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能跟少爷同吃,已经觉得三生有幸,茸茸不敢僭越与少爷同席,站着吃。
白照影拗不过只能随她去。
“为什么这饼香而不腻?”
侍从垂目:“禀世子妃,这是木犀花饼。每年木犀花开放时,宫中设有拣花使者若干名,收集上来新鲜花瓣分发至各府。糕饼不添香料,全凭本味沁人心脾。”
唔,无污染无科技狠活。
光是拣花使者这四字祭出,何其风雅,穿越这趟不亏。
——当然,前提是继续抱稳萧烬安这条大腿。
……
早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
早饭罢,侍从撤去餐具离开,每个人都捧着一摞精致的小碟子。
白照影用丝帕擦擦嘴,丢下帕子起身,出世子院:去考察工作环境。不用走的,用跑的。
他前世没跑过。
茸茸在后面紧跟:“少爷,您刚吃完饭,要等食物在腹中消化片刻,少——”
鬼才会乖乖听话。
此时春末夏初,百般红紫斗芳菲,白照影拥抱日光,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仿佛一只拍动翅膀随时能飞走的蝴蝶。
这隋王府占地规模宏大。
亭台轩榭、湖泊假山,应有尽有。听说甚至还有马场道场,除非站在院墙附近,否则放眼望不到边。
白照影欣赏园林景色,左一眼,右一眼,怎么也看不够。
他睁圆了桃花眼,放眼看湖,湖与岸之间的石子路上,恰有队水鸭子步行而过,鸭妈妈走路摇头摆尾打头阵,后面跟着好几只刚长出绒毛的小黄鸭。
白照影不看船了,低头改看小鸭子,蹲在鸭群旁边检阅部队,手指尖戳戳小黄鸭的羽尾。
“太可爱了。”
上辈子也没有养过小动物。别人是怕小动物死了,饲主饱受离别之苦,白照影是正相反,他怕他哪天完蛋,小动物失去主人难过。
每只路过的小鸭子他都要友好地轻轻戳一戳。
茸茸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
可是这般悠闲的情致,却被一声粗嘎的大叫打断,河岸冲上来只两三尺高的大鹅!
大鹅上去就叨小鸭的屁股,小鸭被吓得惊慌失措,鸭妈妈回头救援,却根本不是鹅的对手,眼看就要落败。
白照影不许它恃强凌弱。起身果断挡住大鹅,张开衣袖庇护,鸭妈妈带儿女快速通行。
大鹅愤而大叫,叨白照影的袖子,羽毛乱飘,白照影一通乱躲,冲着大鹅做出个跨越物种的鬼脸:“略略略——”
“嘎嘎嘎!!!”
茸茸从来没见过这阵势,突然惊道:“少爷,那边来了一群鹅!”
白照影大惊:“你还带叫帮手的???”
单挑变群架,大鹅呼朋引伴,群鹅振翅纷纷扑去。
吓得白照影往湖畔逃跑,慌不择路钻进湖边游船,茸茸跳上船板,将拴船的绳索勇敢地解开,船桨猛戳岸边,船进水漂流。两人躲进船舱里。
群鹅再战无益,悻悻离去骂声不绝。
白照影顺水漂远了才敢钻出船篷向鹅群挑衅,但没看见假山后面有块凸起的叠石,撞在后脑勺疼得嘴角猛颤,乐极生悲大哭。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少爷!”
“好痛啊。”
***
世子院飞仙亭,是整个王府最高的地段。
萧烬安端起茶杯,目光看似俯瞰全景,但白照影闹出这么大动静,萧烬安在远处怎能不注意?
——保护小鸭,和鹅打架,被鹅追杀……
喜怒哀乐惧,很短的工夫里,在白照影脸上走马灯似的轮换,他抿了口微苦的茶水,皱眉转了转杯沿,愚蠢。
“禀殿下,白家嫡子白照影。母亲早逝,白老爷娶了门妾室,生下庶子白兮然,嫡子没娘亲庇护,常把自己关在白府后宅不出来,怯懦内向,被称为‘呆木头’。”
亭外两人皆是萧烬安的亲信侍从,是对姐弟。弟弟健谈,姐姐沉默。
弟弟又道:“就连白府的老妈子都敢欺负世子妃,经常克扣他份例呢。世子妃也不说话。”
不说话?呆木头?
萧烬安想起方才还有人在亭下与鹅对决,又想起他昨晚甜言蜜语,哄自己合卺交杯。
这要是段呆木头……满园的花木都得化形成精吧。
萧烬安:“白家的情况,重复。”
成安忙不迭点头:“白夫人早死,白老爷宠妾灭妻,嫡子性格木讷。”
萧烬安又咽了口茶。
这白照影,不是中途换了人,就是故意装作不爱说话。装蒜的可能性更大。
成安也是这么想的,娃娃脸扬起来,连忙跟主上沟通:“可能是因为他幼年丧母,不得不另出奇计缩小存在感,害怕遭到家里其他人算计,所以才……这倒是跟世子爷有点相像。”
姐姐狠狠拧了弟弟一把,音色惶恐:“殿下恕罪!”
