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长公主满不在乎道:“放心吧,三年不孕便能休妻,他能留到现在已经是极好的运道了。届时多给他留些银子,叫他能安度下半生,他定然感恩戴德。”
天冷,当今圣上住的暖阁自然是早早烧好了地龙,熙宁帝斜靠在罗汉床上,被暖意烘得昏昏欲睡,偏偏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还堆了几大摞没有处理的奏章,叫熙宁帝无法安然合上眼睛,心中烦躁得紧。
听说平宁长公主求见,熙宁帝瞌睡没了些,问报信的太监,“她来做什么?”
太监低眉顺眼道:“长公主未曾明言,只道是要事。”
这个姑母平日里还算安分,念在她当初主动投诚的份儿上,熙宁帝不介意给几分薄面,道:“让她进来吧。”
对这个年纪轻轻的侄子,平宁长公主以往也小瞧过,只是很快被打了脸,再不敢有丝毫懈怠,见了人恭恭敬敬行礼,“给圣上请安。”
熙宁帝嘴上说着姑母何必多礼,靠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却是一动未动。见平宁长公主身着繁复的朝服,很是庄重的样子,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儿,“姑母这是为何而来?”
“清漪眼看着就到了嫁人的时候,我虽舍不得,也不能耽误了他。想着圣上金口玉言,若能帮着赐上一门婚事,定能保他一世美满,故厚着脸皮来烦扰。”
“可有看中的人选?”
“有,右相卫文康。”平宁长公主说完小心瞧着熙宁帝的反应,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放下心来。“清漪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倔强不过。他看中了卫大人的才华,我这当娘的虽嫌年岁不怎么相配,到底也拗不过他。”
“卫卿确有大才,只是他成亲多年,清漪总不能嫁过去当小。”
平宁长公主脸色僵了一下,“卫大人虽有夫郎,却无子嗣,若让清漪做小,恐损了皇家颜面,卫大人日后也不好跟祖宗交代,毕竟嫡子传承血脉才是正统。”
熙宁帝能击败经营朝野多年的皇叔宏王登上皇位,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占了先太子遗腹子的身份,平宁长公主就不信他对此没有触动。
孰料,熙宁帝只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卫夫郎不就是原配,原配所生自是嫡子。”
平宁长公主脸色彻底黑了下来,熙宁帝这是要帮卫文康那个原配说话?“圣上说笑了,卫夫郎年近四十,恐难再生育。”
第220章 长公主相邀
“高得全, 那卫夫郎已经年近四十了吗?我怎么听说他还比卫大人小些?”
大太监低眉顺眼道:“回圣上,卫夫郎今年将将三十出头。”
熙宁帝扯了扯嘴角,“打小就听皇爷爷说姑母聪慧过人,记性最好, 可叫我逮着错处了。”
平宁长公主后背突然冒起了冷汗, 皇家就没有一个单纯好糊弄的, 她早就知晓自己这个侄子不是面上那般一派天真, 没想到如今更是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如此护着那个柳天骄, 还是说卫文康求他帮的忙?平宁长公主心中生了警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消念头的。
人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她没有顶门立户的子嗣,本就容易叫人轻看。若是一桩婚事都不能谋到手,怕是这满朝文武都要把她的分量重新上称称一称,平宁长公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圣上说的是,年纪大了, 糊涂了。”平宁长公主很快收拾起情绪, 重新挂上了平和的笑意, “转眼都是老婆婆的年纪了, 经历的风风雨雨太多, 身子骨也不行了, 要不是还有清漪在……”
天底下还能有比皇帝更势强的人吗?平宁长公主换了示弱的路子, 熙宁帝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一个对自己有功, 又没有威胁的长辈都容不下,还要不要名声了?天下之主权力自是无限,可表面上也不好做得太过,以免平白惹些麻烦官司。
没看熙宁帝继位后选了年号“熙宁”, 都没让平宁长公主避讳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想要给天下人多灌输些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的思想,熙宁帝自个儿就得跟着做,这也是平宁长公主看出了熙宁帝向着柳天骄,却依然敢掰手腕的原因。
果真,熙宁帝脸上的笑意都恳切了许多,“我瞧姑母身子骨好着呢,怎么说这般晦气话?”说着又骂身边的大太监,“高得全,你怎么做事的,都不给姑母看座?”
