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惊朔缠了满身的阵纹, 骨头堆在他身边, 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 阵纹明明灭灭, 透着血光。
头顶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倒扣下来的青铜鼎只余一线光芒, 即将彻底合上。
璞真道人一掌拍在青铜鼎上, 灵力激荡开来, 怒喝道:“你答应过我保我徒儿无恙的!”
阵眼中央的手臂已经逐渐长出了肩膀和胸膛, 它非但没停手,还大叫道:“为大义而献身,乃是正道之光!你徒儿一条命换魔尊一条命, 在你们正道眼里岂非血赚!”
璞真道人眼睛瞬间红了,双手撑住青铜鼎,用力到青筋暴起:“你骗我?!”
“辞雪!”
可是那青铜鼎沉如山峦,倒扣下来时宛如万钧加身,岂是璞真道人一人之力可以抵挡的。
他眼睛通红地看着那青铜鼎层层下坠,却无力到一刻都阻止不了,脸上肌肉在痉挛颤抖。
乌惊朔听见低低含混的闷哼声,猛然抬头,看见的便是明明灭灭的阵纹逐渐裹上陆辞雪的身体,吸收他体内的血气的景象。
青铜鼎在彻底倒扣下来的那一刻,忽然静止下来,就这样凝固在空中。
猛烈的魔气轰然爆发出来,鼎内一切如活物般的阵纹瞬间凝固。
“我说。”乌惊朔缓缓站起身来,动作有些滞缓,如刀般束缚住他的阵纹随着站立而逐渐被拉扯到极限,在某一时刻骤然断裂开来。
“以为这样就能算计到本座。”可能是喉咙里含着血,魔尊的嗓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太狂妄了些。”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平常见到的魔尊向来是随意散漫的,竹漆和释酒跟了乌惊朔这么多年,从没见到乌惊朔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实力。
魔族内部对魔尊的实力向来保持着广泛而热烈的探讨度,多位匿名大魔都现身说法,认为魔尊的实力应当远超地阶,发挥出十成十的修为,说不定能与天阶并肩。
但由于大家都没见过天阶的魔族长什么样,因而都不敢妄下定论。
直到今日。
陆辞雪还中着‘见青山’,体内灵力被抽去了一大半,眼前阵阵发黑。
却在某一时刻感觉到刺入体内的阵纹原地消散。
乌惊朔周身魔气翻涌,难以计量的魔气疯狂涌入,直至淹没过鼎内所有人的视线,再充盈满整个青铜鼎。
凡是触碰到魔尊魔气的阵法纹路,无一不尖叫着逃离撤退消散,唯恐避之不及。
正在抽取着阵法之中所有人血气的手臂忽然顿了一下,生长速度顿时滞缓不少,只有半边身体,空落落地立在地上。
它感觉到自己庞大的血气来源忽然被抽空了一大截,伸出去吸血的触角像是被斩断了一样,已经感觉不到延伸出去的阵纹了,隐约感到不妙:“你……想干什么?”
乌惊朔缓缓走到阵眼,半蹲下身,被割得七零八碎的手刺入那只长了一半的胸膛里,随后缓缓握住了它新生出来的心脏。
“你疯了?”半边身体逐渐颤抖起来:“你……你明知你自己就算困于此地也死不了,你那些下属一个「空间」一个「傀儡」,随时可以脱身,「停滞」在外面也波及不到,又何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再杀我一次!”
陆辞雪蓦然抬头,有些愕然。
乌惊朔没说话,手掌猛然发力,捏碎了怪物的心脏。
所有破碎的干枯尸骨在那一瞬间失去所有光芒,阵纹黯淡下去,随着抽取的所有生机原地消散。
青铜鼎失去了那股握持住它的莫名力量,重新听令于「兑换」唯一剩下的血脉。
释酒肩膀处还烙着那道限制他使用空间裂缝的灵符,他不住喘息着,看见乌惊朔半跪在地,维持着捏碎心脏的姿势一动不动,冲上去道:“尊上!”
青铜鼎并未完全扣死,还剩一线光亮,璞真道人想发力将其抬起来,青铜鼎却纹丝不动,道:“辞雪!快出来!”
陆辞雪步伐有些不稳,他三两下走到乌惊朔面前,这才发现乌惊朔垂着头,身上终于开始缓慢渗出血来。
那是他强行挣断阵纹撕裂伤口,留下的更为严重的伤势。
竹漆没敢碰乌惊朔,取出一道傀儡,放进地面上聚集起来的小小血泊中,让傀儡浸透乌惊朔的血。
释酒盯着靠近的陆辞雪,眼底闪过隐晦的戒备。
陆辞雪却无视了他,径直走到了乌惊朔的面前,低声道:“为什么?”
