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松就能呼吸,哪儿也不疼,心上没有任何沉重的东西。
此刻厉非抱着他,环绕着他的是身上那沐浴乳淡淡的香气。酒店的沐浴露是牛奶草莓味儿,很幼稚的香味,所以他也很难得地……可以和这么幼稚的厉非贴贴。
雨水仍旧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没有停。
但风也已经再也没有那么大,寒气被隔绝在外。昏暗的天光、与世隔绝的宁静,都很适合缓缓说一些悄悄话。
傅斯霆果然还是很贪心。
说故事之前,竟还暗暗希望多一些碰触。于是他又轻轻拽了拽厉非的衣带,把他拽得近了一些。抬眼有点梦游、又有点期待地望着他——
这些天厉非已经很清楚了,他这样是在索吻。
一个牛奶草莓味儿的亲吻扩散,傅斯霆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好喜欢他。
尽管这里是酒店,可是有爱人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种柔软和安宁,实在是太像一个“家”。
他很爱这种感觉。
所以他得好好的,不能再让爱人担心。他得努力维护这个家。
……
于是就像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卧室的小水母琉璃灯下,十六岁的傅斯霆第一次跟厉非说他那些“没什么可说”的年少故事。
这一天,二十二岁的傅斯霆,也开始说他后面六年一些事。
他说说停停,断断续续。
厉非忍不住揉了揉他:“小霆,如果回想这些很累的话,不用一次说那么多。”
傅斯霆摇了摇头。
他想说的。之所以说的很慢,只是因为在斟酌。他怕他那些过于普通而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生活在厉非听来,会太过无聊和琐屑。也怕那些具体的泥泞和寸步难行过于沮丧,没人会爱听。
“我爱听。”厉非抱紧他,“关于傅斯霆的一切,我都特别愿意听。”
于是傅斯霆继续说。
越说越发现,其实很多具体的琐事听起来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就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种如鲠在喉的疼痛和艰难。
就比如,他高二的那一场官司,最后落得身心俱疲。但旁观者只会觉得“哦,不是赢了吗,不是成功拿到钱了吗,胜利了呀不是很好吗”。
同样大二那一场被“普通学生搬倒业界大牛”的巨大胜利,再提起也只会被很多人赞叹“你好厉害”。中间那些暗无天日的煎熬和恐惧,很多后来他自己想起都会神经性胃痛到呕吐不止的漫长片段,久而久之都被封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类似琐碎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他当年去兼职卖衣服,确实遇到了很好的店长,但短短一个月因为业绩太过逆天,也会被其他同事嫉恨。也有同事一天到晚对他一个高中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再比如,他干的很好的教培,校长非常看好他。却也正因如此,教学主管很怕他会从兼职转成正职威胁自己地位,一样是没事就盯着他挑刺,找一切方法想逼他走。
就连他正在制作的游戏,评论区的很多尖酸言语也常常令他自我怀疑。
诚然,作为一个新人游戏制作者,傅斯霆知道自己现在交出的半成品距离“优秀”还很遥远。可同时他也有眼睛、也有脑子!他再不行,新作也比绝大多数论坛上同为业余爱好者一塌糊涂的“作品”要成熟像样得多。
但很奇怪。
网站上很多评论,偏偏对于那些无论是画工还是游戏机制都一眼离谱、完全是外行PPT一样的作者鼓励和夸奖居多。
而对于他这样有像模像样代码和专业水准,无论是画风还是音乐虽然算不上专业但都分明在“新人水准中非常亮眼”的作品,评论区却充斥着无数异常严格的挑刺、嘲讽,甚至毫无道理的憎恨和疯狂辱骂。
好像这个世界,就只对他一个人而言特别严格,“优秀”的标准无比的高。
傅斯霆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觉得好不公平。
每到这种时候,他也就只能尽力去往好处想。想这一路其实他也遇到了那么多好人、帮助他的人。一步一步走来,虽然很多磨难,但也是得了捐助、治好了病,免费学会音乐、画画,得到过很多很多善意和支持。
更何况这个世界,也不是只对他一个人严厉。
这个世界对于厉非的评价,好像比对他还要异常的苛刻。
明明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大批没有实力没有样貌的流量混得风生水起。糊不上墙的反而被人宽容,黑料满身的一样被轻轻揭过。
唯独各方面几近无可挑剔的厉非,优秀拿奖是正常的,但凡有一点点细微的不足都要被人疯狂审判。人们正因为他好,擅自对他抱有无比高的期待,自顾自地“完美滤镜破碎”。
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傅斯霆最后也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说了什么,好像只是想哪里说哪里,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
晨光金黄,特别透亮。傅斯霆望着窗外,那里没有干掉的水汽被光折射,出现了一道特别小、但特别明显的彩虹。
“厉非。”他轻声问他。
“嗯?”