高得全自打了一下嘴巴,赶忙请长公主入座,“圣上恕罪,长公主恕罪。”
“是圣上客气了。”平宁长公主轻撩裙摆坐下,背脊自始至终挺得笔直,端的是高贵无比的皇家气度。
熙宁帝耐着性子嘘寒问暖了一番后才把人送走,末了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高得全见平宁长公主甫一告退,自家主子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暗暗叫苦,神仙打架凡人又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熙宁帝似乎想喝些茶水压压火气,只是杯子还没到嘴边又被他随手掷到了地上,“这个卫文康,可真是会给朕找麻烦,该直接赐他毁容药才是。”
高得全大气不敢出。男人三妻四妾多正常,世家官员联姻停妻另娶的比比皆是,驸马还养通房呢。柳天骄那般出身的哥儿,又无所出,既是清漪郡君有意下嫁,本就该自请下堂。偏他家圣上因着那个得不到的心尖尖,对柳天骄百般偏袒。
“高得全,你哑巴了?”
得,这火气还是烧到自己身上了。高得全无法,只得站了出来,腰低得几乎要折断一样,“奴才在,圣上可是有何吩咐?”
“盯着点朕那个好姑母,别叫她把柳天骄伤了,若是……”熙宁帝说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若是不过分,也别拦着。他这一走就是两年多,是该回来了。”
回来了又怎么样,您还能遣散后宫立他为后不成?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哥儿,还做过人外室,别说为后,就是普通人家也不会聘为正室。不管高得全如何腹诽,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点异样,“是。”
右相府。
柳天骄和卫文康一人分坐在一边,楠木餐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以往舍不得吃的鸡鸭鱼肉,此刻味道交杂在一起,香还是香的,只是不知怎地叫人没了胃口。可能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馋得慌,太多了又觉着腻歪。
“近来家中生意如何?”卫文康停下手中的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柳天骄回了句:“还不错。”
“可有什么想买的?那日我听沈知行说,他家夫郎又新买了不少首饰,咱们不妨也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我五大三粗的,戴什么首饰都不好看。”
“怎么会呢,定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改日我帮你挑。”
“改日是哪日,你屯兵的事情忙完了?我听说南边出了大案,你怕是少不得亲自过问吧?还有运河的事,眼看着枯水期就要过完了,听说进展不是很顺利?”
卫文康求饶,“在家咱就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总能抽出空来的。”
柳天骄眼神暗了暗,“好啊,那你给个时间,我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着。”
卫文康喃喃道:“骄哥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师父不在,我这段时日多忙你是知道的,待过了这段时日,都按照你的心意来。”
柳天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罢了,等你空闲下来再说吧。”
卫文康觉察出柳天骄情绪不对,起身坐到他身边,像很多年前一样,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骄哥儿,别气了好不好?”
柳天骄轻叹一声,“我没生气,真的。”
他只是觉着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卫文康一心念书,他一心赚钱,两个人都过得很辛苦,但心往一处使,日子有盼头,哪怕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有数不尽的话说。
如今什么都有了,卫文康位及人臣,他生意越做越好,家中要权势有权势,要银钱有银钱。但两个人能坐下来说话的时间也不多了,卫文康忙碌的那些事情他都不懂,夫人间的交际也做不好,那些贵妇看他的眼神都是带着轻蔑的。自己赚了很多银钱,可如今的卫文康也不需要了,他俸禄不菲,圣上还时常有赏赐,甚至给了一座京郊的温泉庄子。
对于卫文康来说,如今的自己算什么呢?见证了他来时的苦难,一个耻辱的印记?柳天骄相信卫文康不是那么想的,可自己却忍不住那么想。
在卫文康因为拒绝尹明秀等一众高门贵女,在翰林院坐了三年冷板凳时,柳天骄心里也是发寒的。只是那时的卫文康还需要他,需要他在艰难时互相鼓劲,如今却是连鼓劲的作用都没有了。
最致命的是,自己生不了孩子。子嗣,多重要的东西啊。自家当初就因为没有男丁差点儿被吃绝户,村里人都冷眼相看,说只怪他小爹生不出男娃来。
到自己这里,别说男丁,竟是连个哥儿女儿都没有。柳天骄是遗憾的,是愧疚的,卫文康多出挑的人物啊,他的子嗣定会是说书人讲的那般惊才绝艳吧。
如果没有自己,卫文康是不是会过得舒心许多呢?他可以娶清漪郡君,那个性情温婉满腹经纶的哥儿,与他能聊诗书聊朝堂,在他遇到难题夜不能寐时帮他排忧解难。
他也可以娶别人,以他如今的地位,高贵的漂亮的有才的,都由着他挑。反正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会有自己的子嗣的,像沈知行一样,哪怕与夫郎并不和睦,只要把孩子架在肩上,他就能乐开花。
离开卫文康,自己又会过得怎么样呢?他可以跟着齐哥哥出使西域,广开商路,也可以回到江东州,与墨思几个每日里吃吃喝喝,贪图享乐。他甚至可以去边疆从军,跟着周定邦将军踏破蛮夷,也体验一回守卫天下的忠贞热血。
可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柳天骄翻箱倒柜,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长叹一声,把它们塞了回去。
卫文康到底没能抽出时间来,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却不是个耐烦人,好些没什么用的奏章他都不乐意看,总是一股脑塞给卫文康。卫文康能这么办?只能接着。
柳天骄没等到卫文康的同游,倒是等到了平宁长公主府的拜帖,说是邀他去赏梅。
赏梅,有什么好赏的?天寒地冻的,路过瞧一眼便罢了,再好的花儿还能当饭吃不成?要柳天骄说这就是纯属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但人家是平宁长公主,拜帖都递过来了,自己要是不去,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松韵听说了这事儿也极为不舒服,清漪郡君的事儿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这个时候请自家夫郎过去,能有什么好事?澄清清漪郡君对自家老爷没有企图,还是劝自家夫郎知难而退?但愿这些贵人还是要些脸把。
“夫郎,此事要不与老爷说一声?”
