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放弃斩妖人资格者,需截断炁脉回收法器,并改换居住区域与个人身份。”他耸耸肩,“我也是依照章程办事。”
司妖监下的决策可能略有偏颇,但执行起来却是一板一眼。
换句话说,自此之后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那世间就再无斩妖人老郭,常绥也没了烧窑老郭和AAA货拉拉-郭。
闲聊间,两人所乘坐的红旗驶入了一处幽静的景区,并停在了一栋外观中规中矩的别墅前。
两人先是登上台阶走到紧紧闭拢的大门前,魏濯将自己的双手带上了手套,随后按在了大门的中央位置。
随后,原本平平无奇的大门骤然亮起了富有规律的纹路。
仔细一看,原来它上边已经被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符咒。
在谭盛风转身回避后,魏濯用手指依次点过符咒的几个重要节点。
“进来吧。”恰逢输完了符咒对应的密码将门锁打了开,魏濯便径直推门走进房间,“你也不是第一次参与听证会,该坐什么地方该怎么说怎么做我就不重复了。”
虽然这别墅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内部的布局却极具特色。
它中央完全挑空,四周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浮雕和壁画。
八座神态各异手持不同兵刃的无面人像分列东西两侧,俯瞰着跪在南侧地面上的被炁术封锁了五感于可璃。
而于星威面无表情地坐在于可璃身后略显简陋的听众席上。
她面容憔悴神情也显得有些疲惫,连在看到谭盛风和魏濯进来时,也不过轻轻颔首示意了一下。
但她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挺直腰背坐在那里。
待到谭盛风也在听众席上坐定,魏濯便站上北侧略高一些的位置,朗声道:
“司妖监宣,有关点将台于可璃违规使用招来术一事,正式开始。”
第36章
就在魏濯说完这句话的同时, 谭盛风和于星威从听众席上站起了身。
同一时间,原本姿态各异的石像就像是从亘古的睡眠中苏醒了那样缓缓活动了起来。
无数石屑在石像活动期间纷纷从它们的头部掉落,使原本没有五官的石像显露出迥异的面容。
站定后的谭盛风用余光扫了一眼这些出现在石像上的相貌,意外发现这次参与评审裁定的人自己基本上都认识。
但旋即他又有些犯愁。
即使自己已经是那种不太愿意参与斗争的性子, 也不妨碍时不时得去中央京平司妖监报到的他对于斩妖界里一些小圈子的划分有所耳闻。
因为有身为专家级斩妖人的自己牵扯在内, 这次的评审裁定规格很高, 以至于能有资格参与其中的斩妖人其实没有多少。
但不知道是于可璃运气实在太糟还是有人暗中操作, 至少今天到场的这些裁定评审人,没有一家是跟于星威交好的。
换句话说, 于可璃这次很可能要有大|麻烦了。
当石像们停止活动时,它们竟形成了与在场的谭盛风和于星威相同的姿态——面向最前方的壁画微微躬身。
等到最后一粒石屑从石像身上抖落,整个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后,魏濯从一边的印着繁复篆体“司妖监”三个字的行李箱中取出了一块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物体嵌在了前方壁画上一处凹陷里。
在那物件被嵌在壁画上的瞬间,一股磅礴的炁自那物件中散发了出来,随后灌进了周围的壁画中
壁画上原本略显灰暗的线条便如同□□枯的河道迎来冲破春冰的江水般充盈了起来,而那些被夹在线条之中的色彩也仿佛被浸润一般生动了起来。
待到面前壁画最边缘的笔画也被炁填满, 一个身披锁甲的高大威武人像也自壁画上凸显出来, 魏濯见状后撤两步, 朗声道:
“复秉拓疆丘将臻训。”
“承日月之昭明, 遂春秋之代序。”
“除妖道阻长兮, 莫敌百家协心。”
“尊汲言谏, 躬蕴才德, 赏罚依纪。”
……
谭盛风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想法, 但至少每次自己听到看到这段略显佶屈聱牙的誓词时,心中其实是有一种感动的情绪在的。
这行文中所提及的拓疆丘将,原名丘岿,也就是众人面前壁画上的人物。
在很久很久之前, 世界上的炁还浓郁异常之时,妖的存在是十分普遍且常见的。
