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衰老肉体禁锢的美丽灵魂,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老啦……”柏望舒空洞地叹。
“怎么会。”展游说,“您还没到65岁呢。”
“年纪大了,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柏望舒眼底流露出一些温情,声线苍哑,“我孙女也说我无聊,不想跟我讲话。更别提柏继臣,跟我关系本来就不好。”
“他小子背地里很关心您的,而且……”展游安慰,“就算年龄渐长,感官也不会变得迟钝,也不会变成无聊的人的。”
柏望舒被取悦了,哼笑一声。
微微偏过脸,柏望舒朝车窗外望去,Honey&Honey的巨幅广告映入眼帘。他目光下移,掠过展游的脸,又滑向出现在展游身后的谢可颂。
他自言自语:“你们小朋友真年轻啊,前途无量。”
展游也跟着回头瞧了眼,面上透出一些自满:“嗯。”
“什么德性。”柏望舒戏谑一声,挥手,“走了。”
“行,那两周后见吧。”展游笑开,侧身指Honey&Honey巨幅广告,接着宴席末尾谢可颂的话,承诺,“下次我一定让您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抹茶巧克力可颂。”
“我拭目以待。”
车窗合上。
引擎嗡嗡,汽车渐行渐远。
眼里的车影越缩越小,彻底不见。展游绷紧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伸了个懒腰,他缓缓转过身。
初秋的夜风刮过,树叶簌簌,出租车和行人穿梭交错。其他人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谢可颂孤零零地、笔直地站在台阶上,手臂搭着西装外套。
路灯下,谢可颂整个人都湿漉漉的,白到发光,像一块被狂风巨浪冲打到发亮的礁石,然后在某个月色很美的夜晚,悄悄露出海面,抵抗着波涛,静静伫立在那里。
比任何人都要坚固,也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因为乘风破浪的首要条件就是投身其中。
那一刹那,展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那样笔挺的姿态。一股莫名且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他,展游直直朝谢可颂走去。
什么都想不了了,心跳剧烈要顶破胸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展游三两步跨上台阶,跑着冲向谢可颂。
谢可颂看了眼手机,抬头道:“刚刚收到邮件……”话来不及说完,他被展游一把抱入怀中。
展游比酒精更让谢可颂发懵,震颤中,谢可颂手指一松,手机“啪嗒”滑落地面。
可是又有谁会心疼工作手机呢。
展游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摸了摸谢可颂潮湿的后脑勺。他本来想对谢可颂说“辛苦了”,一些回忆片段从脑海中飘过,他又什么都不说了。
“呃,刚刚收到邮件……”谢可颂喉咙发紧,指甲陷进手掌心,才堪堪维持表面镇定,“对方说我们要另外交一份政策解读报告。”
展游埋在谢可颂肩颈间,闷闷笑一声。
“怎么了。”谢可颂跟木桩似的,一动不敢动,猜测,“是应酬结果很好吗?”
激情如火将展游的理智烧得精光,等到浓烟散去,什么都不剩。
没有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没什么。”展游松开谢可颂,平整呼吸,俯身拾起地上的手机还给对方,“我们回家吧。”
谢可颂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接过,说“好的。”
第28章 完——蛋——咯——
谢可颂和展游坐上车时是打算一起回家的。
车窗开着,夜风灯火一同漏进后排。先前应酬太费神,他们沉默着,一左一右望向远处。
呼呼风声中,谢可颂忽然问:“我们去哪里。”
“回家啊。”展游理所当然道。
“回谁的家。”
“我……”
这里不是郊区,是市中心,谢可颂也有他自己的住处可以回。
是展游太想当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小谢在身边就跟人类需要呼吸空气一样自然。察觉谢可颂的视线慢慢转到自己身上,展游“嗯”地踌躇几秒,对司机说:“先送小谢回去吧。”
谢可颂闻言,收回目光,把窗开得更大一些。他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展游的味道。
深夜,道路难得不堵。十分钟后,汽车稳稳当当停在谢可颂小区门口。
司机替谢可颂拉开车门,谢可颂下车,跟展游道别。
数秒的沉寂,又响起一道关车门的声音。
发动机再起,汽车驶出小区。
展游几步追上谢可颂:“你……饿不饿?”他嘴巴自己动起来,“刚刚都在喝酒,没怎么吃东西。”
谢可颂实话实说:“是有一点。”
“太好了。”
“嗯?”