萧烬安心口骤紧。
因为成安的无心之言,一些不愿回忆起的画面,控制不住地涌现,他看见了母妃去世以后,侧妃抱着王府庶子在庭院欢笑,父王望向自己,露出厌恶冷淡的神情。
“烬儿,他是个疯子,不必理会。”
“世子行为无状,让各位见笑了。”
“世子疯了。”
头颅像是有万根银针同时刺中!
萧烬安捂脑袋,掌背青筋根根爆出。袍袖扫落了石桌的茶壶茶盏,紫砂碎片迸溅满地,淡青色茶水沿着石砖蜿蜒。
“殿下!”姐弟俩同时道。
“滚。”
世子又犯病了。姐弟俩惶然。
坊间所传的疯症,其实半真半假,并且事出有因。世子发作时确实会有暴躁之举。但因为曾经出手误伤过他们,所以往后只要感觉情况不对,他就坚决果断让他们滚。谁也别来管。
姐弟俩不敢违拗,原地起身后退,守在五十步外跪倒。
飞仙亭四壁漏风,并无任何屏障。而亭内亭外隔绝两个世界,犹如天堂地狱,萧烬安独自关在地狱里,得有半个时辰才稍微恢复平静。
姐弟俩庆幸世子这回发作,比平时恢复得快。赶紧过来捡碎片。地面有未干的冷汗,有他痛苦时刺伤自己流下的血珠。
姐弟俩垂眸,半分关心也不敢露出,世子古怪,离他太近,问得太勤,脑袋太笨,行为太蠢,嘴巴太碎……他都会表现出嫌弃。
他现在正嫌弃地注视着亭下湖泊。
他盯着白照影那条船,看见刚才跟鹅打架的人,登上船,湖面漂够了,变成急得团团转。
……因为不会靠岸。
“哈。”何其愚蠢啊。
成安成美后脊梁骨发寒。
成安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世子妃附近是芙蕖院的方向,许侧妃把殿下当眼中钉,如果世子妃不小心跟她碰上,必定会被刁难吧。”
第4章
“是什么人!!!”
“干什么的???竟敢擅闯芙蕖院,哪里来的狗男女???”
众侍卫刀光雪亮,纷纷把刚上岸还没喘匀气的白照影围在垓心。
白照影及时举手投降。赶紧解释,配上自然地微笑,企图息事宁人:“诸位将军,我们是世子妃和随侍。”茸茸点头:“不是什么狗男女。”
这具身体的原主才十六七,侍女茸茸也就是十一二,放在现代都还是花朵,这些大老爷们瞎叫什么狗男女,最多小狗男带着只小狗女。汪汪。
侍卫听罢他们的话,拔出的刀稍微挪远几分:
“世子妃?世子那边的人?”
又有人说:“快去禀报侧妃娘娘!”
就在此半刻钟前,因为无法靠岸,白照影索性弃疗乱漂。
但谁知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游船还真就漂到了岸边,到一处挨挨挤挤的荷花池,迎上这群身穿相同皮甲的王府护卫,再被对方给包围住。
这登岸方式确实有些特别,白照影自觉理亏,禀报的侍卫回来了,语气并不太善,初夏听着也让人觉得略感凉意:“见过世子妃,娘娘有请,让世子妃入院问安。”
有请,入院,问安?
六个字落在白照影脑袋里,逐渐扩散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王府没有正妃,侧妃最大。问安本来应该由自己主动发出,侧妃的措辞,让人品出责备的味道,白照影略感心虚。但却不能不进。冤家宜解不宜结。
不过,好在侧妃是隋王的妾,理论上说,不敢拿世子妃怎样。他虽胆小,想到这儿,底气还是壮了几分,带着茸茸跟随王府侍卫前去。
芙蕖院内部引水入廊,廊道两侧,也种满了碧绿的荷花,时节未到,花还没开,粉红色小荷露出尖尖角角,数量蔚为壮观。
廊道尽头摆着张美人榻,贴身侍女在旁打扇,略抬起些声调,提醒许侧妃:“娘娘,世子妃来了。”
“嗯。”许菘娘懒懒地掀起眼皮。
她四十上下,发髻高高挽起,上面簪满了令人炫目的珠花,好像行走的珠宝架,服饰花团锦绣,颜色很接近正红。妾室不当用这种疑似僭越的颜色。
白照影上前行礼:“见过侧妃娘娘。”
许菘娘竟把眼睛给闭上了。
白照影感觉碰到个软钉子,有点不舒服。
但不管对方态度如何,他有错,要主动认错:
“晚辈初入王府,本该尽早向娘娘问安,不料上午误入游船,直到刚才才靠岸,误闯芙蕖院惊扰娘娘,万望娘娘海涵。”
他诚恳低头。又过半晌,还是迟迟没听到许菘娘回应,悄然抬起双桃花眼。
婢女提醒:“世子妃虽嫁进王府,也是男子之身,目光直露地盯着娘娘,恐怕有失礼数。”
白照影只好收回视线,保持低头拱手的姿势,让他脖子有点酸痛。
好在瞌睡虫并没在许侧妃身上盘桓太久,许菘娘缓缓睁开双目,换了个休息的姿势,语气冰凉:“白照影,你可知罪?”