因为拥有着围绕妖核的沉淀展开的修炼体系,使得妖可以拥有漫长的寿命去涵养妖核。
而涵养所需要的就是炁。
对于低等级的妖兽来说,自然生成的炁就足够它们使用了。
但当妖兽的等级提高后,他们就会开始进行狩猎。
而狩猎的对象,除了其他妖兽自然也包括了体内天然存在容纳炁的人类。
在这种狩猎与被狩猎的处境中,一部分对于炁的感知相对敏锐,甚至可以使用炁的人就成为了斩妖人。
丘岿是那个时代公认的最为天赋异禀的斩妖人。
同时为人悲悯,为了保护平民百姓不受妖兽侵害,一直在各个地区之间奔走,
后来,他在时机成熟时联合各大势力一同发起了被后世称为【弭妖肃世】的战争,并以一己之力压制住了队伍内部的暗流涌动。
奈何他在战争即将全面得胜之时却意外身死,紧接着本就在四分五裂边缘的队伍当场分了成果各回各家。
不过随着近百年间炁的大幅消减,妖的数量急剧减少,倒也变相实现了当年丘岿的理想。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斩妖人的式微。
最后在官方的“安定民心”隐晦授意下,斩妖人群体在人世间彻底消匿了行踪,成了话本中的传说。
等到谭盛风从感慨中回过神,那长篇大论的誓词也刚好来到了尾声。
“秉言者,司妖监,魏濯。与会者……”魏濯用手势向身侧示意了一下,紧接着距离他最近的石像中的声音效仿着这种模式报上了自己的门第和姓名。
其余石像,包括位于队伍最后的于星威和谭盛风,也依次仿照着这种模式介绍了自己。
然而不同于别人孔雀开屏般一长串恨不得把所有名号都带上来耀武扬威的自我介绍,谭盛风的自我介绍可以说是非常简短。
简短到甚至只有两个组成部分:
“普通斩妖人,谭盛风。”
是的,就算谭盛风已经是当前实力排得上号的角色,他一直坚持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斩妖人,并以此为由不加入任何民间组织也不去当任何门派的座上宾。
甚至连每年司妖监给专家级斩妖人发放的各种津贴,除了一些跟身份绑定的福利,其他的谭盛风总是能找到一些渠道把这份优待分给同地区的其他斩妖人。
不少高级斩妖人原以为谭盛风这么做只是在惺惺作态待价而沽,根本演不了多久,没想到谭盛风这么一坚持就坚持了好几年。
所以无人可以指摘谭盛风在这个场合下如此简略地介绍自己。
因为没有使用任何权力只是握紧武器兢兢业业斩妖的他的确符合一个普通斩妖人的标准。
“时两千一廿又岁余,宣于东洲常绥。”见所有人都报上了身份,魏濯便推进了仪式的最后一步,“礼毕,请各位落座吧。”
谭盛风和于星威坐了回去,而那些石像也不知何时恢复成了最开始的姿态。
与此同时,房间中央的于可璃原本被封闭的五感随着的眼前黑雾的散去而变得清明。
在长时间的五感丧失之后,魏濯那句原本再不同不过的“接下来请于可璃开始自述。”听在她的耳中仿佛雷鸣般振聋发聩。
然而就在她站起来的时候,一道声音自一旁的手持蛇形锁链的雕像中传出。
“魏主任,打断一下。我有个问题。”
魏濯看向发言的石像,“请讲。”
虽然连瞳孔都未曾被雕刻出石像面部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谭盛风明显感知到了一种冰冷的审视打在了于星威身上。
“根据亲属回避原则,于女士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在魏濯的意料之内,他当即答道:“在受审人于可璃的母亲的身份外,于星威还是点将台的门主。考虑到于可璃的年龄以及于星威秉行公允主动上报的行为,特批应允旁听。”
见对方不再言语,魏濯看向周围其他的石像,“还有人有问题吗?”
回答他的是静默。
“那么,请于可璃继续自述。”
于可璃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娓娓道:“虽然是自述,为了确保各位对本次事件有更加全面的认知,我想从被我点了将的余牧和他夫人罗开慧的故事说起。”
*
“以上,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说出这句话后,于可璃按照流程跪回到了地面上,任由那些黑雾再次捆锁住自己并封闭全部的感官。
听完于可璃的自述,于星威是感到有些诧异的。
至少在她的认知中,写议论文总是会跑题的于可璃并不擅长这种梳理工作,更不用说在这段长篇的陈述中采用了类似于多点叙事穿插介绍这种高级技巧。
怕不是有人暗中帮了一把……
那到底是谁帮于可璃撰写的这份讲稿呢?
