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船舱里钻出来,小动物探头似的。
试探地摸爬到萧烬安的后背,白照影谨慎地讨好道:“我错了夫君。我不应该把成安熬好的药水都倒掉,不应该嫌苦,也不应该惹夫君生气。夫君再理理我吧。”
他戳了戳萧烬安的后背,在那飞鱼锦绣的眼睛上,点了点。跟个想找人玩的小猫似的,拿肉垫就这么试探地挠你几下子。
萧烬安正在自我较劲,不想理。
脑海里白照影的幻象,能量越来越大,现实中的白照影,在耳边越发喋喋。
萧烬安烦躁地双手执起船桨,抿紧唇线,划船转移注意力。
舟行碧波上。
第39章
隋王府沿湖两岸假山叠翠, 白照影跟萧烬安没话找话,萧烬安嫌他烦, 水花哗啦哗啦地响,萧烬安划船划得很用力。
可是不知是不是萧烬安本人神思恍惚的缘故,游船本该返回世子院,倒是距离世子院越来越远。
白照影路痴对方向并不敏感,自然没做提醒。等到两人都发现时,船已经到达了湖心。
月在头顶, 人在船上。月光给白照影镀了层柔和的外衣,同样也使得萧烬安的飞鱼服,更加夺目绚丽。
对于两人来说,是人在画中游。
而对于见此场景的其他人而言, 是玉人如画,郎艳独绝。
……
啪。
“这汤比给你奶奶烧得接生水还烫,是想烫死你二公子?”
许氏打了端汤送药的侍女一巴掌,那侍女打了个趔趄,药碗调羹摔碎一地, 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请罚:“娘娘饶命, 娘娘饶命!”
芙蕖院近来很少能有这么大的声音, 许氏唯恐惊到萧宝瑞, 屏住呼吸凝神,吩咐家将把侍女拖下去受罚。于是乎脾气更大了。
她近来不仅气不顺, 更因为忧心萧宝瑞的病情, 导致她自己也恍恍惚惚、神神叨叨的。
芙蕖院这边的下人日日被非打即骂, 过得很是坎坷。
就连小翠这随许氏从娘家嫁进隋王府的贴身大丫鬟,也不敢靠近许氏太久。
归根结底还是倚山听泉台夜宴以后,萧宝瑞的精神状态出了大问题。
之前那些梦魇癔症都不提, 萧宝瑞添了新毛病:以前他喜欢热闹,现在变得终日不见人。
萧宝瑞将自己闷在芙蕖院最偏头的一处小院,说是不能听声音,谁也不见,谁也不能进。
每天丫头婆子就只能把饭菜汤药搁到小院门外。
如果有谁不慎打扰,或者好奇心强窥探小院,萧宝瑞可能就会当场发作,疯起来在地上打滚,撒泼,捂着耳朵喊头疼欲裂,到头来许氏没奈何,只得重惩了下人,而就由萧宝瑞去。
可能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瑞儿单纯良善,被那死人的场面给吓怕了。
许氏索性为了儿子,也不再住芙蕖院主屋,就在萧宝瑞的栖身的小院附近一处水榭居住,就住在水榭二楼,背对着隋王府的湖水,正面走不远就是萧宝瑞所居。
期间西席先生来过一趟,许氏替他辞了先生,满心都是萧宝瑞何时能好。
当娘的,别说替儿子受苦,纵使是让她为了儿子拧下老皇帝的头,她也能豁得出去。
可惜敬贤帝的脑袋并没有此药用价值。
水榭蚊子多,小翠见许氏刚对其他侍女撒完气,心知她一时半会儿发作不到自己身上,小翠凑过去给许氏打扇撵蚊子。
凉风扇了会,许氏稍微平静些许。
她慢慢出了口气,鬓边金步摇,早就换成了黄金五福簪子,以求消灾续命:“扶我去窗边走走。”
小翠福身,放下扇子托许氏的手,许氏左掌发颤,走路步态已不太稳。
许氏恍恍惚惚走了几步,走到窗边,扶着栏杆,红木雕花窗外是荡漾的水,粼粼的光和融融的月。
许氏呆呆凝望半晌,记得以前瑞儿很喜欢游船。那时自己刚嫁进王府根基未稳,纵使生下庶子,也不敢表现出要争抢什么,又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连人都不敢见。
便只能遥遥远望那萧烬安,金尊玉贵的王世子,与他的母妃在花园游赏,心里何其艳羡。
如今他,萧烬安他……
千灯楼的事她也听说了,竟是老隋王出手,都没能搬动萧烬安,老皇帝到底没把他圈禁。
打了七皇子,打就打了,据说萧烬安现在竟还在锦衣卫上任职。
许氏对着湖水喃喃自语:“据阿兄打听的消息,上京城的局面都有可能改变,劣势陡转,不过在他三两句话之间,你是没见那萧烬安的样子,心狠手毒,绝非个好相与的人物。”
小翠听罢低声道:“娘娘,看开些,世子要真有这么厉害,哪还至于沦落到现在?”
