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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指挥使,七殿下要找猎宫旧人,找到了。”
冷飕飕的寒风窜进帐篷里。
一道亮光照在地面,凌卓抬起眉头。
他趴在这个漏风帐篷的床板,后背包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恐怕伤口感染,凌卓没盖多厚。
廷杖可不是什么能轻易捱过的东西。
几十廷杖,差点儿去了凌卓这条性命,如今他只是稍微动了几下,额前就有豆大的汗珠渗出。
凌卓咬着牙关:“带他们进来!”
进来的是战战兢兢的两个老太监。
头发花白,脸色发白。
多年风霜磋磨,使得这两个太监,像两截老朽得就要腐烂的朽木。
两个太监麻木地跪下,面色乞求,嗓音沙哑地说:“我等……对云中郡王身世,什么都不知道。”
便有一把绣春刀刀光划过!
地上多了片蜿蜒的血,两个老太监,其中右边那个,竟然连哀鸣都没有发出一声,四肢抽搐地躺在破帐篷的地面,喉管发出痛苦的嘶鸣!
“格……格拉……”
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活着的那个太监,完全失去人色。
他再也没有求饶也没有拖延,在生与死的考验之前,他意识到唯有配合,方才能够顺利地活下去。
“老奴……老奴知道!”
“老奴知陛下在猎宫幸了江氏,萧烬安乃是叔嫂□□产下的孽种!”
“他的出生,不仁不义,自然不配主宰天下,成为我大虞未来的皇帝!”
老太监嗓音沙哑,吓得几乎昏厥。
凌卓眼睛里闪出锦衣卫独有的杀意。
接着,他听完。
于是那种杀意变成了满意。
凌卓觉得自己虽然上了贼船,但也许还没山穷水尽,也许通向坦途光明。
早些日子那会儿,萧明彻风头正盛,暗中结交朝中不少的武官引为党羽。
凌卓误以为萧明彻肯定是太子。
他跟萧明彻私下里往来甚密。
可谁知萧明彻失势……
萧烬安又跟他成了平级!
萧烬安不是好相与的人物,此人将自己老底摸得清清楚楚,把他当仇敌。
老皇帝怀疑他有异心。
如今凌卓知道自己的情况。
跟现任皇帝、未来太子热门人选都没搞好关系,随时可能被踹出权力核心,凌卓不甘心。
想要破局翻盘,唯有让七皇子上位!
萧烬安的身世,是他们打击萧烬安最有力的筹码。
行宫远离皇宫。
老皇帝年轻时,曾来皇宫行猎,江川月也在内眷随驾队伍。
猎宫的宫人距离老皇帝最近,行猎过后还不回上京,所以肯定有谁能窥见一鳞半爪。
果然在他们竭力搜寻之下,找到了。
眼看着那老太监磕头如捣蒜,凌卓浮起股强烈的快感,仿佛看到臣服着的那个,是萧烬安。他嘴角上扬。
凌卓道:“押下去。好生藏起来。”
锦衣卫领命将人带下去。
照进帐篷那缕阳光,从明变得幽暗。
帐子全暗下去。
凌卓把眼睛投向最阴暗处。
勾起的嘴角,泛起压不住的残忍得意,凌卓期待七皇子明日先以龙船扬威,然后他再暗中散播萧烬安的身世丑闻,必能将他死死踩在脚底……
第153章
秋猎的第三日。
上午, 张贴在猎场的大红纸,上面的名次又更换了一轮。
上午依然有宗室子出猎, 为了在下午积分正式结算,秋猎闭幕以前,名次能够更好看一点。
上午白照影途径榜单时,榜单之下,围着不少看榜的皇亲贵胄。
众人围着榜单窃窃私语:
“谁能想到那位居中,那位垫底。”
“这两个向来不对付!”
“谁知道这回独占鳌头另有其人?”
“该争得不争, 争不过的却赢了,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啊。”
“……”
人头攒动,白照影远远往红榜望去。
他很低调, 所以只是扫一眼名次,没往跟前挤。
他听不懂榜下围观人群窃窃私语。
这一位、那一位,他不知道对应谁是谁。
不过当他看到小九的排名,没被攒动的人头挡住,名次居中时, 白照影小有欣慰。
看来小九没白接受来自锦衣卫的训练, 今年不会被人取笑了。
至于萧烬安, 名次不上不下, 因为他中途被老皇帝调走研究战船,能够凭第一天上午打猎留下的老底, 维持排名到这种程度, 大魔王已经是个人才了。
目光扫到萧明彻这个名字时, 白照影瞳孔收缩,抿紧嘴唇。
萧明彻果然是最后一名。
他为何这样做,原因不明。
白照影站得跟红榜有些距离, 再度在脑子里面过了过,最后眉头微皱。
他仍然想不清楚,萧明彻这样做,是什么理由?
