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彻惨呼失声。
察觉到被萧烬安攻击,萧明彻满脸愤怒,趴在地上,整张脸瞬间涨红。
想来他堂堂敬贤帝爱子,天潢贵胄,也是行过冠礼的成年男子,怎得让萧烬安如十年前那般,说动手就动手?
萧明彻正欲反击,痛斥萧烬安不讲道理。
偏偏萧烬安这个疯子,如今逻辑格外清楚,嗓音渗冷:
“千灯楼光照充足,你是正面见过他的。”
“老七,你明知道,他是你堂嫂。”
萧明彻心思完全被戳破,倏然间身体僵硬一瞬,像是正面被人扯开了遮羞布,暴露出他那难以为外人道的念头,完全理屈词穷。
萧烬安在千灯映照下磨了磨牙。
紧接着,又是一拳砸下!
***
“护驾!护驾,七殿下和世子爷打起来了……”
“快快!快把他们分开!”
“来人啊。”
喊人来的那个,自然不会是白照影。
自从开打的那刻起,白照影就被萧烬安远远丢出战圈,他既不敢声张,更没本事阻拦。
白照影满心慌乱,眼睁睁地看着萧烬安,痛揍了本书男主。
并且萧烬安不仅打,还是打着自己的名义,针对七皇子刚才对他那场冒犯,狠狠教训他。
这下白照影可能永远也脱不清楚这场干系,要被主角攻记恨一辈子,白照影想起自己后半辈子就惶恐不已。
在那惶恐之外,有细微的快意,刚才他差点儿被碰嫌脏那会,确实盼望着有谁能替自己出头。
白照影心情复杂地望着这场架。
萧明彻本身就失了先手,哪怕之后仗着怀有武功想翻盘,依旧被萧烬安狠狠地摁在地上。
萧烬安在他左颊和下巴各打一拳,萧明彻脸上开花。
惨叫声音越来越大,萧明彻终于被打得失去了风度。
千灯楼附近,萧明彻安排的那些负责给自己望风的小太监,见到自己主子被打惨,呼救的声音更大了,盼望守夜的禁军能快些赶到。
但其实也是自作自受,萧明彻私会佳人之前,早早安排人把这片区域内的太监宫女侍卫,统统支走,帮手不可能这么早就来。而萧明彻已经快被萧烬安打废了。
可能两人之间的恩怨,根本就不止这几桩。
萧明彻肚子上又挨了一拳,感觉不能善了,知道萧烬安这也是对他们少时到现在,重重矛盾的报复,既然打不过,自是什么话诛心就把什么话往外说。
自以为言语就能像刀子,萧明彻把他听到的那些传闻抖搂出来,字句都往萧烬安身上捅:
“——萧烬安,你娘不守妇道才生了你,你霸占着隋王世子的位置,还来参加端午宴,是还动了什么妄念?”
“我劝你趁早熄了这份心思,你满身的血都是脏的,你根本就不配在这世上苟活,我要是你,我就现在去投金水河!”
“萧烬安,你这个孽种,孽种……”
萧明彻的嗓音本来就辨识度很高,穿透力也很强。
而这几句话更是爆出猛料,令人想不听清楚都不行。
此时白照影忽然想起许氏所说的那声“孽种”,心思逐渐了然:
世子殿下,他,不是隋王的亲生儿子吗?难道这就是隋王府,阖府对萧烬安苛待的缘故?以前他认为老王妃必定是个很端庄的女人,老王妃为何如此?
