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要永远做一个被他们欺负的弱者吗?”塞尔当时这样问过科特拉维。
那时候的科特拉维没有回答,塞尔也没有患上一言不发的顽疾,根本不需要科特拉维的回答就能自行说下去。
“力量不够就用速度,速度不够就思考如何预判,再不行你还可以逃跑。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向我求救。因为无论是谁都有弱小的时期,这没有什么需要觉得羞耻的。真正可耻的是那些欺负弱小的蠢货,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无论科特拉维的言行如何,当时的塞尔都没有因此松开怀抱。现在也是。
他等待了大约一分钟,也有可能是五分钟或更久,直到科特拉维不再出现过激反应,才松开其中一只手,为对方留出一些挣脱的可能。
科特拉维却半僵在了那里,直到他同样熟悉的、属于对方的另一只手再度覆上了自己后颈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但他毫无疑问迅速沉溺于对方手指和掌心细微的温度区别,在手掌来回的时候不经意的开始了默数。
第一次,又一次,再一次……直到就像小时候那样,他被塞尔的动作、被停留在自己后颈上的掌心的温暖以及温柔的力道所安抚,逐渐褪去了这份不知所措。但他依旧茫然。因为“项圈”的缺失让他更为敏感,也让他记忆中大半的空洞变得更为可怕。
科特拉维并非是一个不知道感恩的家伙,也知道以前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讨谁喜欢的存在,所以塞尔长时间没有对他失去耐心的包容举动才逐渐成为属于他与塞尔的最初的细枝末节,成为了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了的执着。
因为,当塞尔想照顾好谁的时候,他耐心的温柔和总是留有余地的言行,已经足以虏获任何坚强的灵魂。更何况是当时表面难以接近,内在却极度脆弱的科特拉维。
塞尔竭尽所能的回忆着过去的细枝末节,这才找回同样熟悉的方式,不断的揉按着科特拉维的后颈,帮助他逐渐且真正的平静下来,也帮自己找到了恰当的语言来表述沉积在自己心底的那些话。
“你有天赋,你有执着,你有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会贯彻到底的习惯。”他说,“而我其实并没有你那样执着的性格,所以我总得需要一个目标。不是吗?”
“什么?”科特拉维终于想起来拉开距离,茫然地看向塞尔。
“我们就是被这样教导长大的不是吗?”塞尔说。
他们像任何没有家族的小亚灵那样进入中央城堡学习战斗课程,被灌输圣书就是他们毕生所求的唯一力量,而圣书骑士则是他们应该去获得的荣誉巅峰。至于首座当然就是集齐所有、让大家臣服膜拜的象征。
“我只知道墨守成规。你也是。但你同时又不是。”塞尔说出了带着古怪歧义的话,然后问,“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描述清楚了这句话的意思?”
科特拉维摇了摇头。
“那我换一种方式。”塞尔说,“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也因此知道如何替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只要你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你就能得到满足;但我需要一个更为符合大家认同的目标,才能或多或少的获得一些成就感。而不是无论获得多少荣誉与成就都因为缺乏大家的认同,从而无法让自己的贪婪得到满足——这是我灵魂里最恶劣的部分,但我也因此绝对不会背叛大家的期待,也愿意成为始终为大多数同族的利益而战的存在。但你又如何?”
科特拉维惊讶地看着塞尔。
“你本质上从来就不会在意大家对你的看法,也因此比我更容易沉溺于自我满足。”塞尔说。
他因此在“那时候”,在他想要杀死对方的那个糟糕时刻……
“我一度看不起你。只有那一次。但是,别让我再看不起你了。”
塞尔的话触怒了一知半解的科特拉维的某种本能。
“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他反问。
“资格?”塞尔反驳,“什么滥情只是因为想看我是否会为你发怒,你不觉得这种假设很可笑吗?你作为一个因为不敢面对情感所带来的糟糕可能性而不断进行着背地里地试探的家伙,一面愿意为我付出一切,一面却不敢对我直言一切,你要我怎么看得起你?”
“……”
科特拉维哑然了片刻才想起来反驳:“我算什么?哪能跟拥有一切荣誉的你相比?又有谁会在乎我是否会被你看得起?”