“……”
过了很久,乌惊朔可能才感觉到面前落下来一片阴影,慢慢地抬起头来。
他眼前的视野有些模糊,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是陆辞雪,反应了好一会,才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开。”
青铜鼎发出沉闷的轰隆声,鼎口逐渐打开,那抹缝隙缓缓扩大。
陆辞雪猛然抬手按住乌惊朔的唇,道:“你想「兑换」死在这里的话就继续开。”
“……”青铜鼎似是听见了陆辞雪的声音,迟疑地停下了动作。
已经亮出武器的释酒缓缓收起刀剑,俯身下来,道:“尊上,外面有人族的修士,关上青铜鼎,等我身上的灵符消退,我送您回魔宫。”
大概没人喜欢被封嘴,乌惊朔长眉一蹙,偏头就要躲开,抬起看向陆辞雪的眼神带着异样和不悦,陆辞雪甚至从他眼中读出了一点大胆的意思。
可是直到乌惊朔抬起头来,陆辞雪才发现魔尊此时面色如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七窍渗出血来,成了唯一鲜明的色彩。
陆辞雪松开手,盯着乌惊朔的眼睛,再次耐心地说道:“尊上。为什么?”
乌惊朔此刻什么都听不清,他眼前是血,身上是血,耳朵和喉咙被血堵住,全身上下都像被凌迟了一样。
小棉花早就慌慌张张地给他上了痛觉屏蔽,但是肉/身之疼可以屏蔽,落在神魂处的伤势却不行。
乌惊朔像是一具五感尽失的傀儡,躲在自己的躯壳里与世隔绝,接收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于是罕见地静默起来。
陆辞雪弹出一道灵息,将释酒身上的灵符击碎,然后将手隔空放在乌惊朔的肩上,温和的木灵力无声浸入乌惊朔伤痕累累的躯体里。
竹漆的傀儡转移掉一部分伤势,陆辞雪身上有伤,方才被抽了大半灵力,暂时拿不出太多,勉勉强强止住乌惊朔的血。
像是感觉到肩膀处暖起来的热源,乌惊朔慢吞吞地抬起眼睛,涣散的瞳孔聚焦几次,终于落在了陆辞雪身上。
他盯着陆辞雪看了不知多久,勉强提起来的那口气不知怎的就散了,浮浮沉沉的意识终于昏厥过去。
半跪在地上的人一瞬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意识,悄无声息地往前倾倒。
陆辞雪脸色微变,本能接住了乌惊朔,却摸到了满手的温热湿滑。
全是血。
安静的头颅死寂地枕在他颈间,连呼吸都显得薄弱。
陆辞雪心口一跳。
*
乌惊朔断断续续昏迷了一个月。
锁住释酒的灵符被击穿,魔尊失去意识之后,他便开来而空间裂缝,把人送到了魔宫里。
他们请了数位「治愈」过来,把乌惊朔身上的外伤全部治愈完了,可乌惊朔还是陷入深度的昏迷之中。
「治愈」说,这是神魂受到重大创伤时选择的自我保护机制,尊上强行挣脱阵法,伤了神魂根本,透支狠了,一时恢复不过来。
「治愈」拿乌惊朔的神魂伤势没办法,陆辞雪自行消解完‘见青山’,恢复了不少灵力,便尝试着温养乌惊朔神魂上的伤势。
可魔尊即使昏迷了,识海却是完全封闭的状况,神魂关在里面,外面的人再有心也进不来。
能理解。警惕心高的,一般都不会轻易将识海裸露出来。
识海之地不能硬闯,陆辞雪犯了难,只好先等乌惊朔自己醒来。
哪知乌惊朔醒来之后看见陆辞雪守在身边,眼神还是恍惚的,第一反应是把陆辞雪揽过来。
心里还在小小声埋怨:
他家辞雪以前不都是主动钻他怀里的么,今天怎么格外疏离。
陆辞雪平常不与人如此亲近,更别说被一个陌生的魔族这般揽腰,又暧昧又怪异,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本能地猛然退开好几步。
乌惊朔本来就头疼,被猛然牵引了一下,痛苦地抱着脑袋缩起来。
陆辞雪一怔,下意识歉疚地上前一步,可是想起魔尊方才贸然失礼的举措,又僵在了原地。
半晌后缓过来了,看见陆辞雪躲得远远的,又扫见旁边张大嘴巴的释酒和竹漆,心中狠狠咯噔了一下。
完大蛋,这里是魔宫,不是在家。
这个动作放在陆辞雪亲近的大人身上,那就是抓一个香香软软黏人得紧的人形抱枕过来。放在魔尊身上,便等同于没醒彻底就对别人行骚扰之举。
乌惊朔僵硬片刻,不动声色地看了陆辞雪一眼,为了维持魔尊人设,嘴硬道:“……知栩仙尊,本座救你一命,居然连抱一下都不给。”
乌惊朔嘀嘀咕咕:“小气。”
陆辞雪:“……”
释酒的目光在自家尊上和陆辞雪身上来回扫视,愕然道:“尊上,原来您是真看上人家了啊?”
