时间:00:11:02】
通讯图标上有个小红点,他点开,薛琅的消息弹了出来,三分钟前发的。
【薛琅:你现在怎么样?】
【池殊:我没事。你们那边呢?】
对方的回信很快冒了出来。
【薛琅:我们被困在礼堂了。】
【薛琅:徐涛死了,兰悦受了重伤。】
【薛琅:我们在想办法突围。这里很乱,你最好别过来。】
池殊指尖停顿几秒,输入了【放心】二字。
他关闭虚拟界面,说:“带我去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
“如您所愿。”男人说。
招厄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
那些“信徒”与“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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