白照影满心惶恐地琢磨,疑团重重,越想越想不明白,只觉得背后还有隐情。
打斗声依然不止。
萧烬安那边听到萧明彻这番胡话,早已经动了真怒,眼前闪过抹凛冽的杀意。
这时,守夜的禁军终于来了,隆庆殿宗亲贵胄闻声赶到,丽妃听说自己的儿子挨打,跪求皇帝做主,于是才刚歇下的敬贤帝被一架肩舆抬过来……
敬贤帝远远命令道:“住手。”
第34章
闹到皇帝出动, 小事又变成大事。
萧明彻太过乖觉,眼见人围得越来越多, 他把那些诛心的话,全都咽进肚子里,急转弯变成了另一种喊叫的话术。
“堂哥发疯打人了!堂哥发疯打人了……”
七皇子动作圆融,看得白照影心惊肉跳,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而围观的宗亲贵胄们,听见发疯两字, 脸上皆露出了见怪不怪的神色。
随着皇帝更加接近,所有人面对着敬贤帝的肩舆跪倒,白照影跟着行礼,只见千灯楼前, 万千盏宫灯映照出无数反射着缎光的背影。锦绣生辉。
敬贤帝命令禁军:“分开他们。”嗓音透着股疲惫。
然后守夜禁军将皇子跟世子分开,不过萧烬安到底是凭实力在锦衣卫站住脚的,哪有那么容易拦阻。禁军只敢以身体做肉盾,不敢伤害贵胄,费了好大力气。
敬贤帝淡声道:“都起来, 抬朕进楼。”
千灯楼外, 是千盏华灯。
楼里是处燕居休憩的场所, 隆庆殿时常举办国宴, 老皇帝身体吃不消应付外宾那么久,故而偶尔会在千灯楼稍作调整, 方才继续招待使者。
千灯楼内也有艾草苦味。
打架的两人被先带进去, 丢到皇帝座前。
两个人都跪着, 但一个敷衍,另一个顺从。
白照影跟随众宗亲一同进楼,只敢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他默然打量每个人的脸色,觉得今晚这事儿,居然转了方向。
——他明明亲眼见证是萧烬安出手教训流氓,但好像现在,根本没人站在萧烬安那头。
他已经听见隐隐有人声议论,隋王府世子,果然出现到哪儿,哪里就会有灾祸。
萧明彻这盆脏水,把萧烬安给浇了个透。
令白照影联想到声望楼那回,明明是萧烬安抓获刺客,竟传成萧烬安,跟刺客还有瓜葛。
白照影轻吸了口气。
许多传言在萧烬安身上蒙了层雾,萧烬安的形象变得越发难以捉摸,而今晚这件事,好像更是难以收场了。
白照影藏在千灯楼的阴影里。
他隔着好几层人墙看萧烬安,恰看见室内的灯光,照在萧烬安因为动武而变得凌乱的额发,碎发让萧烬安额前投落了片阴影,阴郁了他的眼睛。
白照影突然一阵黯然。
跪着的萧烬安什么话都不解释,倒像是饶有兴味地,听那些压低了的议论声。就冲他那副样子,实在引不起什么同情。
白照影不知为何咬了咬牙。
而同样跪着的萧明彻却辩解不停:“父皇,母妃,孩儿今天真不知怎么招惹到堂兄,我就在附近观灯,堂兄出手就打,我也不敢还手,好疼。”萧明彻似乎已经疼得当真浑身抽搐。
母子连心,再加上七皇子演技过人,故意隐去部分真相,萧明彻的母妃心肝都要碎了。
丽妃胸前的璎珞圈子闪了闪,跪下来时窸窣作响,在皇帝脚边突然哭成个泪人:“皇上,臣妾虽知晓男子血气正盛的年纪,打两架不妨事,可是世子对彻儿行凶,不是一回两回了!”
丽妃越说越气,回想起十年前他俩打得第一场架,也是在众人皆在的大宴,那些个满地滚落的狮子头还历历在目,丽妃恨得牙根痒痒。
她连珠炮似的控诉:
“总不能彻儿性子好,就总让彻儿受欺负。都是加了冠成了年的爷们,今日这事传出去,知道的是我们彻儿尊敬兄长不敢动手,不知道的,还真就把我们当成怂包软蛋了……”
这话说到了所有当娘的心坎里。
今晚参与端午庆典的命妇们,哪个不认为自家孩子最善良最天真呢?
一时间,人群纷纷点头。
而丽妃更像是找到援手,眼泪簌簌落下两行:“求皇上给我们母子做主。”
丽妃的哭声使千灯楼空气都像在颤动,令人耳膜发疼。
有娘疼和没娘疼的区别,顷刻间,对比天差地别。
即使是跪着,萧明彻那端也开始有太医、宫女等人,为他整理衣服诊断伤情,很是忙碌。
另有不明情状的皇室长辈,看见萧明彻挂彩,未免动了恻隐心肠,觉得挨打的必定是占理那方。更何况萧明彻母亲得宠,本人乃是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皇子,关切他的人纷纷问候。
配合上丽妃嘤嘤不绝的哭泣,仿佛不用审,就已经知道谁对谁错。
而这边的热闹更衬得萧烬安旁边冷清,那股阴郁感,割裂了他和整座灯火辉煌的千灯楼。
白照影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在人群里,有点儿藏不住,脚底板像针扎似的。
他喉咙发哽,萧烬安这趟出隆庆殿,为他解围是真的,痛打了冒犯他的七皇子也是真的。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无论是故意气人,或者随性为之,不能因为萧烬安性格古怪,白照影就视而不见,不领这份情。
情他领了。
白照影略微倾身,从人群里探出头。
见到萧明彻更加如同被众星捧月,白照影越发不忿,他像条鱼似的,不着痕迹滑溜溜地,并排跪在萧烬安的身侧。
因为个头小,跟那端声势浩大的人群比起来,白照影只能给萧烬安,添上个小小的砝码。
于是就这样子,穿着世子尊贵礼服,跪着也显高大的萧烬安,旁边倏然多了个穿配套衣服的世子妃白照影。白照影加入队伍。
他没有发现的是,就在他跪下的那刻,萧烬安身体僵硬,眉头有一瞬间在跳动。
他在明面瞧见的则是,萧烬安眼角余光乜斜自己,觉得没意思地轻哼了声。
可能认为有没有帮手都无所谓。
然而一码归一码,萧烬安这回没做错。
如果明明做对了事,还让萧烬安受到责罚,那白照影这个知情者,会永远背负心理包袱。
既然心里已经有了偏袒,白照影就不能只陪萧烬安罚跪,他必须再为萧烬安做些什么。
那,做些什么呢?