竹漆也对这个发展呆住了:“您还说人家是您的「兑换」材料,不许我们杀他……敢情不止是材料,是真看上人家了不舍得啊?”
陆辞雪心中莫名升起的那丝怪异的熟悉感瞬间消散,他瞳孔巨震,更是退了好几步,看向魔尊的目光悚然无比。
乌惊朔:“…………”
滚啊!!
第29章
乌惊朔头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感, 气得胸闷气短,真想把这群破烂下属拖下去通通砍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天就只知道净添乱!
陆辞雪轻咳两声, 他一点也不想为自己徒增一些烦扰, 强行转移话题:“尊上, 您将识海封闭起来, 我无法为您治疗神魂上的伤势。”
乌惊朔心中感激陆辞雪替他找台阶下,虽然陆辞雪递过来的台阶也不是什么好的话题:“不必了。”
陆辞雪疑惑地看了过来:“为什么?”
乌惊朔抱着疼得厉害的脑袋躺了回去,哼了一声:“你不是才亲口承认过你想杀本座?区区救命之恩罢了,当初不救你,本座也得自救。何能令你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治本座。”
陆辞雪避开了乌惊朔的目光,道:“尊上中的,也是‘见青山’。”
语气肯定,并非疑问句。
乌惊朔本来低头按着太阳穴,闻言眉头一抬, 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竹漆和释酒。
他失去意识前已经把那半只手臂弄死了, 陆辞雪和他一起被关在鼎内, 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已经化作活死人枯骨的实体, 怎会知道他中‘见青山’的事情。
竹漆若无其事地摸着后颈, 看天看地, 就是不看乌惊朔。
释酒更加直接, 他装作没看见乌惊朔直勾勾的眼神, 背过身去摸小棉花在窗边养的冰岐兰, 道:“尊上, 这盆给我?”
小棉花怒气冲冲地变大罩住释酒,企图把他闷死。
可惜小棉花的存在只有乌惊朔能看见触碰,实在没法实现把仇人当场闷死的毕生心愿。
乌惊朔瞄着小棉花叽里咕噜往外骂的词汇, 含蓄委婉地翻译了一下:“呃,不太行。”
陆辞雪将他们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说道:“我虽不因‘见青山’而致命,也能自行化解,可尊上的情况毕竟与我不同,我不确定能完全治愈您。”
“但仅是缓解,也能做到。”
乌惊朔昏迷期间,渐顷山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传了出去,璞真道人虽没能及时带回自家宗门的弟子,但在接到陆辞雪和众剑宗弟子报平安的灵讯后还是先行回了诸天剑宗请罪。
魔尊陷入昏迷后,青铜鼎维持着倒扣还剩一线光亮的状态,被魔尊捏碎心脏再次死亡的半边身体再次化作干尸,痛得在地上打滚,后来被外面的璞真道人想办法镇压带走了。
他将再次化作干尸的手指带回剑宗,在严密的防护之下滴给干尸几滴活血,从干尸口中撬出了「兑换」一族覆灭在魔尊手中的事情,还得知了魔尊身中‘见青山’,如今毒入骨髓,陨落指日可待的秘辛。
这位神智十分清醒的干尸本为「兑换」族长,倾尽全族之力培养「兑换」百年以来唯一诞生的子嗣,全部族人却被贪婪不够满足的魔尊用邪阵禁锢炼化,才成就了今日修为高深无往不利的魔尊。
他们被吸成了非魔非鬼的干尸,倾尽所有神魂之力发动「兑换」,在魔尊身上种下了‘见青山’的种子,这才令他罪有应得。
魔尊昏迷,释酒需要陆辞雪治愈魔尊的伤势,也有意向陆辞雪展现诚意,没封他的修为,陆辞雪得以与剑宗进行及时的信息共享。
这些口供被撬出来的一炷香内,就传到了陆辞雪手里。
可他的确不明白,这种能够眨眼之间要人性命的毒,落在魔尊身上,反而成了偶尔令他昏迷几日,没有旁人救治也能安然无恙自己醒来的小毒。
乌惊朔乱动会晃得头疼,索性缩着闭目小憩,胡乱道:“嗯嗯。”
原来是告状去了。
他平生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比如他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下属。
但不得不说,「兑换」族长这次告密告得好,不出意外的话,正道那边已经知道要怎么利用‘见青山’了。
下一次‘见青山’发作之时,便是魔尊的死期。
至于陆辞雪和那几个被带回来的剑宗弟子,反倒有点棘手。
多亏了释酒,陆辞雪和这几位本该对他同仇敌忾的正道弟子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反正临近下线,乌惊朔不太想管,这些人应当不会糊涂到仅凭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就对他这个大魔头心慈手软甚至帮他逃脱死罪,既然不会,那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然后他听见陆辞雪说道:“可‘见青山’属于极烈的剧毒,凡人沾上顷刻间尸骨皆化,修士沾上眨眼之间暴毙,知栩一介小小地阶,若非木系天灵根出身,怕是已经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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