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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依言抬头向上看去，便见到一栋没有点灯的白色小楼，在黑夜里，那灰白的颜色如同一块沉默的墓碑。
而以诺没有犹豫，又径直推着他进去，“这里叫白桦楼，等会跟他们好好打个招呼吧，假如灵魂真的存在，这楼里肯定站满了灵魂，因为想见你，所以一直不肯离开。”
他们？打招呼？灵魂？
那林一阵鸡皮疙瘩直冒，还未理解其中意思，他们进入小楼大门后，就看到了一副巨大油画放在玄关处。
油画上的人，都是艾西利亚家族的人。
再往里一看，又会发现这栋小楼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唯一算得上是家具的东西，大概就是惨白墙上挂着的那一幅幅油画。
画的数量非常多，被用一种很不安的密集挂法放置在一起，路过的时候，画上的人们好像眼珠子都在转动，暗中注视着谁，看着十分诡异。
从以诺的话不难猜出，一旦画像被挂在这里了，那这个人也多半遭遇不测了。要么是像他们的祖母一样，被赶出主家，要么跟那些亲人一样，被以诺弄死。
换句话说，就是这里的东西都是死人的遗物。
这些变态行为再次刷新以诺在那林心中的形象，“你居然还专门弄了一栋楼来放置这些东西？”
以诺不在意地笑笑：“战斗结束后，战士都喜欢回忆当时胜利的快感，我也一样，每当行走在这里的时候，我都会很平静。因为你看，曾经欺负过我的人，还有当年抢走你的人，现在全都落到不好的下场了，这就是报应吧。”
如果真是报应，那这里也应该挂上以诺的画！
以诺像是早有目的地，轮椅上不了楼，就抱着那林上了二楼。
二楼也是一样的空荡，和一楼不同的是，二楼只放了一幅画，虽然那画大到直接占了一堵墙就是了。
那是张有些年头的画，风格很像教堂里的穹顶壁画，看内容应该是家庭聚会，也就是说，这是一张不那么正式的全家福。
画的中心，一个持伞贵妇人优雅坐于碧绿草地之上，两个一大一小孩童围着她追逐嬉戏。以这三人为中心，周围众星拱月般站着很多人，各式打扮的都有，女性大多衣着华贵美丽，男性大多是贵族或者军官，其间少数有两三个身着主教衣物的老者。
但不管身份如何，画中的他们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以诺指着中心处的贵妇人给那林介绍道：“这就是我们的祖母，不过她之前想把我从家主位置上扳下来，所以我就送她去乡下养老去了。”
简单来说，就是赶出主家。
他又指着另一个在人群中喝得酩酊大醉的大笑青年，“这是我们的叔叔，三年前因为派人刺杀我，我就先送他下去熟悉路况了。”
那一张全家福，里面的人或死或被赶出去，以诺的家主之位，当真是踏着尸体走上去的。
最后，他指着中心位置那个年龄稍大的孩童，“他就是我们的父亲埃德温，不过他是个人渣，所以直到现在都在被我报复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用人渣形容他们的父亲，那林想了一下还是问道：“他到底做过什么事？为什么你这么恨他？”
“如果细数他的罪名，那可能到天亮都说不完。”以诺笑眯眯道：“不过，最让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以及，让以诺成为伊诺儿计划的一员。
当年那林被从艾西利亚家族偷走后，这位父亲便用以诺看管不力的理由，强行将年幼的他拉去做了实验品，之后又把失败品的他随意扔到某个角落自生自灭。
失败品寿命极短，即使以诺后来侥幸没死，身体也废了。
那林对以诺的悲惨遭遇不感兴趣，他指着父亲身边的那个粉雕玉琢、像是天使般圣洁干净的可爱孩童，问：“这个人是谁？”
能在画的中心位置，就说明这个孩子的地位不低。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孩子给自己一种熟悉感，盯着画看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孩子，也有一双不笑也有三分笑意的眼睛！
“你可以叫他希尔叔叔，他是父亲的弟弟，也是父亲在这个家里关系最好的人。”
希尔？
希尔……？
那林登时呆住了，“等一下！你说他叫希尔！？”
十四曾经把那林当做是谁的替身，那个人就叫希尔，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联系？不对！应该是绝对有联系！
因为，十四将他当作替身的理由就是他也有一双同样的眼睛！
但这种事没必要让以诺知道，所以那林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没听到以诺说起这位希尔叔叔的结局，便问：“他现在在哪？”
“死了。”
那林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莫名觉得有些怅然。
以诺望着画上的人们，眼神中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流动，但那林可以肯定，那其中绝对没有悔意。“以前还在打仗的时候就死了，觉得病秧子的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掩藏身份去参军，不过在外几年也没有闯出个什么，灰溜溜回家后没多久就病死了。”
