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嘴上依旧懒洋洋地开口,话像利剑贯穿崔执简心尖:
“连张婚约都守不住,你能护谁周全?”
第7章
崔执简有一瞬间,脸色很不好看。
好在他风度涵养好,又迅速恢复了君子如玉的姿态,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世子妃已嫁进隋王府,日后唯有世子能够护他周全。”
萧烬安:“那确实与你无关。”
崔执简难得的噎住了。
他强行整理思绪,告诉自己白照影还在这人手里,他特意提起白照影的伤势:“可我听说今日上京城所有大夫都来王府给舍弟看伤,希望世子更周全些。”
萧烬安笑了:“也是多亏本世子为爱妃做主,如果等到傍晚,不必叫大夫,而要买寿材。”
傍晚的夕阳染透红云,晚霞罩顶。
崔执简渐觉呼吸有些困难。
白照影竭力缩小存在感,刚穿到书里,许多内情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原主跟表哥有过婚约,更不知道表哥这么文雅的人,竟然也得罪过大魔王?
萧烬安垂眸闲适地拨弄衣袖。投过去个眼神,让白照影过来。手臂搭上白照影单薄的双肩,从后向前做出个将人牢牢禁锢的姿势。
白照影像被两只翅膀包住,露出张小脸,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在萧烬安掌心显露:融雪膏。
萧烬安抱着白照影在耳边道:“替嫁我没追究。受委屈赶去救你,受伤给你拿来灵药,待你好不好?”
气息掠过白照影耳后,瞬间将他雪白的小脸烫红,白照影脑袋嗡嗡作响,甚至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话,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崔执简略微呆了呆。
他想捕捉白照影是否被萧烬安胁迫,想了想,替嫁救人跟拿药,萧烬安处理这三件事时,居然都没有错处。
崔执简回想起白照影的话:“表哥,我很好,解决啦。”
崔执简微微苦笑,被碎发刺得眯了眯眼。萧烬安是个被上京贵胄视作反面典型的人物,可是难道他对白照影,当真是有情意的?
他不免再望向两人。白照影一张小脸,在萧烬安怀里被衬得像是只眼睛水汪汪的小动物,这二人同时面对自己,显得是新婚燕尔的难舍难离。
崔执简呼吸像是被勒住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道:“世子善待舍弟,崔某不胜感激。”
萧烬安:“他与你无关。”
“……”崔执简那口气在喉咙里哽着有如实质。他自小作为礼仪君子,简直从来没碰见过这种说话态度的人,若非白照影这层关系,他肯定拂袖而去。
白照影困在萧烬安怀里,这回算是完全看清楚了:
——大魔王不是跟谁有仇,而是不想让任何人好过!
他厌恶白兮然,是白兮然自作聪明算计他。
报复许菘娘,因为许菘娘一直惦记他母妃的正妻之位。
至于表哥崔执简,如何也解释不通,所以只能说兴趣使然,他故意恶劣地捉弄,让表哥误以为自己平安,还要打消表哥拯救自己出苦海的念头,这样自己和表哥都会很不舒服……
白照影闭着眼打了个寒噤。心说碰上的这个人真有够疯,还是个反社会人格!
他那点儿细细密密的颤抖,当然没逃过萧烬安的感知。
萧烬安反而更温柔:“天不早了,我们回去。我给你涂药。”
融雪膏的玉瓶泛起融融的光泽,白照影暗中咽了口口水。事到如今拉上崔执简鱼死网破的事情,白照影做不出。他这个表哥纯文官,自己是个战五渣,他俩谁也打不过。
白照影两害相较取其轻,决定先把表哥放走,再将萧烬安哄住。
他温顺地用一双纤细的手握住萧烬安的左腕,扒拉着他对崔执简道:
“再次多谢表哥送来的药跟食物,表哥回府以后,请代我给舅父舅母问安,王府宅院幽深,我让随从送送表哥。我们要回去了。”
刚才那个进北屋报讯的侍从,领命送文翰小侯爷出府。
崔执简走出几步,倏然回头,目光又深深地凝望迎客厅一眼:
只见萧烬安似笑非笑,白照影仍被萧烬安抱着,他朝自己挥了挥手:“再见表哥!”