闯祸我认,论罪的话,不至于吧?
白照影没有乱接茬。
不过,这番静观其变,反倒误合了对方心意——
听说白照影替弟出嫁,许菘娘暗中派婢女打听白照影此人,知道他软弱可欺。许菘娘膝下有子,且早有觊觎王府正妃之意,然而多年筹谋,未曾实现。萧烬安这嫡子世子的身份,可谓是挡在她上位之路的一座雄峰。
两方有十年的交恶,现在为了膈应萧烬安,而敲打他送上门来的世子妃,有现成的借口,许菘娘以为顺理成章。
“大胆白照影,”许菘娘质问,手指拍打美人榻的扶手,发出清脆的一声,“上京白家,自诩福书村,竟做出欺君罔上的勾当!王府举办婚礼,规模宏大,宴请宾朋众多,事事给足白家颜面,而你以兄代弟,偷梁换柱,你不该认罪吗?”
她绣眉敛紧,示意两名健壮妇人,按白照影下跪。
两名老妇各个人高马大手掌有力,从背后摁住白照影,就好像摁住只无力挣扎的小鸡仔,虽说这一世白照影身体并无病痛,战五渣属性是延续下来的。
“少爷!”茸茸带着哭腔,也被摁住给侧妃赔罪,她人小胳膊还很细,更没有反抗能力。
白照影痛得后背生疼,被个老妇踢中膝弯,膝盖砸上地砖,他眼角眼尾红成一片,满心厌恶。但哪怕这时也不能承认“欺君罔上”。
白照影大声说:“——婚书上写得是娶白家子,二弟是白家子,我也是白家子,如何能算得上是欺君?”
他知道许菘娘绝对不会去查婚书。
果然许菘娘稍微噎了噎。婚书封存进王府密档,她查不到。
她扶了扶鬓边步摇,用小动作掩饰住思路的断档,脑海又浮现出磋磨出白照影的借口,传闻白照影性格软弱。
许氏更为借题发挥:“满口歪理,巧舌如簧,正经人家哪会养出这种促狭鬼,给我掌嘴。”
那两名摁住他的仆妇抬起手掌。
白照影迅速觉察到更加危险,这个许侧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哪怕自己率先道歉,对方也根本没有身为长辈的气度。他虽吓得眼圈含泪,但绝对不想吃此闷亏。
于是白照影扬起头,再道:“我是世子房里的人,阴差阳错让我嫁进王府,是我与世子天定的缘分。昨夜世子便知替嫁,却仍肯留我服侍左右,娘娘您想,打我不会令世子难堪吗?”
许菘娘:“等等!”
两名仆妇连忙退后。
空气里仿佛残留着火药燃烧时的干苦味。
许菘娘暗自扶稳险些滑落的簪子,她再度凝然,继而陷入两难的权衡:罚,还是作罢?
如果萧烬安对这个世子妃无意,娶回来当个摆设还好,拿他示威,让隋王府看看自己才是能说了算的,这种斗法的后果尚且可控。
怕只怕萧烬安没把人撵出去,这白照影误打误撞得宠……
萧烬安那孽障,疯起来杀过不少人,世子院飞仙亭倚靠的那座山丘,山底据说有个大坑,正是萧烬安杀人弃尸之处。此子惯来如此做派,想想就让人胆寒。
许菘娘再打量白照影的脸和眼,面若桃花,冷白之中透着浅粉,眉眼润泽含情,皮囊是放眼整个上京城,都挑不出第二款的好颜色。
萧烬安已经成年,为色所蛊,人之常情。
所以这世子妃就算要敲打,也不能来硬的。
许菘娘转转脑筋,使了个不会被抓住把柄的法子,她吩咐婢女小翠:“去把玉白菜拿来。”
小翠连忙去办。从芙蕖院内间捧出个婴儿那么大小的玉白菜,白菜底坐镌着个字——崧。
崧就是白菜。
白照影不懂,并不明白玉白菜上头的玄机,许氏让他双手举过头顶,将玉白菜高高举起。
许菘娘平静地下套:“圣人曾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世子妃闯进芙蕖院,先是行为放诞,然后言语无礼,王府主母早逝,我代王妃掌家,爱子情深,见不得殿下房里人荒唐!所以世子妃就举着这颗玉白菜,在院里跪上半个时辰。好好冷静冷静,学习王府里的规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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