世家大少爷居然伪装成平民去参军？
光是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那林也能感觉出这个希尔叔叔有着不同于这个家族的天真烂漫。
“说起来，他和你一样，都是天生笑脸。”以诺并不喜欢这个叔叔，甚至于是最厌恨的，“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很受上一辈的喜爱，曾经在这个家里是最受欢迎的小少爷。”
也因此，以诺将他挫骨扬灰铺路的行为引发了多方怒意，他们的祖母直接想置以诺于死地，“只是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脸，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善意。如果不跑去参军，他其实还可以多活几年的。”
如果说以前的艾西利亚还不算太疯，那是因为有一个能稳定各方势力的玫瑰少年，也就是这位希尔少爷。
天性善良的他出生在这个罪孽深重的家族就是个错误，但他的存在唤醒了众人快被遗忘的善意，也换来了艾西利亚十多年的安稳。
而在希尔少爷像玫瑰一样凋零之后，安稳就被撕碎，艾西利亚自此陷入十多年的内乱。他们都疯了，不管男女，不管老少，都想要抢走希尔的尸体，占为己有。
以诺点燃众人怒火的原因，其实不是他越级夺权坐上家主之位，而是他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被家族众人当做珍宝藏着的希尔骨头抢回来，磨成灰，撒在忏悔路上。
以诺终于说出他这么讨厌这个家的原因：“其实，妈妈并不是自愿生下我们的。”
同时，他也看向希尔的画像，“然后，实际上我们有两个父亲，希尔叔叔正是我们的两个父亲之一，或者准确来说，他才是你的父亲。你以前吃下去的骨灰，那天走过的忏悔路，都是他的。”
以诺说得轻巧，但话里的意思太过重磅，复杂的伦理关系让那林直接僵住了，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但仍然没理清这份关系，“……你说什么？”
以诺便笑了，笑着笑着也叹气了，“既然没听懂，那我就从头到尾给你解释一下吧。”
那林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这位希尔少爷，他是个被多方势力呵护在手心的温室花朵，本人也温和善良，这和那林并不像，或者说和那林小时候比较像，在那林还没有被逼着走上复仇路的那个时候。
他们除了都是天生笑脸这点，其实就没有了太多相似之处。
事情的源头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时，他们的两个父亲：埃德温和希尔，都还是未过成年人的少年，同时也是一对关系极好的兄弟。
希尔一出生就受到全族人的喜爱，而最喜爱他的，无疑是他的亲哥哥埃德温。他对弟弟的爱已经超越亲情，热切地想要把希尔留在身边。
在希尔十四岁那年，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他的性格还是如孩童一样天真烂漫，觉得世界都是善良的，又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好奇，便留下一封家书去参军了。
希尔离家出走那些年音讯全无，后来几年后，才让人护送回来一位腼腆的温柔少女。
随着少女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封希尔亲自写的家书。
信上说，他在外面漂泊时认识了这位名叫薇尔莉特的善良少女，她是他的恩人，曾经救过濒死的他。
当时正值百年战争局部地区再次开战，希尔还在部队里，害怕薇尔莉特在外孤苦无依，于是写了这封家书，并让人护送薇尔莉特回到艾西利亚家族。
薇尔莉特是以希尔的未婚妻身份回来的，但和希尔的情况不同，同样是和这个死气沉沉家中截然不同的天真善良性格，她却遭到这个家的排斥。
其实这也很正常，这个家的人都爱着希尔，而能光明正大独占希尔的薇尔莉特怎么可能会受欢迎呢？
所有人中，最讨厌薇尔莉特的，是希尔的亲哥哥埃德温：他一直对希尔当年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然后，因为深爱着弟弟，埃德温在一周后的某个深夜，强行占有了弟弟的恋人。
他并不爱薇尔莉特，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发泄怒火的工具，想要弟弟明白，其实这个女人就是个不值一提的破布，只有哥哥的身边才是最好的。
第一个做出这件事的，是埃德温，当薇尔莉特怀孕后，事情败露，他也被众人谴责。
但之后，其余之前谴责他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在深夜先后爬上了囚禁着薇尔莉特的塔楼……
以诺就是在这样的混乱情况出生的，但因为情况太过特殊，所以那些曾经玷污过薇尔莉特的人都不愿意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
毕竟，那时人太多了。
当局部战争结束，希尔终于回家，见到的却是薇尔莉特正在分娩第二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个畸形，没有四肢，出生时头就长在肚子里。