崔执简略微颔首:“保重。”
回过身面朝世子院门外时,终究是耐不住,崔执简眉头深皱。
……
***
从迎客厅回去住处,天已经要入夜了。
茸茸忙前忙后地掀帘子开门,萧烬安衣袖伸展,北屋大门紧闭,茸茸小鼻尖抵住门板,被萧烬安关在外面。
北屋卧房只有内外两个套间。
卧房不大,白照影屋里只点着一盏纱灯,他坐在外屋睡榻一角阴影里,介意古代的纱灯照明度太差。
昏暗的灯光给所有家具拖出长长的黑影。烛影摇曳,更是将萧烬安原本就阴鸷的面容,衬得犹如笼罩着一层浮动的黑雾。
白照影没能想到萧烬安会跟他进门。
萧烬安坐在榻边,正用修长的指节摩挲药瓶,融雪膏的玉瓶被他指腹轻轻划过,像阎王爷抚摸新鲜的头盖骨。
白照影在阴影里不敢看萧烬安,生怕哪个眼神会把此人激怒。他多次领教并深深佩服萧烬安变脸的功夫,沉默像是巨石寸寸下挪。
白照影头发根都要立起来了。
萧烬安打开玉瓶,瓶口发出乒的一声,那声音简直快要把白照影的神识敲碎了。
他讨好地唤了句“夫君”,脚腕被萧烬安不容置疑地拉过来,放在大腿旁边。
他把足衣缓缓给白照影扯下,吓得白照影连忙勾紧了脚尖,踝骨在萧烬安掌心滚轮般微颤。白照影脚踝、膝盖、小腿,都有被玉片刺破的伤痕。
玉片刺伤的伤口很不规则,多呈梅花或者菱花形状,斑驳的伤口在暗光下还白皙亮眼的皮肤落着,宛如雪地红梅舒展。
落下伤疤,确实遗憾。
萧烬安蘸取些半透明的药膏,在白照影踝骨上方的一点儿破口上面轻点了点,用粗糙的指腹缓缓推开,玉珠般的踝骨覆上层光亮的湿痕。
凉意和痒意晕染开,伴随融雪膏精致的冷香味。
白照影心肺俱清,既是死也没能想到萧烬安真会给他涂药,又是闭着眼轻轻吸了口气,忽然听见萧烬安一声嗤笑,那融雪膏又疼又辣的后调海潮般层层跃起。
白照影心神陡然绞紧,那条腿就要往回缩,却被萧烬安面无表情地钳住,对方并不像施展多大力气,可他一动也不能动。
就只能任由那点儿小伤带来的刺痛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被这种痛楚折磨得眼底泛起层泪光,肩腰在卧榻水蛇般打颤。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伤药的体感。
冰冷噬心,缠绵附骨。
他甚至开始不正常地悔恨自己为何不伤得再重一些,创面再大一点儿,就不用受这种细微又漫长的折磨。
白照影终究是忍不住,红着脸,发出声细细的哼唧:
“呜……夫君,可以了,我好了,不要了。”
他天真地不知道这种讨好反而更加令人烦躁。
萧烬安抿了抿唇,略微坐直身体,理不清白照影是精还是笨。或者只是顶着副漂亮的眉眼做些愚蠢的行为。心思一眼就能让人望穿。
床畔纱灯摇曳了瞬。
茸茸在外面听见动静,轻轻敲门关切道:“少爷。诶,成美姐姐,好好,厨下没有人,我去给少爷烧热水。”
茸茸的嗓音从屋外消失。
白照影思绪不得不返回屋内,到底是确定了,萧烬安拿瓶药都能耍自己玩,对他的恶劣行径,有言语难描的谴责恐惧。
药还在继续发力,白照影痛得费尽心思的讨好,颤声填满整间屋子,无端在灯影里酝酿出几分暧昧。听得萧烬安额头突突直跳,无名火一把接着一把袭来:
“好夫君,可以了好夫君,我受不了了,太多了好夫君,我会死的。”
他嗓音婉转,想哭也不敢真哭,想生气也不敢说狠话,就这么不清不楚颤声难耐地喊着,将这座世子院惹得万籁俱静。谁也不敢捣乱,谁也不敢出声。
唯有声源本人渐渐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失控,涂膝盖时,声调从低徐徐拔高,似海潮一浪拍打一浪,最后飚出个带着哭腔的海豚音。
“啊!啊啊啊啊……”
整个世子院沉默片刻。
初夏的空气似乎都浓郁了几分。
成安掏了掏耳朵,少年郎带着一脸不明所以,世子也经常涂融雪膏,到底也没听见殿下像这么叫出首小调的。
成美轻功掠出院外,看看厨下热水烧好了没。
北屋白照影小死般趴在床榻,好话说尽,满头虚汗,嗓子哑得语不成声,他体质不行,声音越哭越干。
等萧烬安掀起他的腿要涂第二个膝盖时,白照影深吸一口气,还是得继续哭着飚海豚音讨饶,终于使得后者眉心沉到极致,烦躁不已地放过他站起来,深深调整了几口气息。
萧烬安把融雪膏,连膏带瓶戳在白照影旁边:
“自、己、涂。”