展游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明明是谢可颂的住处,他却很自来熟地走在前面带路,提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
“不了吧。”谢可颂回应,“我有点累了。”
展游:“那……”
谢可颂蓦然顿住脚步。
他们立在路灯下,被一束光线笼罩着,能清晰地看见彼此的表情。
车都开走了,还能做什么。谢可颂扫一眼就知道展游在想什么,他无奈地问:“你是不是想来我家过夜。”
展游茅塞顿开,一脸经对方提醒才找到答案的模样。
“睡衣怎么办,现在去买还是穿我的,我有新的。”谢可颂接着说,掉头朝小区里走,“但是我家没有帐篷给你玩。”
“那就借你的穿吧。”展游跟在谢可颂后面,“我睡地板。”
“倒也不用睡地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开锁,上楼,回到谢可颂的住所。
上次展游进谢可颂家门,第一件事情是去洗手间换全是奶油的衣服,这回也差不多,因为谢可颂催他快去洗澡。
浴室水声哗哗,熟悉的环境令人放松警惕,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谢可颂跌坐下来,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似的,慢慢瘫软在沙发上。
顶灯刺目,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展游方才朝他飞奔而来的样子。
很兴奋,很热烈,好像眼里只有谢可颂一个人,又侵略性十足,仿佛要将什么稀世珍宝夺入怀中。
展游总会让谢可颂产生自己很重要的错觉,但很多事情只要顺着展游的习性想,便会迎刃而解。
尽管谢可颂还没见过展游失败的样子,但他知道展游有一套相当直接的奖惩系统:该工作的时候好好工作,等到事情成功,他就要尽情派对,发泄压力。
谢可颂继续猜,今天的应酬结果大概很不错,可其他人走得早,没来得及陪展游闹,展游旺盛的精力难以发泄,只好去他家里找乐子……简直就像高考完去同学家彻夜狂欢的男子高中生。
过量的酒精尚未完全代谢,轻微的眩晕感浮现。谢可颂打了个哈欠,相当困,却做好了陪展游彻夜不眠的准备。
哦对……说起来最近好像都没怎么玩消消乐。谢可颂迷迷糊糊地想。
他摸出手机,沉浸于接连爆破小动物们的爽感中。
淋浴花洒声音渐息,水珠滴滴答答落到瓷砖上。浴室门开,带出一团热汽。
谢可颂太累了,精力亏空,收回所有对环境的感知,木木然躺倒在沙发上,靠玩消消乐吊精神。
突然,展游的脸从半空中横出来,影子没过谢可颂的上半身。
“困了?”展游发觉谢可颂的疲态,轻声道,“去洗吧。”
谢可颂眼珠斜了斜,回正,“嗯”了一声,手指上下滑动屏幕,身体却一动未动。
默了一会儿,一只大手略微强硬地没收掉谢可颂的手机。
沙发好柔软,站起来好累,光是想想就耗光了谢可颂的所有力气。他一动不动,睁着一双三白眼与展游无声对峙。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展游似乎很享受谢可颂含有淡淡死意的目光。
“我拉你起来?”他笑道,伸手握住谢可颂的一只手腕,缓缓用力,将人牵引着坐直。
还差最后一步就能站起来了。
谢可颂坐着,似乎在发呆,又像在蓄力。
展游耐心地等了几秒,想谢可颂现在很像一台濒临自动关机的电脑,笑出声。他把手摊在谢可颂面前,好让对方扶着,嘴上哄着“加油,一、二、三……”
谢可颂一个挺身,飞快地从沙发弹起来。他没有抓展游的手,或许觉得被老板当成小朋友一样哄是蛮丢人的事情,拿着睡衣就走开了。
目送谢可颂步履匆匆闪进浴室,展游回过头,站在客厅中央,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房子的模样。
耳边蒙上一层夜深人静时特有的白噪音,视野内的一切也变得非常平淡。展游不喜欢这种空虚的感觉,随手打开电视,让午夜节目的说话声塞满整个客厅。
谢可颂从浴室出来时,客厅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午夜新闻。展游坐不住,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厨房,猫着腰,在冰箱里翻吃的。
谢可颂身高186厘米,展游比他高7厘米。谢可颂又宽又大的睡衣穿在展游身上还有些拘谨。
“你很饿吗。”谢可颂边擦头发边问。
“有一点……”展游从冰箱里抓出一包速冻酒酿圆子,用状似苦恼的语气讲,“我上次来的时候冰箱还是满的,怎么现在只剩两包速冻食品了。”
洗澡时热汽蒸得人直犯恶心。发尖水珠落于桌面,谢可颂按住胃部,俯身拉开茶几下的抽屉,顺着展游的意思说:“最近忙,到家就准备睡了,没顾得上补货。”
“是的,最近你几乎每顿饭都是跟我一起吃的。”展游心满意足地讲。他别过脸,撞见谢可颂往嘴里放了一颗药,敛起笑,问:“怎么了?”