昔日单纯的恋人居然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而且孩子的父亲是谁也说不清楚？
希尔当场气得吐血，万分痛苦之下跪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希尔死了以后，这个家就沉浸在死寂气氛中，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他们无法接受希尔的死去，想要再拥有一个希尔，人为制造出一个也行。
于是，流着泪解剖了希尔的尸体，趁热将希尔的第二次生命强行放入薇尔莉特的体内。
十个月后，薇尔莉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但这个孩子的诞生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一个白发异瞳的不祥之子……
最重要的是，他和希尔一点也不像。
不像希尔就没有了意义。
薇尔莉特和她的两个孩子没有了用处，就此被遗弃在了塔楼，直到那个白发异瞳的孩子被选为伊诺儿计划的实验品……
第421章
从没有想过, 原来自己的身世竟这么恶心。
那林呆滞住了，然后，也理解了以诺的所作所为。
出生在这样扭曲的家族里, 身上流着不知道是谁的肮脏血脉，以诺才如此憎恨众人, 就连他们名义上的父亲希尔也不放过，“如果他不是那么天真, 将妈妈送到这个地狱，这一切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也因此, 以诺才将他挫骨扬灰, “你真以为那些人把你当做亲人？别这么天真，如果不是这双眼睛, 在他们眼里你和我一样, 都是污秽不堪的贱种。”
说话的时候，他也垂头望着那林的双眼。
那林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他都喜欢得不得了，但就是这双眼睛……这双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睛……
“你小时候还好，但长大后，这双眼睛就越发像他了, 他们也是因为看中你的眼睛才想着把你抢走。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 你再也不可能会被拉去实验了，他们舍不得。”
以诺因为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像希尔，自小受尽冷落与白眼，“也许, 也是因为只有你长得像父亲, 所以当时妈妈才会只带着你逃走？”
这个家的人, 都患上了疯狂的疾病, 即一种名叫希尔的依存症。
“有人相信, 你的诞生就是上天对那场丑事降下的责罚，将不祥落到艾西利亚，虽然也不一定是你的原因，但家族自那开始，确实是在走下坡路了。”
尤其是以诺当上家主后：他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家，所以也没有打算让它从向下的坡道逆转回来。
听了这么多，那林从一开始的震惊也麻木了，毕竟除了妈妈，他从没有打算把艾西利亚的人当作亲人看待。
他只在乎一件事：“父亲……希尔他参加的战役，难道是与诺曼人对战的五月战争？”
诺曼王国也是在五月战争中走向灭亡。
以诺似乎有点意外：“猜得很准，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吗？”
参与五月战争的玫瑰小少爷和诺曼王国的遗孤……希尔和十四……他又因为一双酷似希尔的眼睛被十四当成替身……
诺曼人的外表和年龄不成正比，这两人……难不成有故事？
那林已经压不住心中的惊骇了，他抓住以诺的手，颤声问：“妈妈……她真是希尔的恋人？”
“这就是我最恨这个家的原因。”以诺低头，牵着他的手去触碰画上的希尔，“她从没有承认过这件事，希尔的信也没有说过他们是恋人，可那群疯子被嫉妒冲昏头脑……”
最终，薇尔莉特被折磨疯了，而希尔没来得及说出真相就被气死了，所以，真相是什么，以及薇尔莉特到底是谁，这些事都被掩埋在这个家族的黑暗中了。
“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反正只要妈妈死了，真相如何，又有谁会在乎呢？”
那林怔怔看着指尖处的希尔，他和以诺都是受害者，可他是幸运的，因为妈妈带他逃了出去，而以诺却被所有人厌恶，就连最爱的妈妈也没有选择他……
于是，这份恨意才会延续到现在，“你就这么恨我吗？”
“恰恰相反，我爱着你。”以诺伸手为那林擦去额上的冷汗，“一直以来就爱着你，从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爱着你了。也为了你，才一路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所以，但凡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他都会亲手一一除掉，这栋挂满人像的白桦楼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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