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奇的一幕接着便发生了。
莉莉娅向那位圣阶等几位法师示意稍微退后一些,抬手释出魔力,用的是她芙树系免吟魔法。她先将整块构建到途中的传送阵法从地面上“切割”下来,接着又掀起了几块地面,将它们搭成了简易的避风石形状,并将最早切割下来的那块放到了坑洞底部,并指向自己布置好的深坑,对圣阶法师说:“你把出口随便开在哪个洞窟或者坑洞里,这样风沙就不会影响出入口两端的阵法构建速度了。”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让你把传送的方式从地上改为地下。”准备对敌的帝坎贝尔的声音从另外一边传来。
圣阶法师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愣了半秒之后立即点头:“稍等,我试试——可行!”
同时,十匹原生种已经在这短暂的时间抵达——
“秋风之月的卡朵尔大陆精灵王,请展开风的羽翼,庇护我、赋予我……”
即便在阿达加迦看来,小城主和莉莉娅城主的几个决定也是相当精准的判断。在圣阶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两位特殊阶的丰富战斗经验的优势就此突显出来。大家随后的行动因此变得非常迅速,在小城主承受住第一波冲击的同时,传送阵也构建成功了……只是小城主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风魔法做防御时的弊端是不够稳定。
“走!”
传送阵构建成功的瞬间,莉莉娅立即带头跃进入发光的阵法中,紧随其后的是那位圣阶法师,他需要去前面与莉莉娅配合开设出口,伤者优先通过后,其他队员也跟上……倒数第三个则是卡露雅尔。
“阿达,哥哥——只剩你们了!”她跃进去前喊。
“知道了。”阿达加迦答。
“马上就来!”帝坎贝尔回。
有了“传送阵”这条退路,他不止忽略了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得意忘形的举动,还愈加放肆的使用了魔力——一种非常浪费魔力的抗冲击风战魔——他用无以计数的、区别于风沙的风漩涡包围住自己,抵挡住了第一波冲击。接着,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又面对了原生种的新一轮“异常的攻击”——以往敌方在数量占优前提下,是不会发挥协同战斗能力的,现在那些怪物却陡然展露出非常默契的配合——就在帝坎贝尔以为摆脱了他们并撤往传送阵的途中,却发现自己的退路已经被堵死了。
高大的灰白怪物形成了无际的森林,展露着那可怕的锋利枝杈,毫不留情的向帝坎贝尔挥砍。他迅速闪避掉一轮,第二轮又毫无停顿袭来,接着是第三轮……他被接二连三的攻击打得逐显劣势,却找不到离开包围的可能,只剩下“击败敌人”这唯一一个选项,可惜另一个条件又毁灭了这个可选项。
当他打算用“苍蓝火焰”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所剩的魔力已经不多了。
既然他开始就以“风漩涡”这种没有丝毫“稳定”可言的风魔法来抵抗原生种的冲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就是“双倍的魔力消耗量”,这种过分张扬的滥用,让风魔法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也让帝坎贝尔在面对真正的危险时,彻底丧失了同时烧尽十匹原生种的魔力存量。
魔力告馨来得如此突然,帝坎贝尔根本没有料到。更何况就连通过连传送阵也需要一点魔力来“识别”是否为灵族同胞,否则会被阵法直接绞碎,不然那些非亚灵的族群早就被反向利用这些通道的异族攻破了灵城要塞……帝坎贝尔因此不得不留下一些魔力。
短暂的闪念过后,此前非常自傲的城主大人陡然意识到自己只能用战魔与敌群进行缠斗了。至于战魔能否在短时间内从十匹原生种手中找到一个突破口,他完全没有把握。
零星的绝望被即将失败的噩耗疯狂催生,转眼侵袭向他全身,随即拖缓了他的动作,而战魔本身对速度有极致的要求。
数分钟后,当帝坎贝尔第一次跌倒后,他情况已经变得不容乐观——短暂的破绽让微小劣势彻底沦为被动,帝坎贝尔立即被好几只灰色的指爪禁锢住行动,就连拿剑的手都被轻而易举地折断了,接着便是那些伸向他的指爪。
不!他们没有选择立刻切开他,而是如同一群顽皮的小孩,各自束缚住他的行动后,开始用力向着不同的方向撕扯他。
他们试图扯断这件名为“帝坎贝尔”的柔软玩具,就为了想看一看他的四肢里面是不是真有血色的棉花会冒出来。
阿达加迦等卡露雅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阵法的光芒后,才有所行动。只是他的行动却跟他答应卡露雅尔的完全不一样。他根本没打算踏入阵法,反而从莉莉娅城主制造的坑洞中爬了出来,再度回到了风沙肆虐的地面上。
他看了一眼帝坎贝尔所在的方向,发现他正被困在原生种们的包围中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跑来干涉自己的行动,当即毫不犹豫地背向了海克鲁城主,借着风沙的掩护,无声地朝风沙愈发肆虐的那个方向走出一段。
他沉浸在一种坦然且庆幸的感觉之中,满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离去——就连唯一有可能注意到的诺迪兄妹都已经无能为力,还有谁能阻止他?