“他有本事是真的,小时候就是。别人功课做不完,他还有余闲在校场打几个时辰,”许氏黯然回忆,然后低声细语,“他越来越活出些滋味,令我不心安。”
他若真打算改变这上京城的局面……
许氏咬牙打了个寒噤。
也就在这时,从水榭远远能看见,一艘小船驶向波心。
那船正是王府的游船,许氏凝目细看,凭高视下,见两人坐在船头,身形一大一小,飞鱼服光彩焕然。
许氏眼里的光线却更加黯淡下去,鼻翼翕动,喉咙滚了滚。那是萧烬安载着他的世子妃,夜晚泛舟游船。
画面犹如图画似的。
而许氏却快要把栏杆给掰碎了。
那股不甘使她纵使在栏杆上掰断了指甲戳进肉里木刺,也一样挡不住这种恨意。
她虽看不真切游船上到底是怎样的光景,但萧烬安心境大有改变,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她想到萧宝瑞和她娘俩今后的出路,双手紧紧攥着带血的栏杆,忧心让她也产生了幻觉,让她看见萧烬安认祖归宗,萧烬安参与夺嫡,萧烬安熬到最后登基为帝,萧烬安杀萧宝瑞……
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
许氏痛苦地扒住栏杆蹲下,带血的手抓自己的头发,五福簪子割破她掌心又乒啷坠地,到底是从何时情况开始发生变化,根源是谁,根源在谁?
许氏脑海嗡嗡作响,似乎在混乱中捕捉到婚嫁的喜乐,是萧烬安犯浑要娶白兮然的时候。他没娶成白兮然,娶得是白兮然来替嫁的嫡兄,白照影。
“白照影,白照影……”
许氏呢喃这个名字,想把白照影咬碎,那场心肝宴都没能让萧烬安犯病。她要想个办法破坏世子妃和萧烬安的关系,才能再度毁了萧烬安。
***
昨晚从王府花园回来,萧烬安没理白照影,直接将白照影丢回了北屋。
白照影自己睡,茸茸照例躺在屋外。他因为知道可能要变天,让茸茸把窗户关上,果然后半夜夜里起了风,主仆两个,各自睡得还算安生。
只唯一一点搅乱白照影心绪的是,他会回忆起那个幽闭的船舱,撞进萧烬安的怀抱时,硬邦邦热乎乎的,像闯进了片雪松树林。
白照影心悬一瞬,曲起指弯,贴了贴自己有些发热的脸。
……
午后用罢了饭菜,白照影捏鼻子喝药,药汁这次只有半碗,极苦,不过比起昨天很凝练。
喝完他去玩自己没画完的扇子。
扇子本来是想题字的,但,他用不惯毛笔。写得不满意,涂了好几个墨团,最后准备补救一番改成作画。就画墨梅图吧。
黑团团的地方,乃是梅。
不过把梅画得太黑了,不写意,白照影还有办法,改画乌龟,给每个墨团子加了头和足,完成柄华丽丽的千龟扇。
“少爷,大少爷!”
啪地一声,白照影合住千龟扇,这东西自己画得开心就好,实在不宜声张。他还要脸。
双手将折扇聚拢挡在脸前:“有什么事?”
茸茸喜滋滋地道:“大少爷从今往后有铺子啦!”
白照影有点儿好奇,不明何意,见茸茸递了封契书上来,是工工整整的繁体字,写明了这是个绸缎铺子的产权,铺子不在丰厚集,应当就在上京城城市某条街道里面。
“谁给我的?”