因为站得稍久,引来成安殷切问道:“王妃哪里没看真切,可需要属下过去打问?”
“不用了。”白照影摇摇头。
出门应当谨言慎行。
他因为冒失差点儿死在明武殿,不要节外生枝。
白照影像是只小狐狸,遇到猎物之前潜行,他难得的警惕稳重,拢了拢自己已经被裹得厚厚的衣服:“我们走吧。”
倏然间,他听见阵急促的銮铃。
铃声过后,在他跟前掠过一道羽箭!
箭矢的破空声使成安以为还有刺客,吓得连忙将箭支拦住,成安的手握住箭杆,发现那羽箭外面包裹着夺目的金漆。
成安微微凝目。
沿着箭支原本飞往的方向,成安回头,见到只游荡在猎场外面的野鹿,野鹿收到惊吓这会儿早跑了。
成安略松了口气:“王妃可有受到惊吓?”
成安将箭杆递过去。
白照影接过箭杆,那层夸张的金漆带着刺鼻的气味,正常人,谁会把羽箭涂成这样?
就有不正常的……
白照影想到那把装饰到几乎让他以为附魔了的猎弓,眉眼微蹙时,有个满身锦衣,戴紫金冠的吊梢眼男人,策马来到他的跟前。
马是好马,马跑得很快,马儿到白照影跟前,主人方才提缰绳,故而马蹄高高抬起。
掀起马尾气,好大的尘土!
白照影不太开心,皱眉看着这个骑马的人。
可他天生长着双桃花眼,眼睛水濛濛的,面相攻击性很弱,不满表现得也像委屈。
引得三皇子笑道:“我苦练三年,遍访名师,这才能够射艺大成,我现在人与弓都融于一体,哪怕出来猎场还是手痒,吓着弟媳了,弟媳莫怪。”
“……”
他是三皇子。
好像一直努力刷存在感,可白照影甚至不知晓此人全名叫什么。
白照影不想惹麻烦,没说话,低头行了个礼,因为对方比他夫君岁数大。
他态度谦逊,三皇子笑意更浓。
三皇子在马背仔仔细细打量了番白照影,衣着花哨,他眼神轻视,觉得王妃弟媳不言不语,很是顺从。
三皇子提起更大的嗓门:“堂弟这次行猎只打中十几只野物,尚且不如为兄零头多!自古温柔乡磋磨英雄胆,堂弟的表现,可是让人瞠目结舌。”
看榜的人们投来几道视线。
白照影轻轻吸了口气。
他一抬眼,就被三皇子猎弓缀着的宝石晃得刺痛,偏开视线。
他忍了忍,想到萧烬安对三皇子的评价,他没说话,拉起成美和成安要走。
因为表现得更像是个幽居内宅、无甚主意的宠妃,引来三皇子捉弄白照影的胆气更足。
为了落萧烬安的面子,三皇子清清嗓子,周围驻足的人变多,视线于是更稠密了。
三皇子启唇:“弟媳。”
白照影无辜地接茬:“兄长,我觉得弓上嵌着的鸽子血,是假的。”
“……”
来言去语一拼凑,不得了了!
刚凑上来看热闹的皇族男女,接着发起阵阵压低了的嗤笑。
三皇子母族寒微,故而最爱显眼,奈何家底并不丰厚,这是宗室里心照不宣的内情。
无论宝石是真是假,三皇子被人当众揭短,就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人人都会顺溜地联系他的经济状况,把他使用赝品的行为坐实了。
三皇子提起缰绳的手,手背青筋毕显:“你——”
他喉咙哽着块石头,脸涨得通红,忽然发现自己怎么解释,也都是越描越黑。
方才吸引来的视线,现在全都注视着自己,三皇子只觉浑身滚烫,狠狠抽了马鞭子,纵马匆忙地去了。
“驾!!!”