“二十八岁的我,会不会也没有告诉你……我在二十二岁时……查出来精神上也生了些病。”
“……”
尽管照片上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给人一种阳光灿烂、意气风发的感觉。但现在傅斯霆觉得,或许他那时也未必真的好了。
他不知道二十八岁的自己,是不是这个也瞒着厉非。但至少二十二岁的自己确实想过,以后不想让厉非知道自己得病的事。
他不是故意想骗他,只是……
背脊被搂紧,窗外一缕阳光暖暖打在被子上。厉非垂眸,像安抚焦躁的小兽。
“傅小霆,我又不是傻子。”
“朝夕相处,同一个屋檐下,你觉得这种事情能轻易瞒得住我吗?”
“你也不想想,我哪有那么好骗?”
“……”
他承认他一开始可能是被骗到了一段时间,但傅斯霆再能逞强,其实也没有那么毫无破绽。要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世人眼里高冷的,不近人情的厉非……
又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么会照顾人。
其实厉非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能温柔、能照顾人。
他一度还曾认为自己这种人应该是一辈子都是清醒且冷硬的。结果事实却是,“温柔”这种东西居然根本不需要学。
他没有学,也不知道上哪学。只是后来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疼,一心只想要对他好,就自然而然无师自通学会了。
“生病没什么的,生病去治就好。乖乖看医生、我监督你吃药,一起去参加康复咨询。你去年的心理测试已经及格了,也停药了。”
“……”
“都说了,小霆什么都能战胜。”
“所以你其实不用担心。医生这次也有好好检查过你,你现在也只是摔到头引起物理失忆,导致了情绪稍微有些反复。当然,也有可能是穿越导致的情绪反复。”
“不是病发。我的宝贝已经治好了的。”
他说着,笑了。
确实应该是治好了的。身边的人一点点走出阴霾,他能清楚感觉到。尽管底色里依旧还藏了痛苦,但傅斯霆大多数时候已经很好了。医生说偶尔有些反复、稍微有点不太好也是正常的。
毕竟也不能不允许一个受过伤的人,完完全全不剩一丝疤痕隐痛。只要用以后漫长的时间继续一点点修复,总有一天会全都好起来的。
一如这个世界上无数经受过战乱炮火的焦土,也依旧可以在隔年重新在开出鲜花。
只要有点耐心就可以。
厉非一向很有耐心,已经做好准备等很多年。
谁知道小笨蛋跌下楼梯,混乱了。十六岁的傅斯霆告诉了他前面三分之一的秘密过去,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又告诉了他中间的三分之一。
而二十九岁的厉非,本来就知道他们相遇后那三分之一的故事。
现在他拥有了完整的故事,也彻底理解了傅斯霆的不肯告诉他一些事情的理由。
很多复杂的情绪,酸涩,心疼,还有一如既往想揍一顿熊孩子的冲动。
但现在,他还是想要先抱抱他。
抱抱十六岁、还有二十二岁的,曾经的傅小霆。
结果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明明在他怀里死死溺着根本不肯放手,却又问了傻问题:“厉非。”
“嗯?”
