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将KAE的未来交到你这种人手上实在是太蠢了。”
“你看得出所有人对你的期望,却一而再再二三地挑战他们的底线,消磨他们对你的耐心。他们的耐心或许很多,我却没有。”连易延又恢复到毫无表情的神态,冷冷地对晏铭说,“扪心自问一下,你认真排位的时间有没有陪你女朋友的一半多?复盘跟你说了无数遍的问题到现在也没改过,我给你做好的野区规划你永远不遵守,跟队友的矛盾从赛场上闹到赛场外……我直说了,晏铭,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没有人可以永远正确,在连易延前半段的人生中,他也曾经或多或少地犯下过错误,对自己和他人都造成了伤害,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后悔。
如果此刻洛鸢在这里,一定会嘲笑他的多虑多思,用他最熟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告诉他早就该这么做。
毕竟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都一样,都是为了胜利可以不惜任何代价之人。
想要胜利,去拿就好了,不是借靠他人,而是用自己的手,亲自得到。
“即使会因为我输,也比让KAE在你手上毁掉强。”
连易延轻声说:
“就算毁掉我这只手,我也不会再把KAE交给任何人了。”
第50章
第二天,KAE基地。
接待室里,连易延独自一人坐在靠墙的沙发上,他两手交叉抱臂,平静地坐在那里,表情淡漠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镇静威严的姿态又仿佛他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的眼眸半垂,里面是深不见底又沉重的漆黑,让人看不透他的内心,读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几乎没人能够理解连易延,但同时,连易延也没有让任何人走进他心里。
谁能是例外?这个问题,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清楚过。
连易延似乎天生就自带着一道屏障,屏障像堵密不透风的墙,高大冰冷,将他跟其他所有人隔开,使得旁人难以接近,望而止步。
这样的连易延,如果跟他人起了争执,也许不明所以的人自然而然就会先将一切原因归咎到他身上,哪怕是跟连易延相处多年彼此熟知的邓经理,也不例外。
昨天晚上,他跟晏铭的谈话结束后,晏铭黑着脸从电竞椅上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跑出了训练室。
没过多久,邓经理就火急火燎地推开连易延的宿舍门,找他谈话。
连易延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他起身开门,淡定地将满头大汗的邓经理迎进了房间。
“易延,你在搞什么?!”邓经理急得焦头烂额,开门见山地问他,“家容是喊你劝晏铭参加训练赛,没喊你叫他走人啊!”
“这就是劝的结果。”连易延面色自若地回答道,“我让他选,是他自己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哎呀,晏铭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啊?!”邓经理心急如焚,跺脚道,“他一时冲动说的话能放在心上吗?你怎么还认真了啊!”
“之前他不打排位,你说随他去,现在他不想打训练赛,你也要让他随便吗?”连易延冷声道,“不想努力的人,你再怎么劝都没用。”
“晏铭毕竟是年轻人,心浮气躁些也是正常的,他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以慢慢改啊,你何苦跟他置气呢。”邓经理冷静了些许,开启劝导模式,“你要是不听你的,我帮你说说他,说到他听为止。”
“抱歉,我没那么多耐心。”连易延面无表情地截断了他的话。
连易延油盐不进的样子让邓经理感到十分头疼,他也知道,但凡是连易延所决定好的事情,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易延,我知道,”邓经理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晏铭这孩子确实是不听话,你管他也是管得辛苦,我请你回来当他的教练,可到现在他也没多大进步,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他不配合,不努力。但是怎么说,我们都要先挺过这个赛季,然后再看看情况吧?”
可以看得出来,邓经理对晏铭并不是无条件的溺爱,说到底,他对晏铭只是足够宽容,并且,这份宽容是平等地对待每个人的。
可惜连易延不宽容,他不仅不宽容,还冷漠得接近无情。
“他说的,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连易延丝毫不为所动。
“但你得为我们队伍想一想啊!我们队可没有打野替补,晏铭走了,现在市面上哪里还有合适的打野选手能买?我们才刚进季后赛!”
“替补?”连易延淡淡反问道,他的唇边甚至挂着几丝冰冷的笑意,“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我就是。”
邓经理吃惊地瞪大双眼:“易延……难道你?”
