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妃苦涩地想。
萧烬安只是想告诉他们,安分些,支持他上位,可保他们母子终生无忧。
陈妃简直是被赶鸭子上架。
但是比起根本瞧不上他们娘俩的七皇子,还有那些,不知道能不能顶上事的宫女内官,萧烬安抛来的这根橄榄枝,实在让人动心。
陈妃最终做出了决定:“世子呢?我们一起送世子妃出皇宫。”
说着芳林苑的两名侍女连忙准备。
川穹去找灯笼,苦夏去拿外衣。
白照影摸索着自己站起身,头依然在疼,热得很。
芳林苑好像瞬间忙碌了起来。
九皇子道:“堂兄不方便进后宫,他早就派车在神武门外等候了。他早说过无妨久等,母妃,我们可以稳当点过去。”
——那个男人,深爱着他的世子妃。
陈氏想。
一个疼爱妻子的男人,再精于算计,心里也有块很柔软的地方吧?
若是萧烬安最终当上了皇帝,总要比那风流无度的萧明彻,强过许多倍……
***
神武门。
最近的秋日恢复了应该有的温度,不会太冷。
但是夜里有风,偶尔会从东向西吹上一吹,带起几片沙沙的落叶。
白照影被侍女搀着,搀到了马车跟前。
直到他上车以前,耳边九皇子都跟只麻雀似的,不停地闲谈。
九皇子对萧烬安每个字都透着崇拜:“堂兄今日在宫里当值,下回当值是什么时候?下次还在箭亭能见到你?我可以去北镇抚司吗?”
白照影暗自叹气。
上一个废话这么多的成安,每天让世子殿下打击到怀疑人生,他直觉九皇子也危险。
却不料萧烬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友好,萧烬安道:“随时都可以来。”
话毕白照影跟前的车门像是关上了。
白照影又是被载进那辆马车。
车里很安逸,是他熟悉的环境,他们正在返回家的路上。
只是挑选从神武门回隋王府,是为了就着芳林苑,马车等于要从外环绕整个皇宫,其实是绕了远。
白照影依然想揉眼睛,很热。
从眼睛到颅脑的热痛感,至此时不降反增,他因为这种感觉而憋闷。
他的手放在了遮眼纱。
却被萧烬安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此时感觉到自己纤细的胳膊,被萧烬安的一只大手攥住。
力道不大,他被那只手带动,手指乖乖地放下。
他指端轻触过萧烬安的衣服,白照影微微动了动眉心——穿得是那件衬袍吗?
“堂兄说,那件衣服,世子妃非让穿。”
今晚的天气不算冷,锦衣夜行,黑灯瞎火,车里只有失明的自己,他也没必要耍帅。
那么还要穿着这件衣服吗?
白照影有点好奇。
可是若干回他与萧烬安打交道的经历,告诫白照影,他不能直接问,否则不定听到什么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白照影只能自己探询。
他想了个法子,靠在车角装睡。
但其实也不用装,他真的很疲倦,满身难受得不成样子。
以致于白照影刚刚挨上车角,骨头就跟没了似的陷进去。
他在车角里打了好几个哈气。
只盼成安能在外面,给马车来个深坑纵跃,或者是再开上段石子路。
这些都是成安平时的常规操作,白照影以为只是时间问题。
白照影想找机会故意蹭一下萧烬安,摸摸他究竟穿的什么?
然而等待半天,皇宫外面的这段路,实在是太平整了。
他想要的深坑不存在,石子路也没有,路上连颗石子都没有,马车在平稳地行驶。
而随着时间越发酝酿的,却是白照影的好奇心。
还有,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种奇怪的细节感到在意。
白照影顶着双热辣辣的眼圈没法发作,却在这种悠长的行车过程中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沉睡的。
也不知道,陷入休眠有多久。
只是随着车身运动,白照影做了许多个梦。
许多的梦境都是零零散散的,只是道一闪而过的剪影,他甚至都察觉不到梦见什么,脚腕一抽,然后跟着,再一抽……
白照影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抱着!
他还闭着眼,却突然醒了。
可能是因为刚施过针灸,白照影睡得浅。
他身体没有动,可是意识却很清楚。
他的脸庞正抵在萧烬安的颈窝,上肢被萧烬安的胳膊环住。
凭这姿势,他不用使什么力,就能休息得很安逸。
白照影却更加睡不着了,心口怦然直跳!