“做我的家人,不会觉得累吗。”
作者有话说:
就理论上吧,厉非作为长腿叔叔,本来应该能对上他就是小狐狸的。但是吧,有人报喜不报忧。
长腿叔叔知道的:小狐狸战胜病魔,小狐狸念大学,小狐狸拿奖。
厉非知道的:隐瞒生病,妈妈blabla,打官司blabla,垃圾教授blabla,完美地没有交集。
加上小狐狸和厉非的信其实二十一岁就断了。厉非那时候是个淡人。童年青梅闹掰了都不去挽回,小狐狸更已经是一段他封存的久远记忆了。
其实黄晨瀚如果还在的话,马上就能对上。但……[化了]
其实28霆对厉非是很平等的,16–22的他对厉非哥哥是有点仰望,因为他啥也没有还小嘛。
这次穿越也是十天,已经day3了。
第50章
“累?”
傅斯霆点头。
他很认真的,结果厉非却笑了。
“只有二十二岁的小霆,才会问这种傻问题。”他笑着摇头。
“等你哪天恢复记忆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怪想法。”
“我的未婚夫,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有空就来接我下班,事事处处为我考虑。又帅又有很多奇思妙想,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很轻松幸福,只要回家看到他就很解压。哪里累。”
“傅斯霆,我们在一起后,相处得特别好。”
“是那种……十六岁的小霆和二十二岁的小霆都想象不到的好。特别适配,‘仿佛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水到渠成的那种好。”
“……”
“并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后治好了病,人生变得不一样、变得非常快乐。”
“我也一样的。”
“……”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也过得并不怎么快乐,”厉非垂眸,“当‘精密仪器’的日复一日是不算讨厌,但也远没有后来那么多乐趣。”
精密仪器。
傅斯霆对这个词稍稍有点抗拒,毕竟“精密仪器”和“人机感很重”一类的说法,算是近两年网上常见的对厉非不友好评价。
“那是他们都不了解你。”他哑声说,“你根本……一点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宝贝,”厉非微微眯起眼睛,“其实遇到你之前,我有点那样的。”
“……”
厉非“人机感”标签源头,是一篇问答平台“为什么厉非实力和流量不成正比”的提问帖。
帖主发帖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厉非样貌成就与实力都在圈内明显一骑绝尘,却在大多时候热度反而比不过一些干啥啥不行、演技和外貌都拉胯的流量。
帖子很多人回答。最后的结论是厉非给人的感觉有些“过于不接地气”。在他身上,一般粉丝找不到那种粉流量艺人的“养成感”和“揪心感”。
【厉非啊……演得好是常规的,得奖是没有悬念的,黑料也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粉他就真不太成就感和趣味性,就好像拿到个游戏账号一开始就满级了,享受不到参与感,以及那种摇旗呐喊、心绪起伏的刺激。】
【主要这种“天之骄子”还是给人太有距离感了。】
【古人诚不欺我,完美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无趣吧。】
厉非看到过那篇帖子,并再度重新验证了一个旧观点——当人被指责一件确实存在的问题时,其实是不怎么委屈的。
“我在遇到你之前,多少是有一点……像是一只不断运转的机械。每天拍戏、去公司,虽然看起来也获得了一些成就。”
“可那时候的我其实有点浑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种“没有想过”很可怕。
因为,一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在迷茫,知道‘现在的人生不是我所期待’,至少还会试图努力寻找别的出路。
而他却是那么多年,连迷茫都没有感觉到。
就那样一天天在世俗意义上的鲜花和掌声里得过且过。当然,他也明白他能拥有这种人人艳羡的生活是非常幸运和奢侈的。但正因意识到这一点,“你其实没有那么快乐”这样的想法,更会显得异常的无病呻吟和不知感恩。
于是很多年,他干脆不去想。
用工作把生活排满,逼自己认定当下的一切都是令人满足的。
厉非有一个很敬重的上个时代老牌男影星,他在磨炼演技时参考过那人所有的影片。那个人俊朗、神秘、孤僻、自我要求高、难以接近,中年息影后深居简出、孤老终生。
一生没有负面新闻,亦没有绯闻,留下了很多谜题。
厉非有时候会想,或许他跟那位前辈,其实会是同一类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很小的年纪就觉得自己也会孤老终生。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是一只海上永不靠岸的幽灵船。
因为他看到过很相似的老幽灵船。
很可惜他没有机会与那位前辈谋面,否则也许他可以和那位老幽灵船长聊一聊,他真的很希望那位前辈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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