“再见了,讨厌的诺迪家族”当他脑海里刚刚冒出这句话,他的坦然就崩溃了。
他听见一声极力压抑的痛呼。
风声明明不停在他耳边呼啸,他的耳朵却听到了让他难以忽视的痛呼,逼得他不自觉停了下来。
他满脸纠结地杵在原地。
他好像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秒,也可能停留了足有一分钟,直到他命令自己继续往离开的方向走,却因为抬起的视线瞥见了罩在自己额前的、斗篷兜帽内侧边缘上的那枚小小纹饰——
美丽的水百合随着纺织纹路摇晃,“诺迪家族”这个词狠狠敲碎了他故意阻隔的良知墙壁,如同从天而降的冰凿,轻易击碎了久冻的冰面,留下了无以计数的裂缝,蛛网般扩散向四面八方。
阿达加迦骤然无力地垮下肩膀,接着又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极不情愿地按照原路返回到传送阵前,视线越过风与沙尘,看向帝坎贝尔被魔鬼们包围的地方。
如他所料,他看到了那名年轻的城主正在被怪物们围攻——就像十年前的他那样,被围困在灰白的恐怖森林里,只能狼狈的窜逃。
可怜。也可悲。
本来以帝坎贝尔的高阶能力是足以应付十匹魔鬼的,可惜他在魔力值的使用上出现了容错率之外的重大失误。
这是自以为是导致的。他年轻的脑袋里充斥着保护妹妹、永行小队以及某低等战士;然后又自以为是的倾注了大量的魔力,使用了“苍蓝火焰”;最后自以为是的选择了断后,用的还是稳定性很差、攻击力同样也不足的风魔法。
这位年轻的小城主,刚走过灵族漫长生命的十分之一,甚至可能只有二十分之一,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在野外控制魔力释出量的必要性。
这跟纯血与否无关,而是跟经验有关。
如果换成阿达加迦自己拥有高阶的魔力,这点数量的原生种根本不在话下。而即便是现在的他,依旧有办法解决十匹原生种。
可他只是杵在原地看着,仿佛一个根本不认识帝坎贝尔的旁观者。
他在犹豫。一而再的犹豫。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帮诺迪家族的成员,他们有什么资格要他的帮助?可他瞥见的水百合花纹却揪住了他的胃,也可能是他的心,让他的身体内出现了莫名的疼痛,如同谁在抽走他身体里的血。可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想不想帮他们,就像他们当初从来没有帮过自己那样。
直到帝坎贝尔因为自己的血而失去了视觉,成为一个暂时无法视物的待宰羔羊,接着是他的一条腿,直接被魔鬼们毫不留情的撕扯下来……
理应听见的惨叫声没有传入阿达加迦的耳中,反而是极力压制着几乎听不清的闷哼。
这个讨厌的小城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表面张扬得不可一世,看起来很难接近,其实却很容易就相信了他,甚至经常冲他啰嗦出一堆长篇大论,还很容易就……多管闲事的、过分关心他。可真正到了他在乎的时候,却只会选择黯然背身而去,留下一个可怜兮兮的背影。
压在年轻城主肩膀上那些无形的东西,让他不管有没有其他同族在场,都在极力压抑着自身最重要的一部分,并且好像会一直压抑下去,因为“压抑”本身成就了他如今的模样。
当剧痛造成的压抑闷哼声也被风沙裹挟着消失了,全身重伤的帝坎贝尔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阿达加迦的肩膀也彻底垮塌下去,好像就连他都对自身感到了绝望。
好吧,阿达加迦在心底对自己说,既然就在眼前,这便是他此生都逃避不了的义务。
他再度把自己腰间的破剑拔了出来。
他将武器握在手中,换了个姿势,摆出了跃阶战法的姿势。
这个姿势看起来既不特殊,也不夸张,就好像随便站在那里一样。只是,这个姿势竟然能让他在风沙中维持不动。
纹丝不动。
不止是他,就连他的衣饰和发丝都一动不动。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就像人类数千年前的摄影师那样,冲着彼端的灰白怪物们喊:
“请看这边,并且,别忘记微笑。”
第92章 两种骑士(17)
公主问:尊敬的骑士大人,您是否愿意为我而战?
骑士说:不,我的殿下。我只为正义和公理而战。
“科特——!”