迎着邓经理震惊的目光,连易延一字一句,语调铿锵有力:“我来代替晏铭的位置,季后赛,我上场。”
“不,但是你的伤……”邓经理呆呆地脱口而出,下意识地抓住连易延的胳膊,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双手上。
那是一双修长秀美的手,指节分明,皮肤白皙,本应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可是现在,宝物摔碎了一角,裂痕无法修补,但它依旧是瑕不掩瑜的宝物。
邓经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伤早就好了。”连易延不在意地说,“不必担心。”
“伤愈合了,也有可能再复发。再加上,你在以前手腕就经常疼痛,之前医生建议你不能再让手腕长期劳损,更何况是受伤之后。”
如同邓经理所说的那样,在出车祸前,连易延的手就患有严重的腱鞘炎,因为过重的训练负担,而使得病情愈发严重,而这个负担,其实是连易延自己给自己的。
每输一场,不管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连易延都要独自加练,熬夜通宵打排位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过去,连易延担任首发的时候,他的rank时长一直位居队内第一。
都说天道酬勤,连易延对自己苛刻的高要求确实给他带来了好几个冠军,可惜不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能拿到他最想要的那个冠军。
这是不是天意,连易延无从而知,他想过不得已的放弃,却最终还是没能甘心。
邓经理的忧虑,连易延不是不知道,他的焦虑和担忧背后是诚挚的关心,有对KAE的,也有对连易延的。
但他的决心无可撼动。
“一切我负责。”连易延说得很坚决,“所有后果和责任,都由我来承担。”
“放心。”连易延转而搭上邓经理的手臂,让他的手离开自己,做出保证,“我不会拿KAE的未来开玩笑。”
“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的话,我想,那这个世上相信我的人也只剩下我自己了吧。”
连易延说完这句话,抬起眼与邓经理对视,在这一眼中,承载着KAE过往所有的荣耀与辉煌,是繁华如梦,是过往云烟,但它们又永久封存在了连易延的眼里,生生不息。
只一瞥,邓经理便读懂了连易延的决心,他知道自己再劝下去也只是白费工夫,晏铭倔,连易延只会比他更倔,他劝不动晏铭,也劝不动连易延,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既然矛盾不可调和,倒不如各走各的独木桥。
邓经理重重地叹息一声,最后慢慢地走出连易延的房间。
而现在,连易延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是为了等人。
昨晚,晏铭找邓经理,气势汹汹地宣布他要走人,谁都拦不住,他的速度果然很快,用一个晚上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就卷铺盖离开。
至于合同跟工资,晏铭已经跟邓经理谈好了延后处理,总之,他只想尽快离开KAE,离开这个他不喜欢的队伍,离开这个令他生厌的基地。
对于晏铭的行为,连易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以晏铭的心气,断不可能在他说了那种话之后还能待得住,他要走,连易延压根就不会拦着。
唯独不在连易延意料之内的是,邓经理来给他传话,说晏铭想在走之前见他一面,喊他去接待室里等候晏铭。
连易延原以为,晏铭对他厌恶至极,绝不可能想再见到自己,却没想到,晏铭在最后离开这个基地之前,竟然主动提出要见自己一面。
连易延想不清楚晏铭要干什么。
他转头看向屋内的另一边,此时已是春末,窗外的阳光耀眼,碧空如洗。
风和日丽,春和景明。
如此晴朗的好天气,明明,不该是离别的日子。
但连易延没时间,也没心情在这里伤春悲秋,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再无后路可言,即将到来的季后赛,对他来说才是重中之重。
接待室的门被打开,连易延循声望去,身穿白色T恤的晏铭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还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连易延见状起身,很利落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晏铭并未立即发作,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行李箱放在门口,自己走进屋内,然后沉默着坐在连易延对面的沙发上,从玻璃茶几上接过他递来的水杯。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晏铭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而开口道: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有点。”连易延承认道。
“其实我也不想来找你,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看见你,看到你那张故作清高的脸我就恶心得想吐,令人作呕。”晏铭语气里满是嫌恶,自顾自地骂道。
“所以,你是为什么来的?”被这样明骂,连易延倒也不恼,毕竟他是真的不介意旁人对他的看法。