白照影忽被放过,长喘了几口放松的大气,以为萧烬安是玩够了,或者是听他哭嫌烦了,暗中庆幸,再度把求生欲拉满。
白照影偏过脸双手抓起瓶子,作势小狗拜年:“好的,谢谢夫君赐药。”眼角还挂着泪。
萧烬安头也不回地出门。
外头茸茸肩膀搭着毛巾,成美捧着热水,庭院疏疏的月光照进北屋,映出衣着尚在,只有四肢露在外面的白照影,药痕未干。
成美微微皱了皱眉。
白照影死里逃生涂完了最后的右膝盖,忍痛道:“刚涂好,不能洗,别拿盆,我想喝水。请给我倒一杯。”
“……”
第8章
白照影喝过水,好好地润了润已经干哑的嗓子,对成美跟茸茸都没什么吩咐,抱着枕头找了个光线最亮的地方,让她们多点几盏灯就睡熟了。
……
因着昨天一连串的事件,白照影不敢轻易招惹萧烬安。他起得晚,日上三竿时,他才从被窝里面幽幽转醒,身上这时已经完全消去了涂药时的痛感。他在睡榻慵懒地翻了个面。
柔滑如丝瀑的长发垂落床沿。
白照影亵衣底下,伤口周围的青紫已经完全消退,乳白色肌肤被日光照射亮得晃眼。他没能分出注意力瞧自己其实已经康复大半的伤痕,而是侧着耳朵仔细聆听。
南屋没有萧烬安的声音。
他坐起来看看,隔着帘子,也未找到萧烬安的身影,未免暗自庆幸萧烬安并没有每天捉弄自己的兴趣。
那既然萧烬安不在,就能摸鱼划水,又熬过一天——他还要及时行乐,重生需珍惜。
茸茸醒得早,过来给他洗漱兼投喂早饭。
王府的木犀花饼尚且还在供应。
白照影用了块饼,又喝了小碗的粳米粥,觉得不够,再要了几碟点心。
重生后他胃口见长,但荷花酥他不爱吃,这东西外头一层层酥皮,做出花瓣重叠的模样。每片酥皮滋滋冒油,吃两口就腻。
早膳用毕,侍从侍女鱼贯而入,将碗碟撤出去。
白照影看着那碟没吃完的荷花酥,出声吩咐:“留下吧。”
侍女的手指尖刚刚接触到碟子,收住动作,福了福身,向后退出屋外。
茸茸凑在桌边也吃不下去,问道:“少爷留着它下午用嘛?”
“不用。待会儿端着,去喂鱼。”白照影有心好好开发隋王府的活动项目,上次他逗水鸭坐游船,在船上漂流时,发现王府湖泊有鱼,点心掰碎成渣,正好喂鱼。
茸茸跟着欢天喜地。
主仆两个跟做贼似的穿出庭院,一路没见萧烬安。
穿过月牙门进了花园,王府造景主要由花木、叠石、湖泊组成,阳光透过绿荫照在石砖,形成大大小小如圆镜似的锃亮光点。
在紧挨着湖边的地方,头顶有树荫,背后靠着假山叠石,茸茸和白照影站定。
白照影搓了把点心渣,随意往湖水里一撒,每颗点心渣在湖面荡起大大小小的涟漪,白照影安静在湖水边等候。
晴天的时候,如果水平如镜,鱼儿会对水面波纹非常敏感,前世白照影少有户外娱乐,在医院散步时,偶尔会看看那里的鱼,稍微知道些鱼儿的习性。
果然,第一条红锦鲤被水纹吸引,远远游过来,摇头摆尾地浮出水面,张嘴吞了鱼食。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一把把点心渣抛下去,层层波纹吸引来更多的鲤鱼,不多时在白照影跟前,鲤鱼聚集成巨大的如花团般的鱼群,吞食声呼哧呼哧。
白照影玩得乐此不疲。
“少爷,你看还有纯金色的鲤鱼!”茸茸兴奋地摇晃白照影的衣袖,指尖指给他看。
白照影望过去,不仅有纯金色的,还有纯白色的,雪一样的白,鱼鳞不带半点儿杂色。隋王府培育的鲤鱼品种珍贵,数量也比他在医院见到的观赏鱼多得多。
可是,就在鱼群吃食投入的时候,水草丛里忽然传出阵阵粗嘎的大叫。
鱼儿同时打了个激灵!
刹那间,鱼群散开,池影稀碎。
水草里窜出只半人高的大鹅,鹅背后还有鹅,林林总总十几只鹅。鹅群扑棱棱冲到水里大肆掠杀,为首的恶霸鹅,正是当初跟白照影对打的那只!
当真是冤家路窄。
鹅和白照影狭路相逢,两相对视,白照影猛打个机灵,丢掉盘子,拉起茸茸,拔腿就跑。
他当然打不过那么多鹅。
“嘎!嘎嘎!”
恶霸鹅一展双翅,腾空飞起快两米,半空中指挥它的帮手们并肩齐上,群鹅接到召唤,联合对白照影两人奋力追赶。
陈大夫说自己不能受到惊吓,自从听了这番话,白照影就害怕自己突然昏倒或者虚脱。
王府太大,家兵家将又太少。
除了芙蕖院那几个卫兵尚有规模,其他地方总是稀稀落落瞧不见人影。白照影跑得双腿酸痛。愣是没找到能求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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