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的人数听起来似乎不多,和动辄几十上百万的战争人数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如果,这五万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年轻力壮的精英呢?
他们都身高力强,他们的铠甲看起来无比坚固,他们的兵刃反着彤彤日光。
那是看起来几乎可以撼山填海的力量,整齐的脚步抬起剁下,脚底的大地都在跟着震颤。
扬州王的军队本就人心涣散,远远得听着背后传来的声音,更产生了一种四面楚歌的悲凉情绪。
前面是曾经的王城,身后是可怖的追兵,他们既无火力之猛,又没有大将之能,到底要用什么,才能赢下这个战争?
活生生用人命去填吗?
为什么幽州就能那么重视人力?明明手握碾压一样的优势,却一直坚持撑着不主动出兵、不屠戮敌军?
就因为他们心肠软人傻吗?
扬州王的士兵们,蓦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恨之情。
如果说刚刚从扬州出征的时候,他们多多少少还有点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那现在,真的是半点都不剩了。
满心只有想回家的渴望,或者,回家带上全员,赶紧投奔幽州。
要不他们就快点开始吧——哪怕我死,赶紧结束这莫名其妙的战争,让那个幽州的什么谢家坐上王位,然后赶紧带着大家一起奔向好日子吧。
哪怕我自己会因此死亡,但如果我的家人、我的孩子们可以享受到,就也足够了。
带着这种情绪打仗,这个战争,还没有开始,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扬州王自然也知道这种情绪,不行,他之前也想了很多种手法,但这不是都没成功么。
他从之前的战争中汲取到了教训,深感无论如何还是要快。
既然现在士气已然这个样子了,他不如趁着事情还没有滑向无可挽回之际,先把这个仗打了。
更何况,他之前连夜分析了一下,最后感觉,优势还是在我。
首先,他是人最多的一方。
幽州满打满算不过五万多人,王城人更少了,就算人少补给好来,但人少,就是最致命的缺陷。
其次,他的装备也未必就比别人差。
幽州的卧底虽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唯一传来的消息,就是兵刃似乎是厉害一些,但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这种厉害的兵刃是每个人都有,还是因为他派去的卧底厉害,才能被分到这种厉害的兵刃。
单兵作战在实际的战场中,实际上起到的作用也不大。
如果对方厉害的兵刃有限的话,那他也不过多死一点人而已,未必会对最后的结果产生影响。
虽然没有探清楚,但扬州王觉得,幽州传说中的仙人未必存在,厉害的事物,也未必很多。
如果那仙人真的有那么神的话,幽州这个小子,怎么可能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
若是他有传说中的厉害物事的话,他早早就拿下这整个大周朝了!
王城就更不必说了,这边他还是有点人脉的,可以确定,能上场打仗的人都很少,更别说什么装备不装备了。
这么一分析,他实在是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国师,你看,咱们现在这个时辰,算是比较好的时辰了吧?”
扬州王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
说真的,他今天感觉自己的状态绝佳,从早上醒来以后,这种好的状态就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不完全是亢奋,因为他自我感觉,他的头脑还是完全清醒的。
自称小丫师父的老人一身破烂袍子,歪歪斜斜地坐在马上,脸上是标志性的笑容。
“不可说,不可说。”他态度又好又不好的。“之前不是都给王上算过吗,今年实际上就不适宜起兵啊。”
“但是!”扬州王不太服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罢了罢了,国师到底是人,总有疏漏。”
“今日,本王就要让国师看着我,飞龙在天!问鼎中原!”
... ...
“扬州王已经彻底围住王城了。”
只要一开战,温容就是那个飞在空中的天眼小精灵。
“王城目前没什么动静,我能看到的,很多居民似乎都在匆匆忙忙往家赶,城边的人也都在往中心撤。”
“看来我们的卧底还是很有实力的。”
温容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这么强的影响力,已经十分可以了。”
“毕竟都是尖刀营的尖子生呢。”谢悟德心里也激荡着不一样的情绪。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真的很厉害,等回来了,都给他们加鸡腿!”