“嗯……”谢可颂用温水过下药,淡淡地讲,“胃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刚刚喝……”
“不是,”谢可颂打断,他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纠结,改变话题,“那怎么办,如果没有你想吃的,要不要叫外卖?”
展游探视的目光聚焦在谢可颂脸上,半晌,他沉默地把酒酿圆子放回冰箱。
“我叫人给你送点好消化的。”展游去客厅拿手机。
“不用这么麻烦。”谢可颂劝阻,“我随便吃……”
“那我给你煮。”
展游话说的不重,语调甚至带着轻松的尾音。谢可颂看了一眼展游的表情,就没再说话了。
谢可颂家的米桶在橱柜最下面。
展游淘米,加水,做得很熟练,用电饭煲时犹豫了一下,问谢可颂他的机器煮粥一般需要多久。
“嗯……20分钟。”谢可颂怔了怔才说。
这不是谢可颂预想中的画面。
展游今晚来他家不是给他做饭的。把床上用品铺在地板上、天花乱坠地讲话、打库里来不及玩的游戏,展游本应该拉谢可颂做这些事情。
半夜三更,工作一整天的疲乏使人懒得张嘴。
等待米饭煮熟的时间里,展游一声不吭地抱臂倚在橱柜旁,谢可颂坐他对面的高脚凳上。厨房里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氛围。
“是我疏忽了。”展游主动打破僵持。他坐到谢可颂身边,拿起玻璃杯,再帮谢可颂倒了杯热水,轻声道,“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谢可颂抿了抿嘴唇,说:“知道了。”
“不过让你没空吃饭的,确实是我。”展游浅浅自嘲。他撑着脑袋,歪头瞧谢可颂喝水的模样,温声道,“下次你直接打断我。”
谢可颂不希望自己变成让展游慢下脚步的那个人,嘴上讲“嗯”,模样十分敷衍。
展游知道谢可颂没有听进去,又唠叨几句。谢可颂听得坐立不安,几欲逃走,倒不是嫌弃展游啰嗦,而是怕展游看出什么。
毕竟谢可颂对展游是有秘密的。
谢可颂很怕展游把注意力过度集中在他身上,因为展游应该去关心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坐在这里跟助理纠结有没有吃饭、吃了什么的日常琐事上。没有必要,这些都不重要。
“说起来,”谢可颂叫停,“今天最后的结果,应该还不错?”
“呃,嗯。”展游硬生生改了口,怅然道,“我们需要找一个贷款担保人,给投资方多一点信心。”
“比如?”
“Honey&Honey。”展游说,“他们也是yth一直以来的食品供应商。”
“确实,”谢可颂忖度,“去年整个大区只有他们和yth评上了纳税先锋……”
“诶对了,”展游忽然提,“你刚才从包厢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小白。”
非工作时间,展游的注意力相当容易跑偏。此刻他换了张脸,一副准备好盲盒眼巴巴等着谢可颂拆的期待表情。
时间跃至几小时前,应酬刚结束。展游送人上车,谢可颂和杜成明坐在休息室等待。
休息室的风格与包厢类似,半明半暗,开着一个小酒吧。谢可颂没什么闲心多打量四周,他听着女洗手间里传来柳青山呕吐的声音,十分担忧。
“喝点水吧。”面前出现一个托盘。
“谢谢……”谢可颂一抬头,表情错愕,居然是今天缺席宴会的柳白桃。
柳白桃穿着饭店的制服,过来时恰好遇见其他酒保跟他打招呼。他熟稔地聊几句,扭过头,目光定定地朝向女洗手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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