刚才自己强烈好奇的那个问题,答案就在眼前——萧烬安穿着那件衬袍。
衬袍烘热了萧烬安的体温。
他胸膛滚烫,躯体像个暖炉,他为何要抱着自己呢?
白照影隐约只有一个解释。
但那个解释,他想想都以为可笑,属于自作多情,他自己最先不肯相信。
白照影只能搜肠刮肚,苦苦寻觅其他理由,然而更加合理的说法,却始终都没出现。
白照影不免变得更为悸动烦乱。
他有心试探,故而迷迷糊糊地哼唧,在车厢里,犹如梦话般喊疼。
他猜不到萧烬安接下来的反应,心头说不上来悬着什么期待,然后在夜幕的掩饰下,略显用力地闭着眼睛。
其实……也确实真的很疼。
白照影嘴角下撇。
这声疼既然已经倾诉出来,他的顾虑减少许多,为了表达真实,他又流露出好几声细若蚊子般的嗡鸣。
大魔王,会推开自己么?
额头前传来道干涩的暖意。
继而鼻梁一酸,白照影清楚地感受到,萧烬安隔着道遮眼纱,亲吻他的眉心和眼睛。
他从萧烬安的吻里,没有感受到慑人的欲望,而仅仅是安抚。
对方似乎没想着攻击或者伤害自己,而是只想让他感觉到舒服。
他应该是听见了,萧烬安在他耳边温沉地呢喃:
“别怕。不痛。”
“……”
一股强烈的酸楚感,迅速席卷白照影这颗心,白照影被引燃了所有委屈不安。
他还在装睡,却越陷越深。
他贪恋受伤时被人呵护的感觉,那已经离他很远了,是上辈子的事情,白照影想要再次确定。
车外这时传来了成安的嗓音,车停了,白照影听见车门被人打开。
“殿下,来得是鸿胪寺的人。”成安道。
秋夜的凉风透进来,白照影姿势没变,接着装睡。
外头有道脚步接近,就在车门外,响起道年轻男人的嗓音,此人官话讲得很标准。
“世子殿下万安啊,下官给世子爷请安了。”
“周少卿,有事?”
是鸿胪寺少卿。
萧烬安语气森冷,白照影预感不祥。
紧随着周峰一拍手,有女子的声音徐徐接近,七八个番邦少女齐齐在车门外头行礼。
众女子们娇媚道:“参见殿下。”
周峰得到老皇帝下令赐妾的旨意,带着众多异国少女,就守在世子返回隋王府的必经之路上等。
至于白照影跟老皇帝掐了一架,老皇帝说今后不管了,却没对鸿胪寺这头收回成命。
鸿胪寺该执行任务,还是得继续执行。
周峰道:“世子殿下,陛下让你挑选的这些女郎,有来自交趾、高丽、倭国,她们统统能歌善舞。还有肌肤胜雪的罗刹国女子,被称作黑牡丹的甘棠国女子,燕瘦环肥,不一而足。”
这阵势不亚于选妃了。周少卿都暗暗咋舌。
周峰拦路道:“秋夜清寒,下官在道边等候这么久,女郎们同样久候殿下。请殿下怜香惜玉,垂怜垂怜她们,捎上一两个回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鸿胪寺少卿在当街售卖大白菜,让萧烬安拣水灵的赶紧带走几棵。
白照影心思悬着,在暗中将满脑袋糟粕的敬贤帝,又拎出来指指点点了许多遍。
只因他现在处于装睡阶段,不合适贸然开口,便只能静观其变。
白照影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车外,听那外头的动静,闻见传到车厢里面的浓郁脂粉香味。
白照影并不自知地咽了口口水,没有平静下来。
萧烬安淡漠地反问:“周峰,你见我车里还有地方么?”
周峰朝睡着的世子妃一拜,只见萧烬安护得紧,并没见白照影的脸:“参见世子妃。”
白照影继续装睡。
周峰打个哈哈继续推荐道:“世子妃纤巧,怎会腾不出来位置,依下官看来,您车里至少还能再盛两三……”
——啪!
马鞭清脆的破空声响划过。
周峰甚至不知道怎么挨上的,等他再一低头,绯红朝服补子沿着对角斜线被撕裂。
周峰惊骇地捂住肚子,生怕这一鞭子,把他肠子全给抽出来。
众女郎各自惊散,自是隋王世子爵位再高,也万不敢招惹这种活阎罗,整条街响起叽叽喳喳的尖叫声!