“我会。”塞尔说。
科特拉维这次是真的哑了。
“我犯了一些错误。但你也是同样。”塞尔说,“我会修正自己犯下的错误,包括你所遗留的错误。而你,我相信你也有自我谴责的时候,所以你才会做出符合你的那些选择。但我并不能理解你的选择,因为我灵魂的某个角落始终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就放弃。无论是誓约骑士,还是我……我唯一错的地方就是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以为你能明白的。”
科特拉维难以置信地看着塞尔,反复开阖着嘴,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与他无法言语相反的是他毫不犹豫的动作。
他一把拉住还停留在自己后颈的塞尔的手,把对方拽向自己并用力抱紧。
塞尔既没有挣脱,也没有停下剖白,反而愈发坦然地继续道:“我从来没忘记过自己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无论是最开始的庇护,无论它是否源于同情,还是后来关于誓约骑士的部分。”
从塞尔第一次在那栋房子里,从他主动吻科特拉维的时候开始,他就明白有些东西是节制不了。就算有“项圈”也不行。
“可那你时候的行为就像是在说抱歉,你想当它没发生过……”
科特拉维的话被打断。
“是的。我很抱歉。”塞尔说,“的确像。但……”
但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接纳自己不理智的行为,为它找到合理的说辞,才能说服自己。
“而并非是对我的行为本身感到抱歉。”
那是请对方耐心稍后片刻,并非是拒绝。
“可你的选择却跟我的预料完全相反。”
他们每一次都选择了逃避或放弃,总在看似有转机的地方忽然错身而过。
“我们已经认识彼此七十年了,其中六十年往来颇多。”
可他们始终是两个无法关联的灵魂,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产生真正的关联。
“可能是因为我从来就不相信那些不确定的东西。”
而没有什么会比情感来得更不确定了。
“所以,我宁可构建出一种有利益却可以恒久的条件交换。”
“那现在……”科特拉维艰难的从已经一片混乱的脑海寻找到词汇,问,“你为什么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一件事。”塞尔说。
“什么?”科特拉维问。
“我们已经不是临时居住区里无能为力的孩子了。”塞尔说,“我们既然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和目标,也达成了我们的目标,就代表我们也有相应的义务为大家做一些事情作为回报。尤其是西乌斯出事以后,更应该为那些被我们自私自利牵连在内的同族们尽可能的做出一些补偿。
“或许,这也是我的一种自私,是我自身的懦弱让你每次都会退回到那副轻浮的皮囊之下所造成的必然结果,但以前的你从不跟我挑明这些,我也就无从得知,只是自以为了解你而已,现在的你肯定也不会再愿意跟我提起那些了……”
“你在说什么?”科特拉维终于打断了塞尔后半段在他听来过于混乱也过于兀长的话。
塞尔花时间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道:“抱歉,我又忘记你已经忘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或许更适合我们。”
“什么情况?”科特拉维更加不明所以地问,“什么适合?”
在与这位“老朋友”数十年的“陪伴”里,塞尔无数次想忘掉一些事,尤其是最近三十多年来,他们彼此越来越背道而驰的道路。
或许,正是他的灵魂深处的自私期望在科特拉维汲取他魔力的时候,不小心影响到了对方,这才让后者失去了最近数十年的记忆。
但。
“现在的你还没有陷得太深,所以才更适合跟你谈及这些。”塞尔说。
既然最近这数十年里他们都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让步,也就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关联,以后自然也不可能了。
所以……
“你给我听清楚,也给我记住。”
就像许下承诺并履行那样。
“这一次由我来放手。”
塞尔说。
“我不会再利用你,你也不必再听命于我。你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发自你内心的那些,而不是为了装模作样或者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的那些事。因为你跟我完全不一样,你所追求的从来不是名声和荣誉,也不是圣书和首座。
“你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与之相应的是,我们不用因为任何事情再避开彼此,也不用刻意为了某个目的去见彼此,更无需执着于彼此。这样你就能获得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也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关注……那些,源于你内心的,真正的部分。”
