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那魔尊幼年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现在这般名声极恶,传言他会毁天灭地, 这几天的相处也没见他如传闻中残暴无端, 会不会真有什么误会?”
“……我们潜入渐顷山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呢, 结果魔尊只是把我们抓起来关着, 还怪不习惯的。”
陆辞雪垂下眼眸, 沉默良久, 道:“我和他说, 如若他愿意坦白, 我能帮他。”
做过的事情终究会留下端倪, 无论如何掩埋都不可能彻底灰飞烟灭。
他身为正道一员, 在不清楚魔尊身上究竟有多少罪孽之时,许不下保魔尊无恙的诺言。
可若魔尊愿意配合,陆辞雪能保他剔除所有冤假错案, 不为别人的血债负责。
可魔尊不愿意。
剑宗弟子瞪大眼睛:“真的啊?我们怎么不知道。”
“……你们之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这个。”
“哦哦。”
陆辞雪抬手抚上荡漾的结界,“连魔尊自己都不愿意言明澄清,外人又如何能通过只言片语就断定他有罪无罪。”
“如今全修真界都盼着他死,他自己也同样不想活。就算我等有心救他,又有什么证据来冒天下之大不韪。”
大势已定,是否错杀,他们早已无法断定。
既不自救,便无人能救。
他们要做的不多,等待正道前来接应即可。
陆辞雪确认内府中的信笺仍然安好,随后四下打量,随手拎起桌上的茶杯,往结界之处丢去。
白玉茶杯被结界拦了下来,砸在地上,顷刻碎了一地。
方才陆辞雪用手触摸结界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用来禁锢修士的结界,居然就只是一个最为普通的结界,除了屏障之外再无任何功能。
“师兄,”弟子们好奇凑了过来,“你对着这结界看了三四天,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陆辞雪俯身挑了一片锋锐的瓷片,闻言仰头看了一眼身旁温和无声的结界,道:“这结界中由涌动的魔气构成,魔尊一旦陷入无法自保的昏迷之中,魔气便会安静下来。”
而现在,魔气的活跃程度已经开始下降了。
魔尊在魔宫里深居简出,正道那边接触不到魔尊,也掌握不了魔尊外出的规律,没有办法能获悉魔尊的状态。
而在计划的最初,被送进来的陆辞雪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环。
当时他们只约定了动手的信号,一切主要还是以随机应变为主。一旦他们获悉魔尊的弱点,那边便会针对性布下猎杀魔族的阵法,等陆辞雪的信号动手。
陆辞雪盘腿坐下,取了桌上的茶壶放在身前接着,拂开左手如水般柔软的银白广袖,随后在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滴答,滴答。
失了修为灵力的陆辞雪此刻与凡人并无区别,不过因为修炼到地阶,身体强度摆在这里,不至于失了一些血便油尽灯枯。
剑宗弟子们在旁看着,心疼道:“好了……好了师兄!你这血流得太多了,等会还要继续,不得把您抽干啊。”
陆辞雪摇摇头,无奈道:“不至于。”
等待伤口自然止血,陆辞雪耐心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随后再次划开。
如此重复三次,浓郁的血气弥漫开来,陆辞雪的脸色已经显出苍白来,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大半,无端有些眩晕。
因而他没有注意到一道印记在他手背上蓦然浮现,一闪而逝。
*
“师父!陆师兄的魂灯有动静了!”
“黯淡了三次,火焰一次比一次小,全都是间隔一炷香。”
璞真道人豁然站起身来:“动手。”
上次辞雪的魂灯差点当场灭了,吓了他们一大跳。
璞真道人守了半天,发现辞雪的魂灯止住暗淡的趋势缓缓回升,焦虑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实在没忍住,自己擅自行动去了渐顷山。
这次不一样。
修真界各大宗门第一时间接到了剑宗的灵讯,整装待发的修士第一时间迅速出发,与约定好的其他宗门修士汇合。
诸天剑宗中玄阶以上的修士全部出动,除了宗内多年远游回不来的,闭了死关出不来的,受了伤正在修养的,其他所有人全部都没有缺席。
讨伐魔尊一事事关重大,修真界必须全力以赴。
他们在同一地点纷纷集合,随后以极快的速度赶往魔界。
*
真到了这个时候,乌惊朔的第一反应是轻松,还有点隐秘的兴奋。
太好了,他终于要解放了。
这个反派任务对乌惊朔而言属实轻松,上班两小时,放假几个月都是常有的事情。
而且小棉花还能给他开痛觉屏蔽,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感觉,就是有些攻击偶尔会卡点bug,落在神魂上的伤害没法消除屏蔽。
但问题不大,谁让他要解放了呢!