“为了向你解释清楚,我这么讨厌你的原因。”晏铭重重地将玻璃水杯放在桌上,水差点从杯子中溅出来,“你不是说,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有敌意吗?我可不是那么闲的人,无缘无故就会对别人产生敌意,凡事都是事出有因,我讨厌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我洗耳恭听。”连易延淡然地说。
他确实想知道,晏铭如此痛恨他的原因是什么。
“姜非。”晏铭语出惊人地吐出了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短短的两个字,这个名字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开在连易延的心里。
姜非,KAE的前队长,在连易延加入KAE之前,他曾经也是KAE的首发打野。
“记得。”连易延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我不会忘了他。”
姜非实力不差,既有身为队长的威严又有和蔼可亲的一面,在圈内人缘也好,本来应该是前途无量的一名职业选手,却在还年轻的时候就唐突宣布退役,彻底消失在了观众眼前。
到现在,已经没太多人提起他的名字了,联赛里有那么多选手,每年也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抛头露面,不会有人特意去记住一个退役的老选手,更何况是没什么成绩的老选手。
在姜非带队的那几年里,KAE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一个夏季赛联赛的亚军,在世界赛上更是屡战屡败,不尽人意。
而连易延与姜非之间,在外人看来也许仅仅是位置交接的关系,但知情人都知道,实际上,他们还有着更深的渊源。
十五岁,连易延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上海,幸运的是,他没有在上海漂泊太久,就被当地的某支职业战队给看上,进了青训营。
青训的日子除了排位还是排位,连易延没日没夜地打排位,自己给自己复盘,一门心思扑在游戏上,对于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关心。在生活上,他省吃俭用,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无所谓吃什么,更无所谓穿什么。
同为青训的其他人都对连易延颇为敬服,一是因为他的游戏实力,二是因为他真的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游戏。
一年之后,连易延顺利由青训升入二队,开始打次级联赛。
在次级联赛的征程只能用如鱼得水来形容,连易延成为队内的核心,只用一个赛季的时间,便拿到了次级联赛的冠军。
强大的天赋和勤恳的练习促成了连易延的成功,他优异的表现无人能及,很多观众认为,他的实力已经远超所有的对手,包括队友。留在次级联赛打比赛,反而是一种浪费。
十七岁时,连易延与队伍之间的合同到期,管理层来找他商议,以让他进入一队作为条件,连易延同意续约。
然而,涉世未深的连易延却殊不知,他已经踏入了一个陷阱。
管理层答应连易延让他进入一队,却没答应要让他首发,连易延成为替补打野,而队伍的首发打野,是管理层更为中意的某位“有天赋”的青训新人。
连易延坐了足足半年的冷板凳,看了半年的饮水机,在这半年里,他没有比赛打,甚至没有训练赛可以打,他只能疯狂拼命地打排位,这就像是青训时的生活,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连易延止步不前,日子黯然无光。
确实,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在比赛场上的这个新人打野,远没有同是新人的连易延强,论个人实力,连易延远胜于他,论团队指挥,连易延在次级联赛时就是队伍里的主指挥,多次力挽狂澜,带领着队伍逆风翻盘。
但是,连易延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到底是真的“有天赋”,还是另有隐情,明眼人全都心知肚明。
是谁的错?连易延认为自己有错,他错在太过天真,但错的最彻底的,绝对是那些浪费他半年青春的人。
连易延当然有想过解约换队,但他实在付不起那么高额的解约费,他一个当了半年替补的透明人,无论在次级联赛有多么呼风唤雨,终归也只是个没有登上过最高联赛赛场的、籍籍无名的新人罢了,没有队伍愿意帮他付转会费。
短短半年内,连易延便体会到了世态炎凉,在人情世故面前,他对胜利的渴望并不能成为支持他上场的条件,可连易延还是偏执地认为,如果没有想赢的决心,干脆不如不要上场。
这种想赢的决心促使着他坚持下去,他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登上联赛的舞台。
直到某天,他的人生迎来了转机。
连易延跟姜非的相识,完全是个意外。
一次排位赛,连易延正好和姜非排到了一起,两人各是打野位,双方一度势均力敌,但连易延的节奏和控资源做得更好,最终由连易延那一方拿下了比赛。
这局排位结束后,连易延并未太过在意,然而他却意外收到了来自姜非的好友申请,姜非对连易延表明自己的身份,连易延虽不喜与人交往过深,但毕竟对方是同位置的职业选手,经验比他丰富得多,抱着交流心得的想法,两人开始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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