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个。”覃栎突然停下,转头认真地看向覃禧,“我只是好奇,不管是外面的那个正常普通的世界,还是里面这个到处都是非现实怪物的世界,原来都是一样的。”
覃禧的脚步滞缓下来,微微超出了覃栎半个身位。他侧身停下,回头看着覃栎。
“……”
“不管是能吃好喝好的世界,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世界,原来本质没什么区别嘛。”她又重新低下头往前走,“那在哪里活着也无所谓了,你在就行。”
覃禧没有立马跟上,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凝视覃栎的背影。
自他们十六岁后,多少能去打点零工赚钱。食物跟上后,覃栎的身型已不像十二岁那样瘦弱,近三年进入基地后更是在每日的锻炼下生出不少肌肉线条,倒真像是一个正常甚至健康长大的,二十几岁女孩的样子了。
无所谓……吗……
——
十八个人聚集在不大的考核间内,一致安静地仰头看向台上。
覃禧感觉到覃栎往自己这边靠过来了一点,冲自己耳语:“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不是基地的研究员。”
覃禧的脑袋没有动,他的目光越过台上那名戴着口罩的男性研究员露出的眼睛,落到对方胸前不太明显的花纹上。
他嘴唇微动,“我听说那个花纹代表的是总部,他可能是总部派来的研究员。”
“不就是一个社会化考核吗,怎么还需要总部的研究员了。”
“毕竟是倒数第二个环节了,而且社会化——”覃禧本想说社会化是很重要的,临了却无端想起几分钟前覃栎的背影,和她的那几句奇怪的话。
他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好在覃栎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关于此次社会化训练的最终考核,你们将需要各自组队,队伍人数应大于两人,小于九人,在整栋综合楼内进行小队战斗,使用能力限制为佩戴颈环,最终获胜小队全员进入下一轮实验。”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那名研究员看了整场一圈,与唯一依然抬着头的覃禧撞上眼神。对方没有停留,如同掠过空气那样掠过了覃禧的目光,留下一句“考核将在一小时后正式开始,以警报声为准,自由活动”便走下台,消失在内侧的门后。
覃禧侧过头,正想与覃栎商量一下组队人选,一片猩红却措不及防地染红了他的眼角。
“——覃……栎?”
覃禧茫然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何,刚刚还好好地站在周围的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血泊一团接一团地连成一片,甚至已经散发出不新鲜的臭味。
嗡鸣声恰到好处地在他脑子里响起,被噪音巨大的电锯锯开般的双重痛觉,令覃禧不由得按住头侧,试图通过按压某个隐藏的开关,让自己眼前这扭曲地狱一般的场景恢复原状。
他麻木地环视一周,看到了那几个一直与覃栎不太对付的人的侧脸,每个人的侧腹无一例外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洞穿,半截器官顺着毫无生机的躯体流下来,混杂在已有些厚度的血泊里。
覃禧的身体晃动着,熟悉的天旋地转袭来,他慌乱地想要抓住什么定心的东西,双手胡乱地在脖子上摸索,却只能摸到坚硬冰凉的颈环。
这次他没能站稳,又是一阵摇晃。他双膝一软,突兀地侧摔在地,身体砸进血泊里,几滴溅起的血液似乎渗进了他的眼角,烧起一片刺痛。
他突然在血泊里看到了什么,一瞬间神智清明不少。他颤抖地伸手,朝那已经被浸透了的布料样东西探去。
那是他的围巾,是覃栎给他做的,一直围在他的脖子上的——
覃禧愣住了。
空气皆停滞下来,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太阳——刺眼——热——
围巾。
为什么会是围巾,为什么会戴着围巾。
他怔怔地看着那堆破布,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慢慢地,他蜷缩起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起来了。
覃禧将整个身体蜷成一团,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之间,双手缩在胸膛与大腿之间狭小的空隙中,他就在这样的黑暗中缓缓深呼吸。
他心念一动,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小刀。
覃禧翻转手腕,刀刃藏在手心里,精准而深深地被他自己扎进心脏。
“嗬——”
覃禧倒吸一口气,全身酸痛地醒了过来,茫然地在夜风中打了个寒颤。
他头痛欲裂,醒来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的,只有边边角角里偶尔跳出几块碎片,却并不能让他真正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覃栎——你想杀死所有人吗——”
什么?覃栎?覃栎不是昏迷了——这个声音,是潜局?