阿达加迦骤然惊醒过来,看见残阳像鲜血一样割裂大地,留下或深或浅的红。
那天是他被科特拉维带进西乌斯城的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只是他已经不记得那天究竟是哪一天了。
那个傍晚,这个傍晚,或者某个傍晚,对他而言并无差别。反正每天都一样。
临时居住狭窄的漏水阁楼?繁衍实验室走廊里的地板?那些跟大雨里睡在泥地里相比算得了什么?跟严冬充斥着暴雪的荒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魔鬼的力量与速度会在晚上翻倍,那个时候他们肯定会来袭击自己,白昼反而是他在荒原中唯一的休息时间,因而昼伏夜出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他每次在傍晚惊醒时的喊声都像喉咙里有血,惨烈,沉痛。
他颤抖着、不断地念着那个名字——科特。
数十遍如同咒语地嘶喊,让他再度获得面对现实的勇气:他无数次抱着剑睡着又惊醒过来;他无数次被灰白的森林包围;无休止的战斗让他伤痕累累,夜不能寐,超再生每天都在为主人超负荷运转;他从同胞或人类的尸体上捡走他们的食物和淡水,吞下那些变质的东西,在能填饱肚子的时候,尽可能将食物塞进胃袋里;他每天都向“三战灵”祈祷,希望明天还能找到足够的补给;趁着大陆上长达四十天的暴雨阻断了自己气味的扩散,即便被冰冷的雨水淋至失去知觉,也能在泥地里酣睡……
他早已经将这种“荒原之旅”视作理所当然,不是那些无聊的诗歌里所充斥的浪漫与自由意味的玩意,而是残酷与真实的现实。
他熟悉荒原里每一种气候所带来的预警,甚至忘记了要塞城中食物的温度、酒的味道、能遮风避雨的屋顶、床和其他家具的意义。
他还忘记如何使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情感,忘了同胞们的感情是怎样的东西,因而变得迟钝而麻木,脑袋固守的只有那些记忆。
好处也有:他身体形成了特定的生物钟,到清晨就会困倦,傍晚降临则会惊醒;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遭遇危险,他就会醒来,杀死任何在自己周围带有敌意的生物;只要还在战斗中,他就感觉不到困倦或饥饿……他逐渐成为名副其实的战斗机器,而不是一种有智生命体。
此前在西乌斯城里生活的十年,给予他难以估量的安全感,让他在离开时不禁再三回望。而从他离开西乌斯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重回十年前的噩梦。
多亏了它们日以继夜的无休止追杀,才能让被诺迪家族驱逐出要塞的他迅速学会精确地计算并控制自己魔力的“每一因子”释出,最大限度的利用自身稀少到可悲的魔力值,以无以计数的伤势换得了同等的庞大经验,将自己以往不屑一顾的跃阶战法变成如今赖以生存的唯一战力,让他能够独自在这片大陆的荒原中漂泊的苟活。
帝坎贝尔和永行小队的其他同胞们却跟他不一样。他们对这片荒原几乎是一无所知,也不需要过分了解。荒原不过是因为任务才会短暂停留的地方,等到任务完成,他们就会回到安全的要塞城内,继续享有城墙上无懈可击的防御魔法为他们带来的理所当然的安稳生活——近似于沙尘暴的风沙天气就是最好的证明。
它作为一个气候现象出现时或许会突兀,却在结束的时候只会慢慢减弱,而不会突然消失,最不应该出现的就是骤停,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说明这场风沙并不是单纯的自然现象,而是原生种群在附近高速移动所引起的。
如果阿达加迦能向帝坎贝尔等队友直接说出自己心底所有的警告,那么他会冷酷无情地向大家阐述:十匹原生种围攻的结果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从沙暴骤然终止时就已经注定的结果。
只是他即便说出来,也会被队友们不屑一顾的忽略,甚至会被唾弃为胡言乱语的大放厥词,毕竟他只是一名在队伍里根本就没有话语权的低阶,甚至于没有帝坎贝尔的特意关照,他可能早在一开始掉队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的队友们抛下了……
……
求救吗?帝坎贝尔刚意识到自己已经动惮不得的时候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非常短暂的一刹那。
不。然后他对自己说:绝不。他不止迅速扼杀了自己闪念间的懦弱,抿紧了自己的唇,连个单音都没让自己发出来。为了保住自己的骄傲与荣誉,他甚至不惜为此步入死亡,并将其视作勇敢。
当阿达加迦摆出跃阶战法的姿势,帝坎贝尔也循声向前者所在的方向回过了头。后者迟来的认知到自己正被原生种巨大的力量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眼睛也无法视物,只得徒劳的连续开阖了数次眼睑,试图恢复视觉,可视线反而变得更加黑暗,仿佛故意阻止他探知彼端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答阿达加迦那段可笑宣言的是原生种们的嘶吼。接着,本已被压制在地上、根本无法反击的帝坎贝尔,发现那些准备将自己撕成碎块的十匹原生种们,竟然大部分都同时放开了对他的钳制。
65/321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