乌惊朔现在归心似箭,简直想赶紧一睁眼复活完回家找他亲爱的小孩贴贴。
他不敢想今后的日子得有多美好。
这些年乌惊朔靠做任务攒了很多灵石法器丹药,他手里有的资源甚至已经够砸十个地阶修士出来了,完全用不完。
陆辞雪上学不在家的时间,乌惊朔出门远游,也挑了几处气候温暖适宜养老的地方,就等他重新上线后去挑几处好的宅子和田地,自己种点东西玩玩。
有小棉花在,乌惊朔压根不怕种不活,他甚至还能点菜,想吃什么让小棉花给他种。
唉没办法,移动宫殿住多了,有点腻,偶尔想换点口味。
他那移动宫殿跟城堡似的,窝在里面照不到风吹日晒,华丽是华丽,舒服是舒服,但陆辞雪不在家的时候也太安静了,没人气。
孩子大了,忙了,在外时间多,在家陪孤寡老人的时间就短了。
对了!
乌惊朔锤了一把手心,想到了那个拐走他儿子的死黄毛。
等着。
等他回来,他倒要看看那黄毛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真能把陆辞雪骗到手。
气死了。
魔宫里一直只住乌惊朔一个人,没有伺候的魔族,除此之外以魔宫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活物都被乌惊朔提前驱赶了,释酒和竹漆也被勒令回了他们自己的源起之地。
小棉花在乌惊朔脑子里放起了烟花,明显也很开心:“宿主,多谢您,我的业绩年年拿前三!”
乌惊朔爽了:“太好了。”
他四下望了一圈,找了一个躺椅窝进上面等待困意,在即将奔向美好生活的畅享中冲小棉花指点江山:“能不能和总部说一下,把「兑换」留给我啊,这玩意也太好用了。”
“当然可以。”小棉花雀跃道,“这是您的血脉技能,刻入神魂之中的。只要没有魂飞魄散,您都可以使用。”
乌惊朔放心了:“行,那就换个人族身份吧,省得每次都要在辞雪面前装来装去。”
装累了。
而且等陆辞雪也升到天阶,他魔族的气息可就瞒不住了。
小棉花的花园被他用秘法隐藏了起来,只是始终没法带走,小棉花遗憾地复制了一份完整的数据,开开心心地拷贝回了它自己的数据库中。
乌惊朔琢磨了好几天,忍痛冒着被监守自盗的风险把「空间」释酒抓过来,让他帮忙把小花园藏进地底里。
释酒不语,只是一味地藏花园,乌惊朔进去赏花还没出来的时候甚至差点被一声不吭的释酒地锁在了里面。
后面在乌惊朔的再三抗议之下,释酒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人放了出来。
乌惊朔自认为不是什么七窍不通的木头,释酒和竹漆的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
但魔尊有必死的理由,乌惊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没法告知他们必死的原因,也没有力气再折腾其他的了。
乌惊朔在发现这俩拿他当真兄弟处的时候,其实隐晦地旁敲侧击暗示过他们,自己终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们的。
可这两个木头,非觉得乌惊朔是因为一心求死而诳人,一个字也没信。
大不了复活后再找他们玩,有「兑换」在手,也不怕这两个大嘴巴子泄密。
除此之外,乌惊朔还有一个随身的储物戒要处理。
乌惊朔思索再三,还是把储物戒带在了身上。
里面的东西全部都清空了,陆辞雪写给他的信完好地放在家里,灵石法宝奖励由于是系统发放,所以能化作数据流让小棉花保管。
但是传送信封的阵法被刻在了乌惊朔的储物戒里,他剥不下来。
这道阵法乌惊朔放在哪里,放在谁身上都不放心,而且绝不能暴露出来,他思来想去,还是得让这阵法和这具肉/身一起消失才行。
更何况,在陆辞雪眼里乌惊朔此刻还在外面游历,下个月才开始断掉联系。
多亏陆辞雪定时定点送信,给他也养成了一点不多不少的强迫症,他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一次出差加上善后要走大半个月,怕自己忙忘了,因而都是定时在月末最后一天假借游历之名给陆辞雪报平安。
逐渐养成了习惯,真出去游历了,也同样会等收集多一点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再在月末寄去给陆辞雪。
他这个月的游历信还没送,何况过了今夜才是月末,乌惊朔挠挠头,只好用「兑换」签订了一道契约,让储物戒等他毒发沉睡时送过去,再磕了一点恢复魔气的丹药,让毒发来晚一点。
乌惊朔在藤椅上躺着看太阳落山,看阳光彻底黯淡,直到入夜。
他在脑海中和小棉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慢感觉到脑子被弥漫的雾蒙住,思绪迟钝起来。
‘见青山’作用在身体上,乌惊朔常年开着痛觉屏蔽,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这具身体被‘见青山’毒穿了,自己会因为承受不住而自动让他陷入昏厥的,乌惊朔也没在意毒发的规律,因而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睡很久,醒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见青山’在作祟。
醒来像被胖揍了一顿似的。
乌惊朔眼睛一睁一闭,无痛死遁睡一觉就能复活,这种天大的好事,乌惊朔也就能体验这一次了。
然而就在乌惊朔放心地和小棉花说完晚安之后,他昏昏沉沉的神魂蓦然刺痛了一下。
乌惊朔心中一惊:“……辞雪?”