而他也是同样。
“因为,无论你做了什么,相比杀死你,我宁可先杀了自己。”
——你输了。
随着塞尔最后一个词汇里的音节出现的是源于科特拉维那残缺灵魂的空洞彼端所传来一声细小的喟叹,以只有他自己能察觉的方式,悄然回荡在他的脑海。
——你彻底输了。
第443章 行至挽歌(21)上
风与火不分先后的迸出。
但风已经不再只是单一的风,还有寄宿于风之上的苍蓝火焰。
帝坎贝尔阻止了自己缔约精灵的一切抗拒,心甘情愿的把全都交托给了阿达加迦,让他把自己做不到的精细控制和王阶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也让自己得到了最好也是最快的“教学”机会——切身感受。
这是一种过于奇特的感觉。
在战斗的过程中,他们的灵魂交叠的此刻,他既像他,也不像他,但他同时也并非对方。是一种被区别于现实,却更能感知一切的似是而非的又的确存在的状态。
帝坎贝尔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拥有六百年时间来沉淀的灵魂究竟拥有多么庞大的魔力量级。如同时间的力量。接着他又意识到一贯被称作纯血天才的他在对魔力的控制范畴、在阿达加迦相较之下,简直如同一名刚降生的婴儿。
随后,他不止能感觉到对方的魔力和战斗方式,还有对方的情绪起伏以及灵魂的声音。
以往只有阿达加迦能听到的属于灵魂的声音,现在清晰的传递到了帝坎贝尔的耳中。
如果说帝坎贝尔的灵魂还能用“苍风与飞鸟”来概括,那么阿达加迦的灵魂就是无法用任何词汇概括的更为复杂的存在。
初听就像是庞大到足以震撼一切的飓风,经过狭窄缝隙的瞬间。但如果继续仔细聆听,就会发现它是短暂且清脆,但它停顿的时间太短,让它具有永不间断的连续性。而只要错过任何一个瞬间,就很难察觉到那清脆的节奏。
如同一个顽皮的孩童,总是准备着许多恶作剧,在一个转角偷笑着等待下一个倒霉鬼光临他的陷阱。
这种旋律般不断跳跃的轻快回响,就像他的魔法本身。既是充满变化的不定形,也是不变的永恒。
永恒。
帝坎贝尔默念了这个词,继而想起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默念这个词了。
阿达加迦独自沉淀的漫长的六百年所塑造而成的核心,是一种谁都无法动摇的顽固,也是一种谁都无法效仿的坚持,让他能为一个目标,不断向前,行至……?
思考至此,帝坎贝尔本以为已经消失的、属于风炎圣树的声音再度回荡在他脑海。
“我以风为魂,以赤炎为形;我之意志,亦为梵释意志;风若不息,火亦不灭,行至挽歌……”
是,的确就是挽歌。
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于不忘过去,却能依旧行至此刻的词汇。
从察觉到对方前行目标的此刻,帝坎贝尔也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但——
“圣书。”
魔鬼君主们的声音很快击碎了来不及酝酿的“挽歌”,让短暂陷入那种似是而非的状态里的帝坎贝尔回过神来。
蓝色的雾气像光一样以帝坎贝尔瞬间逸散开来,将阿达加迦与圣书构建的囚牢暂时隔绝开来。
刚脱困的阿达加迦稍微踉跄了一下,就被帝坎贝尔及时扶住了。
“别担心,我没事。我没那么脆弱。”阿达加迦抚了抚帝坎贝尔覆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示意后者松开。
帝坎贝尔含糊地应了一声,略微犹豫了半秒,确定阿达加迦能站稳才松开了手。
持续战斗对风阶来说负担不小,至于王阶如何,以帝坎贝尔现阶段的经验根本无法具体判断。但他能从现状推导出一些“不可逆的基础条件”,例如王阶对身体强度提升能力不等于也能提升灵魂,否则魔鬼君主的灵魂就不会需要“拼图”来组合,帝坎贝尔自己也能直接使用王阶的力量。更何况,阿达加迦还背负着圣书这个弱点和以一敌三的被动战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几乎就在帝坎贝尔想到的同时阿达加迦已经开口说。
帝坎贝尔应声略微仰起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立的阿达加迦。后者则把目光定在比蓝雾阻隔的那些如同缎带般垂落下来的圣书上,眼底情绪显得异常的复杂,有不解和自责,但更多是沉痛,就像在与什么诀别。
阿达加迦依旧想不明白这个作为亚灵们所渴求的魔力源泉为什么会克制自己,而此刻的他也无暇再去思考这些。持有第十四本圣书已经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可是就连刚才他也一度被困于圣书的囚牢之内。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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