覃禧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最近他感到眩晕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几乎要像晕车一样被晃吐了。
他抬头循着潜君之的声音找去,事实上,那并不难。
因为正在跟潜君之战斗的那个——那个身体,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僵立原地,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夏天的午后。
覃栎——或者说覃栎的身体,正被巨大的,只有一半的张牙舞爪的黑影控制着,在巨大的聚光灯下几乎是自杀式地袭向潜君之。
潜君之——潜君之没有放出[暴君],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然后——
覃禧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潜君之确实——目标明确地,沉静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他们对上了视线。
第15章
“潜局,我们在这边发现了聚光灯!”
潜君之的手刚按在传呼机上,对面便已接通了频道连声呼喊。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祝昇,撞进对方平静的眼底。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潜君之猛地甩过头,大步离开被水箱遮挡的下风处,“打开手机闪光灯。”
话音未落,潜君之便在十几米外看到两点光点。一阵暖意靠近他的身侧,他忍了半边的鸡皮疙瘩克制住自己不要反射性一手肘打过去。
“你过去吧,我来看着覃禧。”
潜君之微微往外挪了半步,与祝昇拉开距离,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淡,“在我开灯后,加强覃禧的气息,等[蛛网]注意到后,立刻把气息消除,”他顿了顿,“别跟我说你做不到。”
祝昇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询问潜君之这么要求的用意,只是微微侧头盯着潜君之的颈环,“我得先说好,以[蛛网]的特殊性,就算消除覃禧的气息,也不能保证它找不到覃禧。”
“没关系,只需要它那一瞬间的走神与本能,哪怕只是一瞬就好,”他最后睨了祝昇一眼,向上拉了拉领子挡住祝昇的视线,“我会让它没心思再来寻找覃禧的。”
潜君之离开后,祝昇走回覃禧身边,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最后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按在覃禧一侧的太阳穴上。丝缕黑雾自他的指尖顺着那一小块皮肤接触的位置,一点点钻紧覃禧的皮肤下。
祝昇盯着自己的指尖,喃喃道:“这可是额外附赠的服务……回去之后总该收点报酬了吧……”
随着他的动作,覃禧眼皮下的眼球颤动起来,似是陷入了什么不甚安稳的梦境,又似是将要醒来,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
潜君之找到何所思与齐四闲所在位置时,两人正捣鼓着那盏会放在夜间开放的球场旁的大灯。
“打不开吗?”潜君之靠近过去。
何所思抬头回答道:“不,倒是能打开,指示灯是亮着的,但朝向调整不了。”
“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突兀地安着一盏灯啊?”齐四闲摸着灯杆疑惑道。
潜君之绕着底座转了一圈,最后在贴近地面的位置摸到一条不起眼缝,他大概触摸着判断了一下,拿出自己的身份卡,尝试插进去。
齐四闲摸着的灯杆部位突然闪过一片荧光回路,黯淡下去的同时,三人皆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咔哒”声。
潜君之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盏灯真与身份卡有关。但时间紧急,他压下那一丝惊讶,做出意料之内的表情面对何所思与齐四闲,“西南方向靠近后山的位置,”他念出根据数据组发来的定位转化而成的方向,“不需要太精准,能让它意识到我们能发现它就行。”
“可……之后我们要怎么做?”何所思与齐四闲一同按照潜君之指的方位转动灯柱,犹疑地问道。
潜君之一手扶着灯柱微调,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你的血刃没法一次性割断连接茧的蛛丝,又和它战斗过一次,它对你可能会有更高的警惕,我需要你去与我相对的位置封堵它可能的逃跑方向。”
何所思点点头,下一秒意识到潜君之没有看这边,便出声应答:“明白。”
调好了灯柱,潜君之看向齐四闲,“我侵蚀覃禧身上的蛛丝时你在现场,你觉得[饕餮]能对付那些层叠或是多股拧成的蛛丝吗?”
齐四闲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道:“茧的话不行,但如果是连接处,全力咬下去的话也许可以……但那样茧不就掉下去了吗?”