“光是加鸡腿哪儿行?那牛肉是不是可以吃了啊?让容意开两天流水席吧!”
安璃琼勒马跟在谢悟德身边,笑着调侃。
“我可是知道主君大概有多有钱的,这种时候,主君应该舍得开个三天的流水席吧?”
“开!等我和仙人大婚了,直接开个十天半拉月的!”
谢悟德大手一挥。
“听到没有?”安璃琼笑着加大了声音。
“都往后传一传,可都得活着,主君这铁公鸡好不容易拔毛要请客,十天半拉月的流水席,这要是错过了,可是亏得很哦!”
温容也笑着配合,把这一段玩笑一样的对话,正正经经当做个军令一样,尽量传遍了他们这一方的每一个人耳朵里。
玩笑也就只开到这里了。
他们之前那一段时间内的你来我往的拉扯,两方的距离已经缩到一个很危险的程度了。
眼下扬州王本就算是兵分两路,虽然对他们这边的很少,而且和他们的主力军首尾相连,但正因为如此,战线才拉得更长了一点。
谢悟德他们没走多一会儿就看到了敌军的尾巴,安璃琼反手下压,五万人的军队齐刷刷停下了脚步。
“先原地稍事休息。”谢悟德铁了心要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
“就不扎营安寨了,大家辛苦辛苦,熬过这最后的黑暗。”
安璃琼点点头,让温容配合着一起传递号令了。
现在有了温容是真方便,比以前只能靠旗语的情况,好了不知道多少。
每一个听到传讯的将士们都激动了起来。
其实这怎么能算辛苦呢?他们这次所谓的行军打仗,哪儿有什么的打仗的部分啊?勉强活动了那么两次筋骨,就被大人们好好的护在了羽翼之下。
这偶尔地让他们原地休息,都说是辛苦。
他们的主君和仙人都是心软的大好人,和王城里、和扬州的那些人一点都不一样。
他们会赢的。
哪怕他们死,也要以自己为代价,把主君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只有他们的主君胜了,他们、他们的后代和家人,才能真正的过上好日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和扬州王的军队,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现在的心里都在想着同样的一个事情,该如何用自己,去成就幽州谢家的胜利。
“扬州王,为什么还没动?”谢悟德看了一会儿温容监控。
“是在想从哪儿下手攻城?还是在等王城里会不会有消息?”
“总不会是在等吉时吧?”
“应该不是。”
安璃琼比他专业太多,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是王城里终于有信号了。”
王城被围了这么多天,终于,头一次地,对外面围困自己的两只军队,光明正大的打出了讯号。
“讯号的意思是,立刻停止,调头离开。”
安璃琼哪怕已经投到了谢悟德麾下,依旧感觉自己被气笑了。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这种没有用的话?让立刻回去?这是人脑瓜子能想出来的命令?”
“... ...显然,能想出来这个主意的,绝对是个大聪明。”谢悟德也感觉有点想笑,但他还是忍住了。
哪怕第一次听见谢悟德说这个字,但在这个语境下,显然,这不会是什么好词。
安璃琼摇头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个这样的君主,堂堂周朝,又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
可能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谢悟德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提示,眼睁睁看着安大将军的忠诚度从很长时间都没变化的95%瞬间变成了97%,无语之外,多少也有了那么点好笑。
虽然有点不太地道,但还是感谢敌军送来的好感度。
... ...
敌军现在,可是一点都收不到谢悟德的感谢。
小皇上早就慌了,他正抓着自己爱臣的袖子,用一把带着哭腔的颤抖嗓音,哭哭啼啼地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办啊占梅!他们不会真的继续打进来吧?”
“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吗?我知道还有条密道,应该可以出得去的... ...”