“说什么,让他出面拒绝?不够丢人的,还叫人以为我柳天骄怕了呢。”笑话,他再怎么说也是卫文康明媒正娶的。呸,卫文康再怎么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这些人再能耐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柳天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逼急了不知道谁吃亏呢。
“那我帮夫郎置办几身好行头,万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置办什么好行头,再收拾能有人长公主和郡君贵气?我可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就要他们啃啃看磕牙不。”
第221章 打劫长公主府
平宁长公主在先帝时期就有几分宠, 这宠到底有几分说不清楚,但在先帝看来,这个漂亮伶俐的小女儿总比硬邦邦的先太子和满肚子算计的宏王看着舒心。因而平宁长公主出嫁时,本就奢靡的先帝大手一挥, 给她选了个很是阔气的五进大宅院, 比起亲王府也不差什么了。
也因为这个, 小心眼的宏王看平宁长公主一直不怎么顺眼, 这也是平宁长公主冒险把宝押在当今圣上身上的原因。皇权交迭之际,风云变幻, 多少达官贵人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好些亲王府也空在那里长蜘蛛网,越发显出长公主府的奢华贵气。
柳天骄看到木梁上都镶了金,不由得眼角抽搐了一下,有钱也不是这么玩的,还真不怕盗贼上门啊。不对,人家是长公主, 府中虽只有两个主子, 侍卫仆人却是一点都不少, 柳天骄估摸着, 怕是得有上千号人吧。
上千号人伺候两个主子, 柳天骄想想都心疼, 这得费多少银子啊。想起自己当年在江东州尹刺史府的见闻, 柳天骄觉着要么这府中下人的待遇很差, 要么平宁长公主没少搞银子。
瞧这些守卫下人一个个衣着光鲜、面色红润的样子,直接排除掉待遇差的可能,还得赞人家平宁长公主一句,生财有道啊, 就是不知道这财到底从哪生的了。光长公主一年的份利银子,怕是经不起那么折腾吧。
见柳天骄面上老实,眼珠子却是乱转。带路的丫鬟心中忍不住冷笑,果真是卑贱出身,宰相府这么多年的富贵,也没将人养得眼见稍稍开阔些,怕是见了后院那些文玩古董人都要呆愣住。这般想着,丫鬟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尊贵的宰相夫人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样。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丫鬟步子再快能有多快?柳天骄一个大步就跟上了,压根没想丫鬟心里有什么小九九。
绕过层层叠叠的院落,说不清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数不尽的富贵奢靡,亏得这是在京都,要照着南方那些曲折蜿蜒曲径通幽的讲究来,非得把人绕晕不可。
终于,来到了一座开阔的院子,虽是冬日,古树枯瘦,但光那些繁复精美的摆件就足以把人的目光全吸引过去。虽没瞧见梅花,但呼吸间全是幽幽的花香,估摸着今日的主角就在不远处。
松韵见丫鬟停在那里半天,不往前走也不说把人迎进屋,问道:“长公主可是就在里面?劳烦姑娘带我们觐见。”
丫鬟漫不经心道:“长公主身份尊贵,想要觐见自有规矩讲究,请卫夫郎安心等着便是。”
比起松意几个,松韵脾气算好的,可有一点,他护主。他可以为了夫郎好劝诫夫郎在老爷面前服软,不代表他愿意瞧见自家夫郎受委屈。长公主怎么了,任由自家小哥儿抢别人丈夫,也不值当人尊敬。
当宰相府管事这么久,松韵也不是个傻的,虽在心里把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只针对这个丫鬟,义愤填膺道:“我家夫郎是殿下亲自下拜帖邀来的贵客,你个丫鬟不说好生款待着,倒叫人大冬天的在外面受冻,可是存心抹黑长公主的名声?”
“皇家规矩你懂什么?”丫鬟冷笑,毫不客气地对着柳天骄道:“卫夫郎,恕奴婢多嘴劝告一句,乡下来的见识少,可要好生教导。我家公主大度良善不说,若是日后开罪了旁的达官贵人,可就不好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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