***
嗡——
猎场席卷过一阵带着沉闷回音的牛角号声。
号角响罢,原本还分散在各处的大虞朝宗室成员,纷纷如同接到召唤,不约而同地奔向观猎平台。
三皇子那段小插曲,并没能影响白照影的心情。
只是他有点担心,萧烬安过后会不会再去找三皇子算账。
老七小九是他弟弟,教训一顿,担不了道义方面的责任,三皇子却是大魔王的堂哥。
他不怕大魔王吃亏,他唯恐大魔王被人诟病。
白照影收拢了自己,愿意事事维护萧烬安的小小心思,他跟随皇族众宗亲,一并走向观猎平台,在内眷席位入座。
这是秋猎结束,宣布结算积分,论功行赏的号角。
该流程在现代叫闭幕典礼。
猎苑连下了几天的雪,天气到现在方才放晴。
恰有一抹阳光,斜穿过观猎台御座上方的明黄华盖,照在老皇帝的身上,将敬贤帝的龙袍,映衬得宛如正在发着光。乍看上去,威仪万丈。
白照影随大溜先给皇帝行过礼。
他悄悄打量敬贤帝,发现持伞宫人们,已经将投到御座的那缕阳光给挡住了。老皇帝皱着眉眼,胸口起伏着。
他已虚弱至此,见不得强光。
白照影曾经深有同感,他收起视线,改在锦衣卫队伍里找夫君,坏蛋夫君在哪儿呢?
“朕……登基二十余年以来。亲至大兴猎苑狩猎,不下十次,所获猎物,有狼、虎、豹,也有山鸡野鹿这些小物,林林总总百余只。”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朝野即使无战事,也应当存有尚武之心,解甲归田,马放南山,居安而不思危,乃不可为之举,大虞宗室子孙代代谨记!”
坏蛋夫君目光瞟向了远处。
有研究说,人在走神时眼睛会往右上方瞟。
老皇帝的闭幕演讲,夫君想必也很不爱听,正在思绪放空。
白照影刚巧与萧烬安成为同时走神的两个,视线缓缓交汇,他没想打扰萧烬安办公。
可萧烬安确实已经看见自己,涣散的眸光又如星火重聚般点亮,亮得很温柔。
白照影很快地朝他皱皱小鼻子。
——夫君好呀!
——夫君工作辛苦啦!
唔,应该没人看到吧?
小动作刚刚做完,白照影眼珠子转转,警惕地审视四周。
发现谁也没捕捉到,云中郡王夫妇刚才的隔空交流,他有点小得意,眨了眨眼睛。
“……可有些人令朕失望!”
什么意思???
白照影又被老皇帝吓到,扎实地打了串激灵。
还以为自己溜号,引得老皇帝公开点名,白照影心脏砰砰乱跳,暗道自己得意忘形。
幸而老皇帝视线根本就没分给自己,白照影小心翼翼地抚胸口,没敢调皮地吐舌头。
谁知老皇帝火气全都指向了萧明彻。
“老七!”
“朕准你从清心寺回京,你却无半分长进!”
“你堂堂皇子在帐篷里扎根,昼夜足不出户,行猎毫无所得,朕曾以你为宗室表率,如此行为,简直是大虞男儿的耻辱,丢尽了皇族颜面!”
猎场名次刚公布,老皇帝很震怒。
因为萧明彻垫底,所以显不出夫君这回名次仅仅居中。
白照影暗自摩拳擦掌,心中嚷着活该,只觉得这个倒数第一来得好,丝毫不同情。
此时猎场夺魁的三皇子落井下石,三皇子拿出皇兄的身份,教训萧明彻。
使得白照影觉得,就连刚才还不太友好的三皇子,如今也有几分可爱,暂时是朋友。
只教训他有什么意思?
要狠狠地罚才好!
白照影转动着眼珠子,视线扫过宗室子那边的席位,目光堪堪对上小九。
萧明钰立马坐好。
萧明钰常年遭受七皇子压迫,好容易扬眉吐气一次,怯生生地举手,面朝老皇帝小声补充了句:“孩儿专心打猎,这回多猎物比以往都多,请父皇保重龙体,父皇息怒!”
萧明钰误打误撞,火上浇了一把滚油。
倭寇贼首松浦春繁,留给大虞朝廷的讽刺,核心意思就是皇帝老迈,皇子不堪大用。
老皇帝有意证明自己跟皇室,结果七皇子就给他挂了个零!
老皇帝气得脸孔都变了色!
敬贤帝哆嗦着手指,颤巍巍指向观猎台下,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给朕滚……滚,滚回清心寺,朕不准你再出来,朕让你继续去寺中反省,你现在就走……”
那个走字话毕,几乎耗尽老皇帝的力气。
观猎场匍匐一片,唯独萧明彻站着,气氛压至最低点。
可是萧明彻仍没有请罪,也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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