“来不及了陛下。”
被称呼为占梅的宠臣脸上显露出绝望。
他的神经早已濒临崩溃,眼看着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他一个知艾的老人,真的有点不想再哄这个什么都不懂、只会拖后腿的昏君了。
早一年的时候,他们几个宠臣就已经在商量着要迁都了,偏偏这个小皇帝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北方太冷南方太热,就舍不得他现在挥霍玩耍的宫殿池林,说什么也不肯走。
早半年他们又劝,这次来能耐了,还说他们几个胆子太小。
说扬州王野心太大,根本不可能打过来,说幽州安璃琼忠心耿耿,若是发兵,必定勤王。
也不知道都是哪里来的自信。
一个月前,他们已经不太抱希望了,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终于又劝了一次。
这次他们可算是知道,以往那些忠臣过得是有多心酸,他们几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是没用,这天子不见黄河心不死,别人都快兵临城下了,硬是还觉得他们两方面都一心为主,只是他没有表态。
没表态你倒是表态啊!
禅位舍不得位子,投降舍不得美人。
就这样拖过来拖过去,终于,彻底死到临头了,你想起来要跑了?
这位占大人,是真的不想再哄孩子了。
他近乎绝望地,头一次推开了这个他谄媚了几十年的帝王,冷酷无情地宣告了他们的结局。
“不行了陛下。”他甚至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松地靠在后面的台阶上岔开腿箕坐。“我们要死咯。”
“臣要死了,君也要死了。”
他没回头,声音里带上了古怪的曲调,仔细听,好像是哪个诸侯国的地方小调。
“你要死了,我也要死了。”
“肃肃有羽,集于谷扬——”
他这一句没有唱完。
一股冰冷突然从脖子上传了过来,他想抬手,却意外地看见了自己无头的尸体。
和身体后面站着的,手里拿着青铜天子剑的天子。
那几乎有半个身子长的青铜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
是他的。
“胡说!”
天子两眼茫然,语气确实十分坚定。
“你死了,我不会死!”
“你死了!我还活着!我活着!!”
他好像疯魔了一样,说完这句话,突然把剑一扔,然后开始撕扯着身上啰嗦累赘的宽袖大袍,慌慌张张地往后面跑去。
身后的宠臣爱妃,和那些歌姬舞姬一拥而上,想要跟上君王的步伐,却被君王无情得推到了身后。
“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过来!”
他手里挥舞着刚刚捡到的另一柄长枪,毫不犹豫地捅死了挤在最前面的两个舞姬。
“谁跟上来,谁就——死!”
没有人听他废话。
跟上去是死,跟不上去也是死,反正跟上去还能有一丝活路。
只要自己不挤在前面,死得就不是自己。
所有人都抱着这个念头,继续一窝蜂地往前挤。
但是没用。
密道毕竟是王室的密道,那肥胖的身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敏捷和灵活,没几下就消失在了密道里。
沉重的在众人眼前关闭,任他们如何捶打,都没有再展现出一点半点的光亮。
以往风光无限地宠臣们瘫坐一团,不想接受自己最后的结局。
但城外的喊杀声和火光,身后关闭的石门,无不在告诉他们这个可怕的事实。
他们,真的要死了。
... ...
城外早就乱起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还会有人去做那个守城的一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未必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也未必知道,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但总有人认为,他们是对的。尤其在看到他们这一方人少得可怜的时候,又会从心头涌出一种格外的悲壮和叹惋。
看——那些逆贼们,他们就要胜利了!
但要胜利又怎样呢?我才是那个为了正确的、为了周王朝一直奋斗到最后一刻的人!哪怕我死了!我也要说,我才是那个应该留名青史的伟大的人!
实际上,他们不过是阻碍正义和光明降临路上的小蚂蚁,除了同样被他们蛊惑的士兵、和一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习惯性跟随的人们以外。
无论城里城外,都在认真的希望他们赶紧放弃。
不要再继续用无辜的人命,去给这个错误的王朝续上几秒呼吸了。
但显然,这并不是靠继续讲道理,就可以的时候了。
攻城总是艰难地,扬州王几乎快要杀红了眼,一股劲儿地催着自己的士兵往前冲。
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只是到底年龄大了,往往冲上一阵,就不得不退回到后方,只能一个劲高举着手中的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着先登者的奖励。
术士摇摇晃晃地坠在他的马旁边,脸上的笑容从他们认识那一刻起,就没有过改变。
“先生,到底什么时候能胜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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