潜君之先示意何所思拉开距离,又转回头面对齐四闲,“咬断后含在嘴里就行。”
“……啊?”齐四闲愣了。
“控制[饕餮]不要往里吞。[饕餮]的杀伤力还不足以那么快溶解掉茧,带着他们去原位置找祝昇,消除气息之后藏起来,你的任务就暂时完成了。”
“可……可我不确定,只是也许可以——”
潜君之微微歪了歪头,语气怪异地打断齐四闲,“子弹飞到你眼前时,你只会想着自己‘也许可以’躲开吗?”
齐四闲干咽了咽。
“不需要你的犹豫不决,这是你必须做到的事情。”潜君之偏偏头,“自己找个地方藏着,看准时机就上。”
潜君之看着齐四闲藏好,盯住那个方向,一手按开了开关。
“咔”
大灯射出的强光立马将方向上大片蛛网照亮,连带着的,是一片蛛网下垂落的数十个茧。
要来了。潜君之目光一凛。
蛛网上方,一个漆黑的影子猛地震颤,好像嗅闻到什么气味的猎犬支棱起身子,高高地探出临时巢穴,迷茫地搜寻着什么。
然而下一秒,[蛛网]突然发出尖锐的,只有囚室才听得到的鸣叫,与前不久覃禧从它身边被夺走时的声音如出一辙。
它愤怒地摇晃着身躯,顺着灯光的来源自然而然锁定到了潜君之身上。
潜君之没有动,只是周身不知何时围绕了浓重的黑雾,抬起的手正从某个方向收回。
[蛛网]霎时明白过来潜君之做了什么,出离憎恨地拖着人茧狂啸着冲潜君之而去,失控的力量在它的周身生出远远超出记录极限的蛛丝尖刺,简直就像一张极刑会用到的刺网,朝潜君之网罗而去。
就在它与茧都离开蛛网,腾在空中的那一刹那,一个不输于[蛛网]体型大小的身影从灯光的死角冲出来,自侧面撞向[蛛网]拖在尾部的数十枚人茧,张开夸张至极的大口,一口便将所有人茧囫囵吞进嘴里!
能量来源被强行断开的脱力感让[蛛网]减缓了冲力,尖刺网瞬间便消散了三分之一。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后,那个吞掉自己的能量补给的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蛛网]喘着粗气,连尖叫声都嘶哑许多,停顿几秒后,它的身上突然爆发出猛烈的黑雾,身形一闪,便要往那张巨大蛛网的深处逃窜,显然是想及时止损直接发动蛛网了。
潜君之见状大喊:“何所思!”
血液凝结而成的墙壁从地面迅速窜至[蛛网]面前,巧妙地挡住了[蛛网]的去路。
[蛛网]几乎撞上墙壁,下意识地想要凝结出蛛丝试图打破,前几分钟与这些血液对战的画面却冲进它的战斗本能里,硬生生改写了它的行动逻辑。
——不,不行,这东西很硬,不行——
[蛛网]焦躁地慌不择路往地上黏了一根蛛丝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后知后觉意识到危险时,它又慌忙地想要收回。
——不能这样,对面能杀死我的蛛丝——
对面?
它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刚才起只是喊了一声的潜君之身上。
——对了,对了,就是他——就是他,只要把他杀了——
[蛛网]的黑雾不规则地涌动着,时不时某一角爆出一丛血色的雾气,不知那是从[蛛网]身上还是从它的本体——覃栎身上爆开的。
潜君之的眸色渐深——[蛛网]要暴走了。
他正准备取下左手的拘缚环,传呼机这时却突然响了起来。
那一秒潜君之思绪万千,当[蛛网]扭曲着再次冲向他时,他做下了一个赌注。
赌传呼机在此时不恰当地响起,势必意味着什么突发的,并不是需要他解决,而是——在提醒他什么的事情发生了。
他慢慢握紧右拳,黑雾缓缓散开,人类的躯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狂暴的[蛛网]前方,同时大喊道:“覃栎——你想杀死所有人吗——”
当他喊完,顿了几秒,黑雾几乎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却微微侧头,看向水箱的方向。
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那里站起来。那边隐在黑暗之中,潜君之其实并不能看清人影的全貌。
但他确信,那个人影一定正看向这边。
潜君之沉静地让自己的目光在那个方向停留,右手缓缓松开。
他等待着什么。
“住手!”
随着覃禧的声音响起,潜君之眼睁睁看着[蛛网]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扯了一下,侧翻着狼狈地摔在天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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