“许侧妃在老王妃走后掌家,挪走不少钱,还动了老王妃的嫁妆,是处很出息的铺子,据说知道易主之后,掌柜的舍命也要让铺子赔钱,许氏拖不动它,打发小翠把铺子给您啦。”
世子妃继承婆母隋王妃点遗产,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白照影天降横财,成了古代的有产人士。
但头一回在古代当企业法人,他还是不太懂规矩,问茸茸小丫头该怎么办。
茸茸好歹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喃喃地说:“少爷至少该去看看吧。毕竟是新产业。”
“嗯。”白照影点头,觉得她说得很对,跟自己想法同样。突然得到个绸缎庄,到底要留要卖,许氏是不是坑他往里搭钱,白照影虽然单纯,还不至于明晃晃地犯蠢,“要去看。”
弄好了是笔收入,弄不成赶紧脱手。
定好今天下午的行程安排,白照影放下千龟扇,安排茸茸准备动身。
午后阳光热辣。
光线透过海棠树的罅隙,在庭院投落颗颗光点,看起来是个晴空万里的大热天。茸茸这次记得带足了零钱,少爷肯定会嫌热,半途要买冷饮买水。
收拾妥当以后,白照影因为昨天萧烬安回来就不理他,他也不太想让成安给萧烬安带话,世子院对他并没什么门禁,他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刚走到世子院门口,白照影幅度不大地慢慢转身,平静地对茸茸吩咐道:“再去拿把伞。”
茸茸歪头:“挡太阳嘛?我这就去。”怎会忘了少爷还很怕晒,茸茸迈开小短腿行动。
白照影微微摇头,很笃定地说:“不是,要下雨。”
茸茸看了眼头顶的大太阳,莫名其妙。
第40章
那个铺子具体的位置, 白照影一路按图索骥,再加上沿街打听, 方才找到眉目。其实离得并不远,就在正阳门外,锦衣巷。
锦衣巷本身不叫做锦衣巷。
因为里面蛰伏了个锦衣卫卫所,所以反而把原来巷子的名字,莫名就给夺走了,可见锦衣卫行事如此霸道。
当然, 后半句纯属白照影自己的评价。
跟他指路的路人,可没胆量对锦衣卫品头论足,反而好心提醒他见到官爷要行礼,态度规矩小心些, 别乱看,否则会被官差当嫌犯。
白照影一一应了。
从午时过到未时,大太阳一路更加热辣辣,行道树的叶子,都好像被太阳烤得打卷, 蝉热得吱哇乱叫。
茸茸跟白照影各吃完一盏西瓜酪, 带着些舒爽凉意, 进绸缎铺子实地考察。
店里没传闻中说得那么惨, 虽看不出日进斗金,至少不算门可罗雀。满目琳琅绸缎, 色彩鲜亮晃眼。
白照影刚刚亮出身份, 头发花白的老掌柜, 推了推鼻梁上的叆叇,待分辨清楚来人,水晶镜片之后, 眼底一片触动。
掌柜的匆忙整理好衣冠,从柜台里出来,率领店内伙计齐声行礼:“见过世子妃。”
世子妃白照影,近来是城中热门人物。
即便是没见过他,至少也听过他的传闻。
所以店内不多的正在挑料子的主顾,边行礼边偷偷打量世子妃,目光是好奇的,也是探询的。莫名让人从那几道眼神读出了句:“这就是那个请遍全城大夫的矫情鬼啊……”
白照影挠了挠脸颊,想赶紧结束这场会面,匆匆问道:“店铺的契书我已经收到了,据说你们都是老王妃娘家的旧人,要周转这个铺子,又想把铺子挪到世子手里,费了不少力气。”
老掌柜江良跪着抬头哑声道:“大小姐当年待我们不薄,奈何她撒手西去,世子爷是个当家的爷们,不合适打理家业,以往他也没这个意向。老奴等盼着世子妃出现,盼得太久了。”
白照影倏然觉得,吃下去的那点儿西瓜酪,凉意渐消,泛起股热劲儿。可能天太热了。
江掌柜又将账簿给白照影看,写得是店内收支情况。当然白照影看不懂。
不过江掌柜很耐心,还会一点点解释给白照影听。总体来说,就是这铺子虽然亏损,但仍在可控范围,而且商铺地段极好,只要他贴补上来那点小小的亏空,店铺就能运营正常。
不得不说,其实挺让人动心。
但白照影毕竟不太好意思,擅自动萧烬安的银子,这件事,得见到萧烬安再当面商量。他能做到的就是把这铺子的情况了解得更全面些,白照影用心记下来江良的所有话。
但他最后也没给江良个准确消息,只让江良稍等等。
江老掌柜并不催:“世子未曾跟王府分家,世子妃的难处,我们也都清楚。”这份体谅倒是让白照影有点内疚。
期间又有两三个进来买绸缎的客人,见店内有贵人在,显得束手束脚,声音都低低的。
白照影自觉影响店里生意,示意要走。
江老掌柜不敢挽留,最后吩咐伙计,提来一篮绸缎。
“往年世子小时候,老王妃都在他生辰前,让铺子里备些专供给世子裁衣的衣料。这铺子自从易主,衣料有许多年不送了,今年老奴特地在世子生辰前,再给世子准备了好绸缎,无论铺子能不能留,劳世子妃给世子爷带回去。”江良说着说着眼眶含泪。
白照影最怕老人哭,赶紧接过来,篮里一共叠好的两幅绸缎,上头是宝蓝色,应做外衣,底下是秋香色,瞧着单薄,可能是做里衣的。他收下。
他跟茸茸出绸缎庄。
街头仍是日光朗照,蝉叫得更欢实了。
茸茸提篮,就没手再拿伞。偌大把油纸伞挺碍事的,白照影接过伞,却被茸茸小声吐槽:
“少爷,雨下到爪哇国了?”
茸茸语尾带着笑意,小姑娘很天真地看着自己,打趣打得并不让人讨厌。
白照影颇为不以为意,纵使现在仍是更加威力强大的暑热天气,他也转着伞柄悠然自得:“雨一定会下。”
茸茸只当少爷硬找面子,嘻嘻一笑,边挎篮子边跳着走,主仆两人都很活泼。徐徐前行。
此时的午后,锦衣巷子里,有一户人家外头用麻绳拉起圈屏障,阻挡了外人进入。两名身着制式公服的官差佩刀站在门外,还有一个挂刀的官差逡巡在门口。
30/166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