白照影余光扫视一遍萧烬安:
没受伤,不用擦药。
衣服略有褶皱,他刚才自己已经拉平。
……怎么看怎么像打赢了的样子,大魔王手上不吃亏。
而白照影就只能尽量发挥,目光落到萧烬安的侧脸,望见他那几缕从纱冠漏下的碎发。
那些碎发遮住部分视线,使萧烬安显得颓靡。至少从头发上看,能显示出我们打过架了。
白照影给自己壮了壮胆,于是接近萧烬安,凑过去一点点把萧烬安的纱冠轻轻掀起,要给萧烬安整理鬓边的乱发,他要将他垂落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掖进发冠。
他伸手时,萧烬安欲往后躲。
躲得幅度太小,还是被白照影摸到,萧烬安又突然不动了。
萧烬安眉梢在微弱地轻颤。
白照影控制力度,尽量不让对方产生不适感。
前世并不怎么做这些照顾人的服务,说实话,白照影挺笨手笨脚的,就整理整理头发,塞进去一绺,掉出来另一绺,所以他前前后后,几乎花耗掉小半盏茶的时间。
这才勉强把世子殿下打理好,萧烬安眼眸里的光线微闪,像只不太喜欢被梳毛的大型犬,眉目虽然明显明朗了许多,气息却变得很粗重了。
萧烬安长长地呼吸了几口。
那热息,喷吐在白照影腕底内侧。
痒。
烫得白照影忍不住,暗暗打了个激灵,指骨缩紧。
白照影赶紧罢手,却已经是耳根红热,对萧烬安看都不敢再看,连忙把能做的全做完,让他们这边显得也有苦衷。
他没有注视萧烬安。
但低声问道:“夫君你疼不疼?”
他希望萧烬安也能跟七皇子一样卖个惨,那也许今天处理这件事时,就会像对待小孩儿打架,各自批评几句,然后被老皇帝统统撵回府。
白照影想回府了。
其实皇宫也没那么好玩,自己不过是来观光一晚,就已经几次三番遇到不测。
皇宫的危险程度似乎比萧烬安还要高,竟让他鬼使神差地和大魔王跪在一起,今晚并肩作战了。
跪着的时候方才设身处地地发现,萧烬安这视角,所有人都离他很远。
白照影略呆了呆,左右一片空旷,他甚至都能够数清楚,他们周围空了四五块大型地砖。
对比被众人环绕的七皇子,这边……实在是冷冷清清的。
只有他们两个。
白照影心像被根针刺中。
他有点不敢想象,若今天没跪在这里,那是不是萧烬安旁边,就完全连个活人都没有了?
……以前也有好多次这样的时刻吧?
也许世子殿下真不在乎。
但,与所有人为敌的感觉,真有如此好受?
白照影并不清楚,萧烬安的真实想法,因为对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总是厌烦与嫌弃,也没有其他态度。
也许世子殿下,真是天生桀骜,冷心冷情?
又也许,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世子这么多年,是因为孤立无援,所以必须装模作样地死撑?
他其实也想试一试萧烬安。
不能总让萧烬安捉弄自己。
白照影此刻故意对萧烬安道:“夫君,不要担心,回去我给你上药,一会儿就不疼了,我会陪你的。”
他就要用这种酸麻了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探探萧烬安壳子里,到底装的是人还是鬼。
结果萧烬安眼也不眨,平静地冒出句鬼话:“爱妃,确实疼,我打得手疼。”
心头酝酿的所有怜悯都喂了狗!
白照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
反正好歹顶着个世子头衔,就算打了皇子,处罚至重也要不了萧烬安的命。
白照影越想心里越堵得慌,进气出气都不顺了,他表情目之可见地垮下来,却在这时……
看见了萧烬安鼻尖耸动。
他在笑,分明表情更为倨傲。
可是下唇微翕,喉结轻颤,似是哽了哽。
白照影因为这个细节,倏然红透了眼眶,刹那间差点两行泪掉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白照影将泪意咽回去。
原来大魔王不完全是个大魔王,他只是,总要做出满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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