因为痛觉屏蔽,乌惊朔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因为疼痛不断冒出冷汗,微微发抖,他撑着头晕踉跄站起身来,往魔宫深处去。
他留在陆辞雪身上的印记只有在陆辞雪重伤时才会触发,可陆辞雪此刻正被他安置在全魔宫结界最多最安全的地方,哪来的危险?
第32章
修真界的动静浩浩荡荡, 瞒是瞒不住的,索性正大光明地逼近魔界。
魔族平常散漫无纪,以往都是魔尊冲在前面, 如今魔尊不再, 他们谁也不敢上前触这个霉头, 只敢在旁边高度戒备。
诸天剑宗有弟子押在魔尊手上。且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 理所当然打头阵。
他们救人心切,立刻开阵驱赶所有挡路的魔族,厉声喝道:“修真界此行只为缉拿魔尊,惜命者自觉撤退,否则别怪我等剑下不留情!”
各宗修士服饰略有不同,却齐整肃正,手持长剑,森严果决,令人望而生畏。
修为高的魔族知道避其锋芒, 修为低的魔族不敢上去找死, 更多的低阶魔族只在乎自己生活的小家受不受波及, 有没有被踏平, 并不关心上头哪个魔族又被讨伐。
修真界一行人如同利刃般长驱直入, 顺利得不可思议。
直到他们即将抵达魔宫结界之外, 修真界的人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波阻拦的魔族。
可令人意外的是, 这些魔族大多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仅有的年轻魔族甚至只是黄阶, 人族这边随便一个出征的弟子, 都能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修真界之人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可面前全是一帮安静守在结界前的老弱病残魔,他们互相对望几眼, 还是看向了剑宗宗主。
剑宗宗主顿了一下,上前一步,道:“诸位皆是手无寸铁之辈,刀剑无眼,还请诸位让一让。”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老人朝着剑宗宗主深深作了一揖,他牙齿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血脉杂乱,一辈子修为都没有精进到哪里去,就是一个寿命只有几十年,如今遭受生老病死折磨的普通魔族。
老人声音苍老干枯,却隐约带着一点叹息:“仙长大人,当真抱歉,我等也并非故意给你们使绊子。只是……只是魔尊实在于我们有恩,他这些年来杀了多少恶贯满盈的地头蛇,若非魔尊出手,我们大概也活不到现在了。”
“我们也只是想过好自己日子的老百姓,那些跑去你们人界地盘作乱的魔族,在我们这边更加变本加厉。”
剑宗宗主瞧了他们一眼:“你的意思是,魔尊替你们维护了魔界和平,可是这个意思?”
“是的,仙长大人。”
剑宗宗主摇了摇头,道:“本尊愿意承认魔尊也许当真是一位魔界贤君,可被魔族烦扰得不堪其忧的人族又受益何在?”
这里的魔族和乌惊朔见过面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和他接触过。仅有的印象不多,不清楚魔尊这么多年以来这么多的风言风语究竟是真是假,也没有能力求证。
他们只知道他们城里那几个地头蛇一夜之间全部都死透了,低阶魔族再也不需要被高阶奴役。
而这对魔尊而言,甚至只是一个顺手的事,不需要什么理由,只不过是某天路过,或者某日忽然出现而已。
魔族百姓们私底下都说开了,说这届魔尊虽高冷不近人情,可有这么一个冷面阎王镇着,魔界里的秩序逐渐好多了。
“我们的确不清楚魔尊对外的名声究竟是何而来,”老人显然有些紧张,他不安地搓着手,喉咙干涩:“但、但是……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过魔尊带回来了一批在人间作乱的魔族,后来我们……”
剑宗宗主向魔宫的位置望了一眼,随后朝着老者微微颔首,沉沉道:“抱歉,剑宗有人命还在魔尊手里,我们赶时间。如对当年之事有异议,您可以之后再找我们探讨。”
“得罪。”
他挥了挥手,修士们便自动分出了几股,一小队用来将挡在面前的众魔们“请”到一边,其他用来摆阵爆破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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