成安一抖缰绳,清脆地喊了声“驾”。
马车跑起来。
白照影跟着在萧烬安身前一晃!
更深地撞进萧烬安怀里,雪松气息蔓延鼻腔。
萧烬安冷漠的余音冲破车厢,在街巷回响:“我已娶妻,世子妃的位置,世上谁都代替不了,转告皇帝休想往我身边塞人,滚。”
周峰这才低头发现,他只是官服破了,内里并未受伤。
萧烬安对他留了手。
周少卿简直连滚带爬,冲着那马车的背影拜倒:
“是、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给陛下复命……”
第90章
萧烬安那一鞭子的后遗症, 就是从皇宫出来,直到返回隋王府, 白照影的心一直在如擂鼓般不停地重重跳动。
那一声简短而又有力度的,“世子妃的位置,谁也代替不了”,使得白照影原本因为针灸而炙热的眼眶,变得越发滚烫酸楚。
他艰难地控制,没有在车厢里溢出哭声, 也不敢抽抽鼻子,依然装作睡得很熟。
他感觉到正在萧烬安抱着自己,托住后背,给他换了个姿势。
对方是慎重的、温柔的, 使白照影在他跟前,仿佛变成娇嫩的花瓣,柔弱的孩童。
大魔王现在的样子,与刚才对待那鸿胪寺少卿完全不同。
白照影被抱得更稳当,可是他的心却更不安宁。
曾经一次次被他亲手遏制住的幻想, 现在, 又一次地如同萌芽般顽强地复生。
——他们之间, 好像是越界了。
——是他多想了吗?
白照影一边觉得安宁, 想要更加亲近大魔王。
而另一边,又感觉到强烈的心虚, 他暗中调整着呼吸的频率, 被那雪松气息, 包裹得更加稳妥。
为什么要吻我?
也不像犯了病。
为什么……
在规律绵长的马车声里,忽然,白照影听见了成安的抱怨。
成安隔着门道:“嗐, 这周大人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殿下娶了亲,还做些多余的事。”
白照影安静地听着。
马车车轮骨碌骨碌,成安絮絮叨叨地又道:“以前就总这样,宫中总想给您送妾。现在殿下已经有世子妃,又给了周大人一鞭子,恐怕再也没谁敢拦这个活儿,给您找不痛快了……”
车厢里,萧烬安应了声,并没辨出喜怒。
他的声音,贴着自己额头传过来。
下唇底下,胡须剃得很干净,可是依然有淡淡的颗粒感,与自己额头皮肤紧紧相贴,显得这人真实极了。
白照影的心好像被挂上根绳子,再被吊起来,在风中摇摆不定地悬浮。
我其实是个挡桃花的吧?
我果然,只是个挡桃花的吧?
大魔王对外和自己表现得越亲昵,越真实,就越能够让人取信。
白照影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是失落。
他只是觉得眼睛热,头还是很疼,然后更加不太舒服。
再接着听到的就是段莽的报信,段莽轻骑快马,匆匆忙忙地追逐上马车,也不知为半途截住他们跑得有多快。
段莽上气不接下气:“殿……殿下,世子殿下!”
“若还没回府,且先不必回了——有急事,宫中今晚叫了大朝会,养心殿灯火通明,不多时百官都将从各府返回朝廷!”
“弟兄们害怕您再回府多跑一趟,您就骑我的马,赶紧回宫里吧!”
段莽话毕,白照影心弦收紧,方才的那点儿旖旎,他满心的猜测,全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散。
萧烬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并不拖沓,白照影被放在座板。
再往后,听见的就是几乎连成一线的马蹄声。
成安犹在外头嘀咕:“你看,这样多好,没有那些糟心事,殿下就能安心忙活公务。”
白照影在座板蜷成个球。
……
***
当晚萧烬安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宫中仍然没动静。
因为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婢女们早食只需做平时的一半,也只需在白照影北屋这一边服务。用得人少,清晨就显得凄清。
在茸茸服侍下,白照影勉强吃下半个小花卷,喝了几口粥。
茸茸自然不放心,还以为是厨房饭菜质量下降,乖巧地再递了块点心过去:“少爷眼睛还疼?”
“比昨晚好很多。”白照影道。
可能还是身体不舒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的缘故,白照影兴头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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