心中有个模糊答案的她侧目看向了谭盛风。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谭盛风表现出来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她。
这反而让于星威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不是你?
哪还会是谁?
魏濯对于可璃没什么了解,自然也没有察觉到对方自述的异样之处。
于是他便按部就班地推进了裁定评审的环节,“谭盛风,关于于可璃的自述内容,你身为事件的第一发现人以及中途参与者有什么想要纠正或者补充的吗?”
一般来说,斩妖人违规使用斩妖炁术这种事情的处理结果是比较固定的。
唯一可能会对处理结果产生影响的便是斩妖人使用斩妖术时的主观意图。
如果是为了救人这种“好的意图”,那么在确定审判结果的时候会有些许的从轻发落的倾斜。
像是于可璃这种介于“好的意图”和“坏的意图”之间的情况就要看参与裁定评审的人的想法了。
这也是为什么谭盛风在看到参与这次裁定评审的人选后为于可璃捏了一把汗。
原本魏濯问上这么一句话也不过是按规矩走个过场罢了。
然而偏偏今天有人不想按规矩办事。
“有。”
谭盛风从听众席上站了起来,在环视周围的八尊神像后,不慌不忙道:“于可璃的自述过于客观,而我这里有两点比较主观的想法想要声明。”
“首先是动机。
“我们所在城市的训练场距离市区很远,想要去一趟非常不容易。
“考虑到今年的国家斩妖人资格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在我看来于可璃在一个‘不会有普通人来’的地方练习是一件无可厚非之事。
“其次是在事情发生后,于可璃有在努力进行补救,并切实地将这件事对现实生活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数年前因意外致残的罗开慧获得了重新开启人生的机会。
“正如丘岿将军所说的,斩妖人本身是为了维护世间普通人安稳而诞生的存在。那么这个结局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后续所剩的内容只有把罗开慧与那个将余牧推下桥的女人带去七院交给专业人员洗改掉特定的记忆。
“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已经没有比如今更好的状态了。
“就算司妖监要对于可璃按照对应条例施以惩戒,也请考虑到此次事件里外里功过相抵……”
此时,那个手持蛇形锁链的石像中传来的一句“反对!”打断了谭盛风的讲述。
“如果事情只看被他人力挽狂澜之后得到的结果的话,那我们今天又何必聚在一起听这小女娃的全过程自述呢?”
“更何况今天因为这小女娃开了先例,后边还怎么管理?”
另一个怀抱着一个琵琶模样法器石像加码道:“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点将台一门发生的第一起滥用斩妖术的事情了。”
此话一出,更有声音附和:“点将招来这种强大的斩妖炁术随便放在一些不经人才筛选只由血脉传承的家族手里只会是灾难。”
听着这些人的以审判于可璃为由行打压于星威之实,谭盛风只觉得心累。
“魏主任。”身为话题中心的于星威端端举起手,“我也有话想说。”
魏濯淡淡扫过听众席上的于星威,“于星威女士,让你坐在这里已经是破例了。请不要得寸进尺。”
“身为点将台管事人,我不能任由各位根据一些捕风捉影得到的只言片语抹黑点将台。”
“其实我刚刚听各位的意思,与其说是对可璃的全盘否定,不如说字字句句都是冲着我来的。”
石像中人并没有预料到,这于星威居然直接把他们目的这么赤|裸裸地剖了出来。
“你们想说,我不配当这个家主。”于星威从听众席上走了下,来到了于可璃的身侧。
“虽然我可以举出很多案例证明我比你们其中不少人都合格。”
“但可璃的所作所为摆在面前,身为一个母亲,疏于看管的我的确无可辩驳。”
“我愿意替可璃受罚。”
说罢,于星威跪在了于可璃的身侧。
第37章
在陈述完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事后, 于可璃便又一次被那道黑雾封锁住了五感,一个人在一片无边的寂静之中等待最后那道判决结果的到来。
“你是说,你们的‘法庭’采用的是多人评审制度?”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了起来。
“我大概知道你该怎么做才能得到当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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